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血還不至于讓我死
第一章 流血還不至于讓我死
顏竹是在一片湖上醒來的。
她躺在那片湖的水面上,常常在天空休息的月亮也躺到了湖中,恰好就睡在她旁邊。
不過水中的月亮不如天上那顆明亮,高居于夜空的月亮明黃如橘,光芒灑落在地上,像給世界鋪了層銀霜。
顏竹借着它的光才将周遭一切看得清楚。
意識從夢鄉中回籠,大腦頓時一片清明。
“我不是…在宿舍睡覺嗎?”
聲音很輕,在寂靜的夜卻顯得異常突兀,驚得幾只枝頭沉睡的鳥兒狼狽飛逃。
大學期末考的壓力雖大,但不至于讓人精神都錯亂。
這明顯是個陌生世界。
顏竹用雙手撐在水面上,小心坐起身,動作激起湖水泛起圈圈漣漪,将身旁的月亮都弄皺了。
如瀑般黑發順勢散落在肩頭,偶有零星點點的水珠從其上滾落,滑入睡前所着睡裙的寬大領口。
“身穿?”
顏竹腦中冒出這個詞語,仔細觀察了一遍身體,眉頭很快又皺起來。
這身體不像她的,或者說,根本不像人類的。
皮膚光滑白皙,沒有任何痣與疤痕,甚至連毛孔都看不見。若非觸感是軟的,她就要懷疑是不是瓷塑的了。
疑惑塞了滿心,但一時半會都得不到解答,顏竹只能暫且先放過自己。
她嘗試站起,發現身體并沒有因此沉下去才放下心來。
赤足走在水面上的感覺很奇怪,軟軟的,每一步都會微微下陷,但浮力又會很快将腳掌托起。
顏竹一邊感受着這份新奇,一邊朝湖岸走去。
空氣中有股古怪的味道在蔓延,越是靠近岸邊,那味道越刺鼻。
直到看見草叢下的一汪腥紅色,顏竹才意識到那股味道到底是什麽。
是血。
紅色液體從一棵略有兩人環抱般粗細的大樹後面流淌出來,滿滿彙聚到湖邊草叢旁的一處小窪地,映得夜空圓月也成了血色。
顏竹瞪大了眼睛,心髒瘋狂地跳動起來。
她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但等回過神來,她已然是循着血跡繞到了樹的背面。
那裏躺着一個人。
一個白衣被血染了半邊,看樣子快死了的人。
似乎是聽到她的腳步聲,那人睫毛顫了顫努力睜開眼睛。
顏竹沒有注意到她持劍的手微動,她只是看着這個好像下一刻就會死去的人的臉發怔。
——是個小姑娘啊。
……
金丹被剖去的疼痛刺激得宋溫凊幾乎要暈厥,腹部的鮮血止不住般地湧出,周圍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重。
聽到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宋溫凊眼睫微顫,心猛地一沉,僅存的僥幸消失得一幹二淨。
——被發現了。
她想。
她不知曉這人的身份,甚至也不清楚自己身處何地。
在被指認為魔修後,宋溫凊底牌盡出,直至将最後保命的法器都用上了才終于得以從被衆人圍攻的局面中脫身。
至于被傳送法器帶到了何處,她并不清楚,只是臨時尋了最近的地點藏身,以得喘息之機。
但沒多過久便聽見腳步聲,不得不讓宋溫凊聯想到是那夥人跟了上來。
疼痛感還在一下一下地刺激着神經,鮮血将衣裳泡得黏稠不堪。宋溫凊持劍的手不易察覺地動了動,慢慢将身上僅剩的靈力積蓄到手臂。
但凡情況有一點不對,她就會出手斬斷來人的脖子。
大腦昏昏沉沉,意識下一秒便要沉入夢海,宋溫凊用力咬了咬舌尖。鐵鏽味在口腔中泛起,腦袋也因此恢複了短暫的清明。
眼睛受了傷,血水凝在睫上,簡單的睜眼動作都變得無比艱難。
一陣好似皮肉被撕扯開的疼痛過後,宋溫凊瞧見了模糊成一片的世界。
透過月光,勉強可見來者的輪廓——身形纖瘦,個子也算不上高。
“沒有靈力波動,不是那群人。”
“走路姿勢不像習武之人,不具備攻擊性。”
結論得出後宋溫凊持劍的手稍稍放松了些,因疼痛微微蹙起的眉也有一瞬的舒展。
不過下一刻,她又繃緊了身體。
她已經沒了任何相信別人的資本,走錯一步都會墜入深淵。
那抹身影在慢慢接近。
越來越近了。
宋溫凊眨了眨眼睛,試圖将景象看得更清楚些,心中默默估算着距離。
一步,兩步,三步……
第十步踏出,久久未等來第十一步。
“你……”
“…你還好嗎?”
聲音被夜風帶入耳,怯怯的。
宋溫凊灰蒙蒙的眸子望過去,還是只能瞧見模糊一片。心中卻憑空生出奇妙的感覺,她忽然覺得這個不知身份的人現在臉上的神情也是怯怯的。
是碎石被搓碾的聲音,對方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還清醒着嗎?”
回答她的是長久的寂靜。
興許是沒有得到回複讓來者認定宋溫凊已是失去意識了,她開始小聲地自言自語起來。
“好多血…怎麽辦這樣下去她會死掉的……”
“這到底是個什麽世界…好希望是做夢,為什麽讓我遇到這些……”
“她看樣子只是個小姑娘,如果我離開的話,她就會死在這裏,我、我做不到見死不救……”
“但是我不會這些,我該怎麽做?”
“等等、冷靜,你要冷靜,別慌,想想辦法…對了,這種情況……”
“這種情況的話,要先止血…止血、止血需要紗布,還有藥…可是都沒有,怎麽辦……”
“不行不行不行…我、我好好想想…要冷靜一下,冷靜。”
說到後面,聲音都是顫的。
來人似乎真的為她的情況感到驚慌。
宋溫凊怔了怔,心中的殺意消了一層。
顏竹并不清楚自己逃過了一劫,她正忙于安撫思緒混亂的自己。
“冷靜。”
兩個字是個終止符,同時也象征着經過剛才的一番兵荒馬亂後,理智重新壓制情感占據了上風。
顏竹長嘆一口氣。
她終于從最初看到眼前景象的驚慌中脫離出來,可以進行較為清晰的思考了。
“首先要止血,然後把人帶到安全的地方。”
“就先做這兩步。”
她一邊理着思路,一邊朝躺在大樹底下奄奄一息的小姑娘走去。
離得近了,顏竹才發現對方原來是睜着眼睛的。她心頭一喜,情況比自己所料想的要好得多,人還清醒着的話,後續的救助也能進行得更順利些。
“別害怕…千萬要堅持住,我會救你的……”
聲音很輕,飄到宋溫凊耳中卻如春雷乍響。
救我?
她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語,心髒的某處好像被輕輕戳了一下,随後呼吸也為之一滞。
“我學過一點急救的知識,希望能夠幫到你,別害怕……”
視線中的模糊身形越來越大,兩人之間的距離也在一點點拉近。
來者似乎還刻意放緩了語速,語氣溫柔得像是怕驚擾了什麽,帶有明晃晃的安撫意味。
宋溫凊想起之前聽到的尾音餘調處漏下的哭腔,于是在嗅到那股撲面而來的甜香時,她手中的劍終歸沒有揮下去。
她選擇相信了她。
很蠢。
宋溫凊知道她這樣完全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賭。
但是最好的時機已經錯過,那人現在離她的距離不過兩步,伸手便能輕易掐住她的脖子。
因為一時的猶豫,她又把自己放到了懸崖邊,只能賭面前的人不會前進那一步。
——但是她真的不會往前走那一步嗎?
疑問從心底升了上來。
宋溫凊看着面前的人,離得近了,她所能見到她的模樣也更清晰了。
她是散着發的,身上的衣服款式也古怪,裝束不似在凡間見到的普通人。
“你還醒着…太好了……”
語氣中帶着明顯的欣喜。
對方維持着姿勢不動了,似乎是在觀察她的情況。
“血…好像是從腹部流出來的……”
“冒犯了,但是我想我必須得掀開你的衣服看一下…你現在需要止血……”
“可能會有點疼,需要你稍微忍一下。”
“如果實在疼的話就說出來,我不會再繼續的。”
疼?
宋溫凊有些想笑,她渾身上下都疼,已經疼得她麻木了。
她在大戰中耗盡了所有靈力與丹藥,連金丹都被挖去,全身修為散盡,已是個廢人了。
唯一能慶幸的便是金丹體質尚在,傷口可以慢慢恢複,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衣衫和着黏稠的血被揭開,牽起一陣密集的疼痛。宋溫凊蹙了蹙眉,伸手攥住了要查看自己傷口的人的腕部。
“不用管。”
她話說得很艱難,一字一句像從胸腔中擠出來。
是溫的。
指尖正好抵住了脈搏,一下一下,強勁的躍動的生命力在輕叩皮膚。
宋溫凊擡眼,視線所及還是一片模糊,但她突然…突然想看看面前人到底是什麽模樣。
“如果不止血的話,你會死的。”
“在…愈合。”
話說得急了,宋溫凊胸口一痛,皺着眉頭将喉嚨處湧上來的腥甜壓下。
“走。”
血腥味越來越重了。
如果再在這裏呆下去一定會引來野獸。
“別管,先走。”
宋溫凊持劍的手微微顫着,努力支撐起身體想站起來。
顏竹看穿了她這份意圖,及時上前用雙臂攙扶。
不知是不是穿越者的福利,她發覺自己的力氣比以前大了許多,竟可以不費力地将人扶起。
“去、湖邊。”
這句話已是氣聲,若非是貼耳說的,顏竹絕大概率聽不見。
雖然她覺得小姑娘目前最需要的是止血,但是見對方堅持,便先順着她來。
紅色在清澈的湖水中蕩漾開,簡單的浸泡後,最靠近岸邊的那一小片都被侵染。
——原來是為了洗去身上的血腥味。
顏竹想,她偏頭看向身旁的小姑娘,見其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心中泛起了幾分憐惜。
後面的事情就順利許多。
可以栖身的洞穴就在不遠處,裏面還有塊大石頭供人躺卧。
顏竹小心将人扶到上面,注意到這人的情況并非像她表現出來那般雲淡風輕,腹部的傷處根本沒有愈合,時不時還會有血往外滲。
“你還在流血…這樣下去會死的……”
顏竹的心髒跳得很快,雙手因事情不受控引起的驚慌而微微顫抖。
她不了解這個世界,先前聽到小姑娘說“會愈合”,便信以為真。而今見腹部的血止不住的流,又瞧對方眼眸緊閉,唇色發白,俨然已是奄奄一息,頓時慌張起來。
紛亂的情緒在此時不會有任何正向的用處。
顏竹努力平複心情,伸出手輕而緩慢地掀起被水浸泡得冰涼的布料。
“冒犯了……”
聲音飄進耳中。
宋溫凊頓時知曉了她在做什麽,不免有些羞惱,可惜已經完全沒有了力氣去阻止對方這番行徑。
她微微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麽,話未出口,鮮紅的血液就成股成股地順着嘴角湧出。
腦袋越來越沉了,思緒被攪和成了一團。
——流血還不至于讓我死。
這是意識沉淪前,宋溫凊最後堵在喉嚨口沒來得及吐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