第3章 (3)
黑色的衣服裏面,完全看不清長相,相同的身高身材,手中拿着相同的黑色重劍,一眼看去,還以為是同一個人使了□□術。他們二話不說向着簡流芳的方向就沖了過來。
玉笛公子第一次變了臉色,平時的輕松肆意不再,皺緊了眉,将簡流芳擋在身後,迎着十數個黑衣人沖了過去。
這次的黑衣人沒有開口說任何廢話,雙方一言不發地打了起來,異常兇殘,招招向着對方的要害之處打去,打得險象還生。
一敵十數人,玉笛公子并不輕松。
簡流芳不知不覺就被逼到了遠處,離玉笛公子有一段距離。正在這時,有一個黑衣人,拿着重劍脫離了戰圈,一個飛躍到了簡流芳身前,手起劍落,向着簡流芳的脖子砍了下來。
簡流芳本能地向後一躲,山道上亂石滿地,他正好踢到一塊,順着石階頓時滾了好幾個圈。雖然暫時躲開了這一記致命的攻擊,但是他也離玉笛公子越來越遠。玉笛公子被十數個黑衣人圍攻着,暫時也沒有辦法到他身邊來,玉笛公子的手下更狠了幾分,無奈黑衣人不要命地将他死死纏住。
簡流芳發現了自己的危機,但是卻沒有辦法解決,他看到黑衣人的攻擊再次向他而來,只得再次狼狽閃躲。
攻擊防守之間,簡流芳越走越遠,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天空竟然黑了下來,慢慢地,越退避身邊越黑,最後竟然變得伸手不見五指。簡流芳發現這不正常的天象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
他站在原地不敢再動,漆黑寂靜的環境裏,他捂住自己的口鼻,努力掩飾自己的喘息聲。
想也知道這樣的環境不正常,但是,簡流芳毫無辦法,季右圖的精神世界他并不了解,或者說,他對任何人的精神世界都不了解。發生現在這樣的狀況他也沒有解決的辦法,只能等待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黑色越來越濃郁,空氣似乎都粘稠了起來。簡流芳被這股黑色完全包裹在內,一顆心不停地往下沉,這絕對不是件好事,他攤上□□煩了!
太過濃密的黑暗會讓人産生恐怖,簡流芳在自己的眼睛看不見之後,耳朵的聽覺反而變得更加靈敏,他似乎從黑暗中聽到了各種各樣的聲音,有掙紮的,有怒吼的,還有各種各樣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咆嘯,似要把他吞噬入腹。
伴着這些聲音,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腳背,接着有更多的手抓住了他,撕扯着,推搡着,似乎想要将他抓到另一個世界去。
“你終于來了,我抓到你了。”
似乎有一只手抓到了簡流芳的肩膀,那只手的力量大的出奇,簡流芳肩膀上的骨頭似乎都要被抓斷了。劇烈的疼痛讓他不由自主地□□了一聲,他伸手去掰肩膀上的那只手,觸手間只感覺到一片冰涼,又枯瘦堅硬的仿佛不像是人的手,更像是某種兇猛的鱗甲類動物的爪子。
“你是誰,你要幹什麽!”
簡流芳嘴巴裏喊着,心裏祈禱着玉笛公子能夠馬上發現他這邊的不對,立即來救他。
“我是誰你難道不知道嗎?”
那個聲音陰沉沉的,仿佛帶着股死意,讓人冷到了骨子裏。
簡流芳還真的不知道對方是誰,聽對方的語氣,他似乎應該認識對方,但是他搜遍了腦中所有的角落,也沒有想到對方到底是誰,這才想起這是季右圖的精神世界,他在自己的腦袋裏找答案怎麽可能找得到。
黑暗中簡流芳來不及去分辯,他發現自己正被這只手抓着慢慢的離開了地面,他的腳在空中蹬着,身體懸空,那股力量帶着他仿佛在空氣中擠壓,空氣裏似乎多了一道無形的牆,他正在慢慢地擠過這座牆,離開這個世界,去到另一個世界……這是傳說中穿越次元壁的感覺嗎!
這一發現讓簡流芳驚恐不已,又反抗無效。
在簡流芳快要絕望的時候,一道劍光劃破天空,破開黑暗,玉笛公子憑空出現在簡流芳的身前,他手中的玉笛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把黑色的長劍。
玉笛公子持劍而立,将簡流芳擋在身後,黑暗中傳來一聲帶着不甘的憤怒低斥。
黑暗向後退去,簡流芳的身邊又被陽光籠罩恢複了光明,玉笛公子站在他的身前,以他為界,他們的面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正與他們對峙。
這一切都出乎了簡流芳之前對于這個世界的定義,面對這一切他無法做出他能夠理解的解釋,玉笛公子也不再像之前對付那些好色之徒或是強盜那般輕松,他面色凝重,背對着簡流芳,語氣倒還是比較輕松道:“沒想到麻煩這麽快就找上門了,看來我是不能再繼續招待簡公子了,我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大俠就是禮太多,簡流芳不覺得現在是道別的好時機,更不覺得靠他的腿能帶着他的軀幹從眼前的狀态下跑掉。
玉笛公子說完也不等他反應,一個大步後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後一推。
簡流芳沒有提防,直接被推了出去,他的身後是陡峭的山崖,如果是摔下去,不用說肯定是粉身碎骨的下場。簡流芳也真的沒想到,他沒有死在剛才詭異的黑暗中,卻馬上要死在一路對他照顧有加的玉笛公子手上。
簡流芳閉上了眼睛,出乎意料的是,他發現自己摔下山崖的時候,并沒有直直的摔下去,反而停留在了半空中,他的身體仿佛靜置在一堵無形的看不見的牆壁之中,這種感覺,和剛才在黑暗中的感覺有那麽點相似。
簡流芳的身體一點一點被慢慢吞噬進去,這次他心中的恐懼倒是少了許多。
玉笛公子對面的黑暗也發現了簡流芳,黑暗猛的擴張過來,卻被玉笛公子擋在了身前,不能更進一步。
簡流芳眼前的世界慢慢變得遠去模糊,到最後他只看到玉笛公子一身白衣手裏拿着一柄長劍,面對着鋪天蓋地欲将他吞噬的黑暗,迎風而立,寸步不讓,仿佛一個戰神面對着一個黑暗的世界。
不知道為什麽,簡流芳看得熱血沸騰。
怎麽有男人能帥氣成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投的雷~~~
秋翊扔了1個地雷
大葫蘆扔了1個地雷
葉子羽扔了1個地雷
曦團子扔了1個地雷
☆、自殺無名氏
然後簡流芳眼前一黑,就什麽也看不見了。當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了一座現代化的城市,沒有連綿山脈,只有一片鋼筋水泥的世界,陰沉的天空,灰蒙蒙的。四周安靜,先前的黑衣人也不見了蹤影,簡流芳松了一口氣。
喘了幾口大氣,簡流芳平複了一下緊張的情緒,接下來他才有心情打量這個熟悉的世界,這是一座繁華的現代化城市,高聳入雲的大樓滿目皆是,寬闊的馬路上沒有一個人,偶有微風吹過,卷起路上幾張碎紙片,冷冷清清,空空曠曠。
仿佛一座死城。
雖然少了匆忙擁擠的行人和城市的喧嚣,但簡流芳還是一下子認出這是他們家公司所在的街,他每天上班下班對這裏熟悉得很。如果不是四周的氣氛不對,他還以為他回到了現實世界裏呢。
只是今天這條街熟悉裏又帶着陌生,簡流芳在街上走了許久,還是沒有看見一個人,先前的冷清之意慢慢變成了死寂,他不相信的又走了許久,還專門進了看起來十分繁華的大商場,可是依舊沒有一個人。
怎麽會這樣呢?
簡流芳再次走到大街上,陰沉的天空仿佛更加壓抑了,呆的越久讓人的心裏越有一種憋悶的感覺,讓人喘不過氣來。
簡流芳無去無從,還記得自己是在季右圖的精神世界,他想了想,準備去季右圖的家裏看一看。走出沒有幾步路,簡流芳看到了在路上不遠處一個人影向着他的方向慢慢走來,看身形是個男人,那人走的很慢,一步一步,垂着頭,雙眼望着地,似乎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與他無關。
簡流芳第一反應竟然是覺得感動,終于看到活人了!接着便覺得很奇怪,因為路上也沒有其他人,所以他停下腳步,就盯着男人看着。
男人慢慢走得近了,簡流芳的眼睛越瞪越大,那個人,那個人……那個人不是季右圖嗎!
“季右圖!”
簡流芳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向着他的方向飛快地跑了過去。
離的近了,簡流芳看清這個世界的季右圖,三十左右的年紀,與現實世界裏的季右圖應該年紀相當,灰色的上衣,灰色的褲子,頂着一頭半長不短的淩亂頭發,面無表情,雙眼無神。
“季右圖,季右圖!”
簡流芳叫了他好幾聲,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依舊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向前走着。簡流芳忍不住拉住了他的手腕,使勁拽了他兩下,他還是沒有反應,甚至連擡頭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季右圖的力氣很大,依舊向着他的目的地前進着,簡流芳拽不住他,只能無奈地跟在他的後面。
兩人一前一後慢慢地走着,最後走進了簡流芳自家公司對面的一幢大樓裏。那幢樓簡流芳很熟悉,他在現實世界的時候,每天上下班有意無意都會看到幾眼。
季右圖進了大樓,也不坐電梯,直接上了樓梯,依舊是那個個不緊不慢的速度,開始爬樓梯,一步一步的,簡流芳跟在他的後面,一直爬到了13樓,喘成狗。
簡流芳不喜歡13這個數字,在西方的習慣裏13也不是個好運的數字。
推開13層的樓梯門,整個13層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一眼就能看個清楚。
只見季右圖走到13樓的窗邊,呆呆地站着,望着眼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簡流芳跟着走到窗邊,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隔着一條街,對面是一幢相似的高樓。那樓的玻璃都是透明的,他的視線落去,正好能看到對面樓12層的景色。
12樓……
那不正是自己的辦公樓層嗎!
簡流芳一時說不出自己是個怎樣的心情,這個世界的季右圖就是這麽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嗎?
他看着對面的12層,那裏一個人也沒有,其中那間自己的辦公室,那裏的擺設一如現實世界裏的擺設,連窗邊的綠色小盆栽的朝向也沒有不同,可見,站在這裏的13層看着對街大樓的12層,這件事現實世界裏的季右圖也同樣做過,不然他不會知道這些細節。
簡流芳第一次感覺到季右圖純粹喜歡他這個事實。
這個世界對街的12樓,只有空蕩蕩的辦公室,沒有簡流芳,這個世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只有季右圖,只有他一個人。
季右圖就這麽站着看了一會兒,然後他将面前的窗戶打開,然後一直那麽慢吞吞的一個人,突然毫不猶豫地從窗口跳了下去。
那速度快的簡流芳沒有一點點反應的餘地,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聽得一聲砰的物體着地的聲音,他都不敢探出頭去往下看。
一瞬間心髒跳動都要吓停了,簡流芳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這是跳樓自殺!能不能不要這麽随便就跳!要死也給別人一點信號好嗎!
簡流芳安慰了自己受到驚吓的小心髒好久,這是季右圖的精神世界,不是真實的世界,剛才跳下去的也只是季右圖的一個人格,不是季右圖本人,季右圖還好好的躺在治療艙裏呢。
簡流芳鼓勵了自己許久才抖着手腳從地上站起來,走到窗前,鼓起莫大的勇氣向窗外探出頭,往樓下看了一眼。
樓下幹幹淨淨!根本沒有季右圖的屍體!更沒有預料中血肉模糊的場面。
簡流芳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驚恐。
季右圖憑空消失了嗎?他又到哪裏去了?
簡流芳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轉,空無一人的城市像一座巨大的墳墓,沒有了往日裏的擁擠和喧嚣,竟然空曠寂靜得讓人難受。
簡流芳沒有交通工具,路邊随處停着汽車,但是他也沒有鑰匙,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最後在路邊看到了一輛沒有鎖住的自行車,20寸大小,印着粉紅色的Hello Kitty圖案,車龍頭前有着一個大大的棕色竹編車籃,簡流芳坐在上面的時候兩條大長腿憋屈得快撞到車把手了,只能向外岔着八字腿蹬腳踏板。
再次看到季右圖,是簡流芳在城市裏來來回回轉了半個小時之後的事情。
季右圖出現的地方離剛才的辦公大樓不遠,簡流芳騎在他20寸的小粉紅自行車累得腿快斷了,正要停下來休息,一擡頭就看到站在不遠處橋上的簡流芳。
橋有點長,不陡,但橋的中心處離下面的河面有點高。
簡流芳也要佩服自己的适應能力了,他的第一關注點竟然是橋與河面的距離,這麽一想他還真是被季右圖剛才跳樓的行為吓到了,現在一看他站在橋上,就怕他就像剛才一樣從橋上跳下去。
幸好季右圖一時沒有看到簡流芳,簡流芳飛快扔了車子,跑到季右圖的身邊将人抓住。
“季右圖!季右圖!季右圖!”
簡流芳抓着季右圖的手腕重要的名字重複三遍,邊試圖用搖晃大-法将人搖醒。
這個“季右圖”呆呆地站着,還是和先前一模一樣的狀态,簡流芳抓着他的手更緊了,生怕他再來個一躍而下。
不知道是季右圖聽到了簡流芳的叫喊,還是簡流芳将他抓的太緊引起了他的注意。季右圖終于回過了頭,第一次與簡流芳的目光相觸。
他的目光空洞,那樣子是看着簡流芳,又好像透過簡流芳看向他身後不知道什麽地方。
季右圖的目光停留了太久,久到簡流芳懷疑自己身後是否有什麽,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就這一看便讓他後悔不已,因為回頭的原因,他手上的力量不由松了一下,就這一下,季右圖猛地一用力,把手抽了出去。
簡流芳察覺到自己手中一空,腦中立馬跳出兩個字,不好!
等到簡流芳回頭的時候,只看到季右圖不出他所料,如一只斷線的風筝一樣,越過橋欄掉下了河。
撲通一聲濺起好大的一個水花。
簡流芳摸了一把臉上并不存在的水花,事情一而二地發生他已經淡定了,甚至這個時候他的腦回路還詭異想到了另一個方向去了——幸虧這裏的河水幹淨清澈,如果是被水草和淤泥污染的河,那季右圖這麽一跳,說不定整個身體就被埋進淤泥裏了,可能他還能看到他兩只腳在淤泥裏亂蹬的場景。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水面上的漣漪已經平複,這次簡流芳大概已經能确定季右圖沒有死,他肯定又像剛才一樣不知道出現在了別的什麽地方。
這麽想着,簡流芳再次坐上他20寸的粉紅色小自行車,開始再次毫無頭緒的四處亂走。
第三次遇到季右圖的時候,簡流芳正餓着肚子,走進一家看着裝修精美的餐廳,餐廳裏空無一人,廚房的鍋上還炖着各色菜和肉,竈上的火熄着,鍋卻是溫熱的。
簡流芳對着這個奇怪的世界已經很習慣不去追究其中的原因,精神世界,發生什麽似乎都不用奇怪。鍋裏的肉是熟的,他就拿來吃了起來,渴了就從冰箱裏拿了飲料,然後他一個轉身就看到了季右圖。
簡流芳吧嗒着嘴巴,手裏拿着一杯鮮榨果汁,正想仰頭望嘴裏灌,擡眼就見季右圖站在廚房的洗理臺後,手裏拿着一把尖刀。
廚房裏除了菜多,就是各種廚具占了大部分,季右圖手裏拿的是把剔骨刀,短小、堅硬、鋒利,刀尖兒還閃着鋒銳的悠悠寒光。
簡流芳默默将手中的果汁放下,想着接下來是用這只手捂眼睛,還是捂嘴巴。
☆、記憶的碎片
季右圖完全沒有出乎他的意料,直接将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也有出乎意料的地方是,他沒有立即一刀下去将自己一刀兩斷。
簡流芳覺着,這是不是個機會,也許對方現在能夠交流一下,他嘗試着說話:“季右圖,你……”
季右圖手起刀落!
噗嗤——
皮肉破開,鮮血噴濺出一片血雨。
簡流芳張着嘴傻呆,臉上被落了幾滴血珠,鼻間是濃重的血腥味,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記得我是誰嗎?”
季右圖斷氣的“屍體”噗通一聲失去支撐倒在地上。
簡流芳受到了更甚于前兩次的驚吓,他見過最血腥的場面也就是殺雞,而這可比殺雞驚悚多了。
幸好,季右圖的“屍體”在一分鐘內慢慢開始變淡,很快消失無蹤,連之前濺出來的鮮血也消失得一滴不剩。
廚房還是那個飄着食物香氣、時尚光鮮的廚房。
飯是再吃不下了,簡流芳身心俱疲外加受到了嚴重的精神刺激,他決定暫時還是先不找季右圖了,他需要冷靜一下。
正常世界裏擁堵的城市,在這裏變成了一座空城,平時貴得普通老百姓住不起的高級酒店VIP房可以随便開進去住,簡流芳卻沒有一點興趣,最後回了老城區的洋房。
簡流芳就騎着他撿來的20寸小粉紅自行車一路回了老城區,再次走進家裏這幢老洋房,心裏又是複雜,又是奇異的平靜。
兜兜轉轉這麽多年,他還是回到了這裏。
老洋房的門沒鎖上,輕易被打開,簡流芳也不知道是不是季右圖在精神世界給他省事了。
在房裏走了一遍,屋裏幹淨得一塵不染,簡流芳回到自己原來住的房間,進了浴室準備洗澡。打開水龍頭,水是溫熱的,簡流芳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把簡流芳給他的刺激和玉笛公子那個世界裏的遭遇,一起積累起來的疲憊統統洗去。
等到他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他又恢複了最佳的精神狀态。
他穿着白色的浴袍,邊拎了塊毛巾随意地擦着濕淋淋的短發,走到窗前時,随手推開了窗。
簡家和季家的老洋房比鄰而建,中間隔着小巷和不少高大的花樹,隔斷了兩家之間的視線。
簡流芳此時一推開窗,卻見對面季家院牆邊的大樹上,默默坐着一個面無表情的男人。
已經習慣了這個世界空無一人,簡流芳被吓了一跳,不過立即他認出那個人是季右圖。
沒想到這麽快,他又遇到了季右圖。
鑒于前三次的經驗,這次簡流芳沒有急于出聲,看季右圖現在的樣子似乎也沒有任何馬上要死的跡象,他決定再觀察一會兒。
整整過了近一個小時,季右圖坐在那裏一動沒動,簡流芳的頭發都自然晾幹了。耐心告罄,他決定還是要開個口。
不過怎麽開口似乎有點講究,不要他一說話又引得人從樹上一躍而下折了脖子。
這麽一猶豫,到了嘴邊的“季右圖”三個字又吞了回去,簡流芳從來沒有這麽煩過,這個人格比玉笛公子難弄多了……玉笛公子!
簡流芳一下子好像突然抓到重點了,他對多重人格的理解卻不深刻,但也知道每一個人格應該都是當自己為單獨的個體,而不是主人格的一部分,所以,他管季右圖的這個人格為“季右圖”是不對的。
看這個人格動不動就自殺也知道他不是什麽陽光開朗的存在,如果還被人沖着叫別人的名字,他不想死才怪。這麽想來,怪不得之前在廚房時,他沒叫人家名字還好,一叫人家就幹脆利落的自裁了。
我是豬嗎?怎麽現在才想到!
想明白這點,簡流芳拍了自己的腦袋一巴掌,然後調整了一下情緒,努力讓自己很自然地打了一個招呼。
“HI,你好,好巧啊,你也住這裏啊?我叫簡流芳,很高興認識你。”
輕快讓人舒服的語調叫樹上的人擡起了頭,幽深地黑色眼眸對上簡流芳,那眼裏空洞洞的什麽也沒有。
默默對視。
一秒、兩秒、三秒……
簡流芳暗暗為自己比了個“耶”,他真是個機智的boy(并不是)!
季右圖的這個人格收回了目光,依舊坐在那裏發呆不發一言,簡流芳觀察了一會兒,果斷扔了毛巾換了套衣服沖下樓。
季家他進不去,他果斷跑到了兩幢房子中間的巷子。
“我叫簡流芳,你呢?”
沉默的男人坐在樹上,視線正好越過高高的院牆,落在巷子裏的人身上。陽光從頭頂灑落,卻沒有那人的笑容耀眼。
時空回轉,似乎曾經同一個人也在那裏這般笑着,問過同樣的話。
“我叫簡流芳,你呢?”
樹上的人還沒有動作,簡流芳卻突然皺了眉,覺得這一幕特別地眼熟,似乎在什麽時候他做過同樣的事,說過同樣的話,努力的在腦海深處挖掘,最終竟然真的被他想起來了,從一個模糊的影子,慢慢越來越清晰——
那時的季右圖還沒有現在的三分之二高,這棵樹也沒有現在這般茂盛,還是小少年的季右圖也如現在這般,坐在這棵樹上。
他因為之前生病,連續睡了好幾天,這天早上,身體恢複過來,卻再也睡不着了,他家爸爸媽媽照顧了他好多天,睡的比較沉,他肚子餓了找到一只蘋果,拿在手裏邊走邊吃。
就在繞着房子轉時,不經意一擡頭,他就在這麽突然地看到了小巷子裏,隔壁季家的圍牆裏,一個男孩坐在樹枝上,正用他的短腿試圖去夠不遠處的圍牆。
小小的簡流芳站在小巷口,一邊吃着蘋果,一邊看着樹上夠了半天也沒有碰到圍牆邊的人。
“你是誰呀?你在幹什麽?”
簡流芳歪着頭,脆生生地好奇問道 。
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差點讓樹上的人腳下一抖掉下樹去。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樹上的人轉頭看向聲音的來處,發現是一個不認識的比他還要小一些的男孩時,便不再理會,繼續伸着腿夠圍牆。
被徹底無視的簡流芳嘟了一下嘴,想生氣,又想到媽媽說過,有禮貌的孩子在問別人名字的時候,要先向別人介紹自己,他剛才沒有先介紹自己,那個哥哥一定是覺得自己是個不禮貌的孩子才不理他,所以他不該生氣。
小流芳安慰了自己,又露出笑臉來,道:“哥哥,你好,我叫簡流芳,你是誰呀?”
季右圖再次停了下來,他挂在樹上,一條腿還懸空着,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多了一點裂痕,轉頭時眼神中露出還掩藏得不深的柔軟。
……
簡流芳微張着嘴,表示對這段仿佛被塞進腦海裏的記憶表示深深地驚訝。在當時這段相遇非常平常,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透着溫暖美好的光芒,他都要被自己軟軟的聲音萌到了,也許就是那一聲“哥哥”才有了後來他與季右圖的一切糾葛,成了一切的開始。
思緒回歸,視線再次落到沉默的男人身上。
那人終于接收到了簡流芳接連不斷發送出來的友好信號,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裏多了一點活人的氣息,不再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死物一般。
這是很好的開頭!
簡流芳估算了一下,一個飛身踏在圍牆上,借力向上躍起,手臂夠到圍牆,用力一撐,手臂腰腹用力,身體一扭便坐到了圍牆上,與季右圖的人格還隔着一點距離。
對于他突然的動作,季右圖的人格面無表情,倒也沒有別的什麽動作。
簡流芳心裏歡呼了一下,開始找話題和他聊天,說是聊天,倒不如說是他一個人不停的自語,反正對方是一句也沒有回應。
說了整整一個多小時,簡流芳已經把自己的一輩子“事跡”都說完了,可是身邊的人連眼皮也沒有擡一下,微風吹動衣與發,又美又沒有活人氣。
簡流芳嘆氣:“這位大哥,我說了這麽多,好歹你也應個一聲啊,話說你動不動就想死,是有多想不開,活着多好,為什麽會想死,死亡多恐怖。”
“不……”
季右圖的人格突然發出一個聲音,音量輕到簡流芳差點就錯過了,回過神來,他趕緊追問道:“什麽?你說什麽?”
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滿是祈求對方再說一遍。
也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話一點沒錯,季右圖的人格空洞洞地望着前方,輕聲道:“死亡只是一瞬間,活着,面對這樣的世界,比死更可怕。”
要放在現實世界裏,簡流芳有一堆吃喝玩樂的人生樂趣可以用來說服眼前的人,但是話到了嘴邊,他看了一眼眼前的世界,突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在一個只有一個人的世界裏,就算有錢有吃有喝有玩,也的确沒有什麽樂趣,要是他長期處在這樣的世界裏,估計他也得瘋,也會想死。
簡流芳假設了一下如果整個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不由打了個冷顫,實在是比死還可怕。就算再喜歡個人空間,人還是群居的動物。
不過簡流芳可不能這麽和人說心裏話,他這時候已經完全冷靜下來,記起他是來季右圖的精神世界來當騎士解救王子的。季右圖的這個人格在這個世界明顯是自殺也死不了,那他似乎就該往把人放棄輕生,樂觀生活這條路上引導?
簡流芳想了想,道:“你說的對,不過你現在這是在做夢,這是你的夢裏,你醒了就會發現真實的世界裏有很多人,很熱鬧,不像這裏這樣子。”
簡流芳試探着季右圖這個人格的反應,這個人格面無表情,一點也沒有被他的話所影響,他失望地眨了眨眼。
季右圖的人格道:“ 這就是我的世界,出不去。”
簡流芳愣住。
遙遠的記憶再次被打開,他家與季家比鄰,他的家中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許多親戚朋友,對他來說,家裏的人對他疼愛有加,他家的小洋房就是天底下最溫暖的地方。
而季家,季右圖也有父母親戚,可那裏卻是困住季右圖的地獄,季右圖,出不去。
他們第一次認識的那次,季右圖試圖爬牆逃家,可最終也沒有成功,那天的後來,他們的第一次相遇,被一個如野獸般的男人怒吼聲打斷,季右圖最終被人從樹上拽了下去,圍牆阻隔了兩個世界,簡流芳被吓壞了,叼着蘋果跑回了家。最後,他家隔壁來了救護車,聽說是他家的孩子貪玩從樹上掉了下來受了傷。可是簡流芳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季右圖沒有貪玩,也沒有從樹上掉下去,他是被人拽下去的。
簡流芳作為一個單純的鄰居開始可憐眼前這個人。
“能出去的!”簡流芳握住他的肩膀,兩人四目相對,他努力讓自己的眼神中傳遞過去堅定的神色,“你要相信自己,也相信我,好嗎?一定可以出去的,你的世界現在多了我不是嗎?以後還會多更多的人。”
說完的同時,簡流芳又想一種可能,心裏有些後悔,如果這個人格一直自我厭棄,一路尋死,最終自己消失了,對季右圖來說也是個好事,他現在這般鼓勵人家,萬一人家不想死了,跑去和季右圖争奪人格主導權就糟了。
但無論如何,簡流芳無法用一種惡意的情緒,讓人家消失,他還是希望這個人格,以及其他人格,能夠自然而然地消失,或是融合。
☆、意料之外
“你後悔了。”
季右圖的人格眼中原就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神彩,在簡流芳腦海中念頭流轉的下一瞬間就再次消失了。
都說看不見的人聽覺更加靈敏,內向的人對旁人的感情變化更敏感,季右圖這個只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人格顯然就是在這個範疇之中。
這個世界除了自己以外的唯一活人些微的心理變化,被他察覺得一清二楚。
“沒……”簡流芳下意識要否認,但一看到季右圖人格的眼神就停了下來。在他這個人格面前用言語來修飾沒有用,他只認定自己看到的東西。于是,簡流芳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坦率一些,“我并不是後悔,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還沒有想清楚,所以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你不要誤會。”
“是關于季右圖吧。”季右圖的人格轉過頭來,一雙漆黑的眼睛裏沒有一點光彩,與人對視時,看起來幽深得吓人。
簡流芳吓了一大跳,差點沒從圍牆上一頭栽下去。
“你竟然知道季右圖!”
“當然知道。”季右圖的人格說道,“每個‘人’都知道他。”
簡流芳恍然,在對方語氣偏強的那個“人”字上,可以推斷出,季右圖的每一個人格竟然都知道他的存在,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既然你們都知道季右圖的存在,那你們也一定知道他得了什麽病吧?”簡流芳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觸動了對方敏感的神經。
“我們就是他的病。”
季右圖的人格說得平淡無奇,簡流芳聽得心中直跳。
“那……”想了想,簡流芳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能不能救他?”
季右圖的人格看他,然後擡頭透過樹枝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說:“死與活有什麽區別?他比我更不想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你不需要救他。”
“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