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入虞淵(一)
送了禮物後,又已匆匆半月,神煞海一直未有回信,狐二稍覺奇怪,卻因事務繁忙,并未做他想。狐七元丹中滲入不少龍息,老龍王雖已離世,但鎮壓起來仍很辛苦。狐二時常做夢,夢中常聞海鳴,醒來卻又記不起什麽具象,有時覺得記住了一鱗半爪,想來又成空。
“二哥?”
狐二擡頭看狐五,他懲戒惡妖歸來,回報案情,狐二剛聽他說了幾句,便神游天外了。
“嗯,”狐二對他點點頭,“辛苦五弟了。”
狐五微微一笑,又皺起眉:“我聽三哥說,炎鼎大戰要再開了。”
“是,”狐二點點頭,“待龍王開龍門後便做打算。”
“如此甚好。我在西方荒原遇見過一次阮伯父,鳥族那邊的情況比走獸還要差些,幾乎無妖展翅于天,不慣住在陸上的,只窩在樹蔭間等死。”
“青雀回我信時也略略提了幾句,我已代阮伯父應承了山海同盟,只等他回來簽盟約了。他帶着他女兒在外游歷,書信不通,早知你遇見他,應托你向他言語一聲。”
“确是可惜,我不日将再出行,特意向那邊尋一下便是。”狐五眉間愁緒不解,又問:“小六來找你不曾?”
“沒來過。”狐二問:“他不是覺得無聊,去外找你了?”
“卻是如此,不過他半月前感應到小七将要成年,先我一步回來了。”
“沒見他回來。”狐二心沉了沉,“大哥處可找過了?”
“大哥、四哥那裏都找過了,傳音也未回。”
“那便不是自行修煉去了,”狐二皺眉道,“可碎果尋過?”
狐五搖了搖頭:“尚未。”
“走吧。”
狐二帶狐五往谷中後身走去。九尾雖是肉身生子,生母卻沒有乳汁,新生兒降生後便喂谷後一棵老樹上的霜果,生來飲三月果乳,再行其他飲食。若在老樹下捏碎霜果,便能尋到妖界中任意九尾,若有年幼九尾迷了路不知如何回家,也可循着霜果的獨特味道走回九尾谷。他們兄弟還小的時候,夜裏山中亂蹿,他父親常這樣找人。
“黎明山九尾谷,貪玩莫忘歸家路,尋胡宜花。”
狐二将幽香果汁滴在樹下土壤中,有點點白光從地上騰起,彙成一條霧白細線,輕飄飄地指向了神煞海。
狐二将果殼輕抛在樹下,回頭笑問:“我可看錯了?”
“怎會在海裏?”狐五皺眉。
“你不在家中這些日子,錯過很多熱鬧。”狐二輕嘆,又如自言自語,“黑龍閉關,我六弟便被抓了,若總是如此,倒讓我更信黑龍一些了。”
“發生了什麽大事嗎?”狐五困惑,“而且我看小七也沒有成年。”
“說來和小六一個劫難,是我沒顧好他。有人知道了九尾幀實術法,想借用一番。”
“那人卻是如何得知?”狐五奇道,“若他心有不軌,該拘回九尾谷再做打算。”
“此卻不可。”狐二對他道:“待大事了了之後,會和家中人細談。”
“可是龍王做的?小六已成年,海裏除了龍王,還有什麽厲害人物将他捉住?”狐五急道,“若是龍王,此事确實棘手的很。”
“不擔心他,既已結盟,便是盟友,去盟友家中坐坐總沒錯。”狐二撿了塊石頭砸在狐三門口藤蔓上,不一會兒狐七叼着筆将頭送了出來,狐二對他勾勾手,“過來。”
“去哪兒?”狐七興沖沖地跳上狐二肩頭。
“找龍母談談,順便把你六哥接回來。”
“神煞海竟然把我六哥也抓了?”狐七訝異。
“龍母又是怎麽回事?”狐五也跟着站起來,“我也去。”
“都是小事,無需鬧大,你安心練劍。狐六已經成年,自保不成問題,怕是被困在什麽地方出不來,我将他帶回來便是。”
“那我留在岸上接應你。”狐五皺眉,“不是說你是神煞海恩公麽?怎麽如今又出了這些事?”
“恩将仇報的人多得是,”狐二輕嘆,“好在還有個兒子來抵債。”
“這又是什麽典故?”狐五一頭霧水。
“去去就回,你且在灘塗入關處等着。”
狐二跟着路引走到了神煞海旁,雙重烈日下的神煞海如騰顆粒煙霧,微風吹過,近海空氣如波光閃閃,呼吸間竟覺粗粝,仿佛置身與隐形沙漠中。
“龍王快開龍門不成麽?”狐七哀嘆。
開了龍門,便有伴生獸,若如蒙塵一般可愛,也許他與黑龍這朋友也做不長。
狐二心念一轉,對狐七道:“你我皆有龍王信物,可随意入海,這次便不通報,瞧瞧龍母到底想做什麽。”
“到底鬧到何時才算完?”狐七撇嘴,“大敵當前,簡直不可理喻。”
狐二将狐七脖子上的逆鱗擺了擺,對他道:“這伶牙俐齒,一會兒可要用起來。”
“這個,”狐七小聲說:“欺負老人家不太好吧。”
“你卻将面相看得重,”狐二對他道,“她施法惑你時,那個少女面相才是真的。”
“她到底對這世界有何不滿?看魚也心不在焉,說要害我吧,也并未怎樣。她将我劫持起來,然後威脅家裏幫她,也許現在都如願以償了。”
“一會兒我便問一問,她兒子不在,有些手段便可以用了。”
“二哥,”狐七驚道,“不做朋友了?”
“便是為朋友排憂解難來了。”
“二哥,你真的這麽信得過黑龍王麽?”
并非一絲懷疑都沒有,只是禮物送出的時候便已經想好了最壞的結果。
“我還輸得起。”
狐二說了個判斷,不待他再問,便拽他入海。水中遠比陸上涼爽舒适,兩人沿着霧白路引,急速向前。狐七習慣了水壓後,便探頭看與他們錯身而過的淺黃燕魚群,有的魚躲閃不及,馬上撞了個頭昏眼花。他嘻嘻笑了幾聲,忽然發現自己又喘不上氣了。狐七将頭整個伸出來,他們倆正停在一片極靜水域前,一直為他們引路的霜果細線已經消散了。
“二哥,這是哪兒啊?”
狐二伸手探了探,他們前面的水域看着并無異常,卻仿佛在沼澤中,前行都難。他想起初次來時,黑龍曾吞吞吐吐地問他,要不要進去逛逛。現在想來,仍是有趣。
“虞淵。”狐二對他說:“我未來的朋友曾邀請我去看,但我沒有。你六哥在這嗎?”
狐七閉眼想了想,沮喪搖頭:“感應不到。”
“那便只當來看個熱鬧。”狐二将狐七揣進懷裏:“先進去。”
虞淵兩側“擺放”着不少東西,像個沒有置物架的藏寶閣一樣。狐二一路向虞淵深處,見到不少和黑龍相關的東西,卻礙于正事在身不及細看。當時他二人困在封印之地時,黑龍提過虞淵深處有扇門,若打開的話,便會将封印之地完全擋住,形成第二道關卡。他當時以為黑龍說謊,如今卻可驗證一二。
狐二一路向下摸索,直到自己也呼吸困難的時候,終于摸到了黑龍提過的那扇門。那門看着像水做的,卻如精鋼一般厚重,狐二将自己脖子上的龍鱗拽下來扣在掌中,将那門緩緩推開了。
門內是個寬敞的大廳,雖充斥海水,卻如陸上明亮,除了正中的一尊兩丈有餘的四足雕花圓鼎,最顯眼的便是坐在臺階上的布衣狐六。他被困在一個淺紅結界裏,雙手捂着頭,一副極痛苦的樣子,結界外站着的便是龍母。
“今日呢?可願助我一臂之力?”龍母對他說。
“你少來這些魅惑之術,對我沒用,”狐六無奈道,“說了很多遍了,我并不會那法術,我雖然成年了,但沒人教我,你需要去問我二哥。這事他說了算,他說可以,我大哥才會教我。教會了,便立刻用了,根本留不到我再來找你。”
“你看,六哥比我嘴還松,”狐七對狐二道,“成年了還被條蛇逮住。”
“那鼎有古怪。”狐二對他道。
龍母仍不放棄,繼續問:“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說謊?”
“說謊?”狐六擡起頭,娃娃臉鼓了鼓,“你這點兒修為,犯得上讓我說謊麽?你以為能困我幾日?我家中人是沒想起我,待我二哥想起來……”
“我不信,”龍母語氣煩躁,“難道你們九尾家,都聽狐二一個人的麽!”
狐六直接翻了個白眼:“你這女娃娃甚是奇怪,不聽我二哥的,難道聽你的麽?”
“你!”
龍母似乎氣極,狐二卻輕輕笑了。
“二哥!”狐六忽然沖着他的方向擺了擺手,“來救我了嗎?”
龍母駭然四顧,明豔面容與當年并無不同,何來半分衰老之相。狐二忽然覺得時光倒退,她自請離籍時便這張面孔,只是沒有這癫狂神色而已。
“你這樣子好看許多,何故扮成個老婦人?”狐二撤了斂息法術,抱着狐七走了過來:“九尾家我是最易相與的一個,你有事還是和我直說吧!”
“你怎麽進得來這裏?又怎麽找來的?”龍母花容失色,“你不是與我們神煞海絕交了麽!”
“二哥!”狐六從臺階上站起來,恭敬道:“她把我騙來此處好久了,這鼎極怪,有它在,我怎麽都走不下這臺階。”
“無妨。”狐二将狐七拽出來,扔進結界裏,“現在抱着他出來吧。”
狐六攥住狐七脖頸,試探着走了一下,竟真的走出來了。
“多謝二哥!”狐六鞠躬道。
“你來海中尋他,他也來此迎你,此事便作罷。身後的門已開,你現在速速帶着他去灘塗,你五哥在上面等你們。剩下的事,我和龍夫人談。”
“龍夫人?”狐六看了看龍母,又看了看狐二,終氣不過道:“二哥,你不是神煞海恩公麽?”
恩公,怕是狐二此生最不想聽到的兩個字了。
“先走。”狐二無奈對他們擺擺手。
狐六與狐七同時離開,狐二反手關了虞淵的門,一步步走近龍母。她明明吓得發抖,眼中兇光卻愈來愈濃重,仿佛她才有天大的委屈無處訴說。
“我之前勸你算了,你不信,偏又要試試。”狐二心平氣和道:“如今,你兒子不在,我們兩個應好好談一談。”
“他不是我兒子。”龍母咬牙道。
“這個開頭不錯,”狐二笑着點頭,“這樣談起來,興許不會誤了您下午茶點。”
作者有話要說:
哎,這故事能有二十萬字?我當時怎麽估摸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