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鳳栖梧桐木

第九章 鳳栖梧桐木

顏竹本想用竈臺生火煮飯,她去了趟外面的小廚房,結果發現那地兒除了灰塵就是灰塵,米缸空得都能跑老鼠。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是她,一時只能作罷。

就是今晚要餓肚子了。

她朝跟在後面的小尾巴說了這個噩耗。

瘦得有些硌人的小手牽住了她的指頭,女孩抿着唇搖了搖頭,像是在賭氣,又好像只是單純的倔強。“我一點都不餓。”

顏竹揉了揉她的腦袋,幹枯毛躁的發絲手感并不好,但女孩每次被摸頭的時候總會微微眯起眼,露出放松的可愛神情,很像被溫柔安撫到的小動物。

顏竹很喜歡看她露出這樣的神情。

“明天不會讓你餓肚子了。”

顏竹說出自己的承諾,她生性認真,從不輕易保證什麽,但一旦有所承諾,就一定會辦到。

“沒關系的,我已經習慣餓肚子了。”

童聲不複之前的清亮,不知是吞了什麽壓實了嗓子。

顏竹喉嚨裏好像咽下了一塊生鐵,被苦澀劃得發疼。她愈是懂事,她便愈是心疼。

六歲的孩子而已,不被捧在掌心就罷了,怎麽活得如同路邊野草般輕賤?

“我會帶你出去的。”

我會盡快帶你出去的,我保證。

小小的身體撲到了她懷中,悶悶的聲音隔着布料飄進耳中。

“顏竹,我叫宋青。”她說。

顏竹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你叫宋青,我就是來找你的,我會帶你出去。”

宋溫凊點了點頭,在那人看不見的角落,她的雙手握作了拳,已經攥緊到連指甲都深深陷進肉裏。

……

彼時,夜幕已經降臨,明月高居于空,大片大片的月光順着茅草屋破敗的屋頂洩露進房內,像在地上撒了層霜。

宋溫凊從被窩中探出頭,琥珀色眼睛睜得大而圓,認真瞧着坐在木桌旁的人。

月光好像格外偏愛她,清清冷冷的銀都盡數傾倒于她身上,為她周身籠了層淺淡的光暈,像輕薄的衣裳。

“顏竹…不休息嗎?”

顏竹正托着腮撐在桌面想事情,意識越來越模糊險些睡過去,聽到這聲才猛然驚醒。

“…那床榻太小了”,她稍稍坐直了身體,努力保持頭腦的清明,“我趴在桌子上眯一會就好。”

似乎這話沒什麽說服力,說完後,她便看到原先躺在床上的小家夥掀開被子下了地,有些跌撞地行至她面前。

袖子被輕輕扯了扯,目光如實質般凝在了她身上。

“一起。”

話音剛落,宋溫凊彎身拖着另一邊的凳子坐到她身側,看樣子竟是要同她一起在桌子旁歇息。

顏竹示意她回床上休息,而宋溫凊只說“一起”。

在三次重複響起的“一起”中,顏竹選擇了妥協。兩人最後一起躺到了床上。

真的很擠。

床小得最多容顏竹一人睡下,宋溫凊平時睡着也是綽綽有餘,但兩人一起就明顯變得擁擠了。

顏竹只能側着身體,看着迎着月光直勾勾望向自己的琥珀色眼睛,她輕輕嘆了口氣。

“睡不着嗎?”

“要不要我給你講講故事,或是唱唱歌?”

小孩子不就是這樣哄才能睡着嗎?

顏竹完全是被上輩子看過的影視劇荼毒了,此時她還不知這番話給後來的自己埋了什麽隐患。如果知曉,給她再來一次的機會,她絕對死都不會多說一句話。

宋溫凊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她感到很開心。

孩童的對一個人喜愛很簡單,就是給對方自己所擁有的最好的東西。

宋溫凊擁有的只是一張可供卧榻的破敗的床。

她貪心地抓住了身旁人的手指,因為掌心不夠大,再勉強也僅能握住四指。

“顏竹,你唱歌給我聽。”

“好,那今天我就給你講一講…嫦娥奔月的故事……”

唱歌,實在是太羞恥了。

不幹,絕對不幹!

好在,雖然小宋青臉上出現了明顯的失望,但還願意聽她繼續說下去。

一個講着故事,一個聽着,不知不覺都慢慢沉入了夢鄉。

“顏竹,你會像嫦娥一樣飛走嗎?”

一大早上,意識還沒回歸,一個問題就突然從旁邊扔了過來,顏竹猝不及防,直接被砸懵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不會。我只是個凡人,是不會飛的。”

而在宋溫凊聽來,這句話的意思是——

顏竹要是會飛就飛走了。

尚小的心靈就此埋下了一個隐患。

宋溫凊有些緊張地扯住了身旁人的衣角,生怕一不留神“神仙”就學會飛,然後飛走了。

顏竹還不知曉這番話給小孩造成了這麽大誤解,她拉起她的手,打算去野外找些食材生火做飯。

不知是不是運氣太背,剛行了沒多遠,她就聽到後方傳來一陣喧鬧。

昨日見到的那幾個欺負人的少年如狂風過境般,踏着草飛速奔過來。其中一人竟直直要往宋溫凊身上撞,還是顏竹反應極快把小家夥拉過來,才讓他撲了空。

而趁這空當,餘者已将兩人團團圍住。

他們看不見顏竹,一雙雙眼睛流露出兇惡之色死死鎖定在宋溫凊身上。

為首者還是昨天那位,他手裏掂量了根粗壯的木棍,步步逼來。

“今天我爹我娘都不在家,其他也有忙活的事,我看這次誰來救你!”

“把她打死最好哈哈哈哈……”旁邊有人幫腔喊道,随後所有人跟着一起笑起來。

有個男孩手中還拎了只剛破殼沒多久的小鳥,像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勇武,他當着幾個兄弟的面把小小生靈的翅膀扯掉。

“讓俺玩玩。”

大哥發話無有不從,他雖有些不舍,但是恭敬地将快被折磨得半死的雛鳥奉上。

可憐的小家夥到了為首者手裏,直接被擰斷了頭。

周圍少年開始拍掌,為這件“有趣”的事情歡呼。

一切發生得太快,顏竹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見到他們幾下把一個生命折磨至死。

壞種。

腦中自然冒出了這個詞語。

身體因怒火而微微顫抖,鳥兒瀕死前凄厲的哀鳴讓她想起小區樓下被幾個男孩摔死的幼貓。

視頻裏被掐住脖子的貓咪,剛剛來到世上,甚至還未見過人間的貓咪,死前也這般歇斯底裏地掙紮過……

不知是不是情緒太過激動,身旁的宋溫凊昂首看向了她,輕輕喚道:“顏竹。”

“喲,小怪物跟誰說話呢?!”

對面那群男孩像聞見味道的蒼蠅,立馬追問道。

為首者陰沉了張臉,狠狠将手中已死去的血糊糊的小鳥扔了過來。

似乎是一種信號,負責包圍着的幾個人開始慢慢縮小圈子。

顏竹趕在他們棍子砸下來之前,在地上摸到了可以防禦的木棍。打算沖着一個方向主動攻擊,努力開個豁口後,再拉着小孩突圍。

計劃很好,可惜終止在了第一步。

那群男孩看不見她,只看見漂浮的棍子,不少人當即愣在了原地。

“鬼…鬼啊!!!”

有人慘叫一聲,當即雙腿癱軟,倒在地上。

而更多人則是被這聲驚叫提醒,吓得作鳥獸散裝,三三兩兩的,不一會就跑出老遠。

顏竹愣了愣,反應過來情況後,便把棍子遞給了身旁的宋溫凊。

她張張口,剛想說自己的作戰計劃,卻覺得腦袋好像被人罩在鐘上從外面狠狠敲了一下,直接一懵,身體晃蕩不穩要倒。

“顏竹——!”

她聽到宋溫凊急切的驚呼,眼皮卻無法控制地越來越沉重,最後周圍一黑,徹底陷入了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顏竹才“清醒”過來。

她坐起身,看着周邊混沌得難以形容的空間,生出種無邊無際的孤獨。

好像她已獨自在宇宙中漂浮了上萬年,還是沒有尋到任何同類的身影,于是她明白再也不會遇到第二個與自己攜帶着相同的文明印記的生命。

是在永恒的孤寂裏數着星星,在廣闊黑夜挑着燈走了很久,在茫茫大海上如一艘小舟無目的漂泊…的孤獨。

顏竹被巨大的悲傷扼住了喉嚨,險些沒喘過氣。她垂下眼,再未向周邊投去一抹目光。

太危險了,這些宏大……

“無夢者……”

渾厚的聲音似是從遙遠的天際而來,契合着大道的韻律。

“無夢者…你從哪裏來?”

無夢者……

顏竹被這個詞語提醒,終于窺見了一直渴望的真相。她像發現了家中角落裏大人未藏好的糖果的小孩般,狡黠地笑了起來。

——原來一切都是你這個家夥搞的鬼。

青桐,這片大地上最蒼老的樹靈。

這個龐大家族在上古曾顯赫一時,誕生過不少天驕,是樹靈中少有的可轉修為仙的種類。

可惜仙魔大戰後,兩界通道關閉,梧桐已經近千年沒等來鳳凰的栖息,族群便慢慢衰敗了下去。

世間的法則好像偏愛人,妖獸靈獸還是靈樹靈草到了一定的階段便被抑制得無法再進。

或是等着大限将至,或是想辦法拼命一搏冒着雷劫修成人身…當然,也有隐居山林盼着末法時代過去,期望迎來再度崛起機會的。

青桐壽命夠長,又不喜争鬥,大半選擇後者。

漫長的時光太難熬,它們喜歡上了傾聽人的過去。

過多的見識給了它們驚人的智慧,青桐慢慢意識到人類是善于說謊的,他們口頭的講述往往與事實相去甚遠。

所以它們選擇施以術法,讓人類入夢再度親歷一遍當初經歷過的一切,以此獲取真實的故事。

但,這棵青桐沒有想到,顏竹完全是個難以窺測的變數,而且還攪亂了它的局。

“無夢者…你從哪裏來?”

顏竹仰起頭,眼中笑意盈盈。

“想知道這個答案嗎?”她問,不等蒼老的聲音回複便道,“那你給我一截木頭,再把我送回夢裏去……”

“我就告訴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