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土匪歸來

土匪歸來

清晨,葉文軒在一片鳥鳴聲中醒來。

他記得他剛剛和張悅悅告別。她拉着他的手跟他說:“文軒,你先去,我稍後就來。”

他一再囑咐她,要繼續活下去。

葉文軒的意識慢慢清醒,牆上的挂鐘響了七聲,然後門外響起敲門聲。

“文軒,起來了,你今天不是要去學校參加頒獎典禮?”

葉文軒聽到這聲音後一咕嚕坐起來,母親已經離開他二十多年。

等他一坐起來,他驚愕地發現這是他年少時居住的屋子。

葉文軒擡起自己的手,修長的十指,皮膚光滑,閃耀着少年人的活力。他感覺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他把自己上下檢查一遍,他又變成那個活力四射的少年郎。

葉文軒擡眼看了一眼牆上的日歷,一九九七年四月十一日。

四月十一日,頒獎典禮……

記憶如潮水一樣湧來,年少時所有瑣碎的記憶瞬間充滿他的大腦。他想起來了,前幾天他剛剛參加完物理競賽,他拿了第一名。

是了,物理競賽,她也會來,還帶着她的兩個小弟。這是他們這輩子的第一次交集。

葉文軒火速起身,從旁邊的架子上拿起自己的衣服換上,洗漱過後匆匆下樓。

在二樓客廳裏,他看到了年輕的母親。

四十出頭的葉太太正笑盈盈地看着兒子:“快來吃飯,今天要領獎,說不定還要你發表獲獎感言。你準備發言稿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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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文軒站在樓梯口靜靜地看着母親,持續了十幾秒鐘後,他對着母親微微一笑:“不用準備,我可以脫稿。”

葉太太笑道:“可別吹牛。”

娘兒兩個一起坐在餐桌旁邊,葉文軒給母親盛湯,又夾了兩個蒸餃放在母親面前的小碟子上。

“媽,別老是加班,這兩天溫度上來了,你出門時注意些防曬。”

葉太太笑道:“我知道了,你中午回來吃飯嗎?”

葉文軒想到自己的計劃,回道:“不回來了,我要去會一個筆友。她是個小有名氣的作家,這次她也來參加競賽,得了第一名。”

葉太太哦一聲:“那看來年紀不大,是個聰明孩子。”

葉文軒嗯一聲,很快就放下碗:“我先走了,您慢吃。晚上您回來早一些,我做飯給您吃。”

葉太太笑起來:“那好啊,我得把你爸也叫回來。”

葉文軒背起自己的書包跟葉太太告別,忽然又變回學生,葉文軒有點不大适應。他上輩子有一大半的時間都是人群中的核心,走到哪裏都是前呼後擁。

現在他又要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不過不要緊,他又變年輕了,一切都值得。

葉文軒感覺自己的記憶很清晰,幾十年前所有的細節都在他腦海裏,仿佛是昨天才發生一樣。包括他現在所學的知識,還有他即将要參加的高考。

他騎上自己的自行車,一邊走一邊理清自己的思維,哪些是當前的信息,哪些是以後的事情。

路過學校門口的雜志社,葉文軒停下車。他看到櫥窗裏有一份熟悉的雜志,那上面刊登有張悅悅的故事。

她現在還記得我嗎?她有沒有兩世記憶?

為了保險起見,葉文軒下車到書店裏一口氣買了她好幾期的雜志。等他趕到學校,已經快八點鐘了,頒獎典禮在操場上舉行。

葉文軒将車停好,背着書包往操場而去,頒獎禮臺已經搭好,臺下坐了很多人。

他往那邊走去,很多同學跟他打招呼,不停地喊文軒。

葉文軒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在第四排靠東邊的地方,他看到三個人,然後毫不猶豫往那邊而去。

走到最邊緣時,他停下腳步,靜靜地看着眼前低頭思考問題的少女。

葉文軒看了有十幾秒,少女反應過來,擡頭看着他,眼裏先是疑惑,然後緊鎖眉頭。

葉文軒一看就懂,她又忘了。他磨了磨後槽牙,是你說讓我們不要忘了彼此,你卻又把我忘了。

恨歸恨,為防止她又跑掉,葉文軒面帶微笑問道:“請問你是張悅悅嗎?我叫葉文軒。”

他的話一出口,對面的少女似乎呆愣住一樣,過了好久,她的眉頭越皺越緊,整個人狀态很不好。

葉文軒可以斷定,她想起了自己,但肯定記不全,或者她只有一些糟糕的記憶,而此時,她肯定正被那些記憶折磨着。

葉文軒果斷從包裏掏出兩本雜志:“你能給我簽個名嗎?”

張悅悅反應過來,用最平緩的語氣道:“好。”

葉文軒遞一支筆給她:“可以給我寫一句話嗎?最後簽上你的大名。”

張悅悅好像急于擺脫他:“可以,你想要什麽話?”

葉文軒用柔和的目光描繪着她的五官,見她似乎在躲避自己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就寫,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相同。”

張悅悅再次擡起頭,片刻後只回了一個字:“好。”

她接過筆,快速給他寫了一句話,末尾落下了她的大名。

簽過了字,張悅悅将書遞給她,用最平靜的語氣道:“多謝你買我的書。”

葉文軒沒有走,他看了一眼旁邊。就在她左側,一個俊俏的小男生對他十分不友善。

葉文軒收回目光,看向張悅悅:“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張悅悅立刻搖頭:“不可以,這一排這是我們靈山學生坐的地方。”

葉文軒卻道:“都是湖西學子,何必分山頭。”

說完,他對裏面的吳磊道:“小吳,麻煩你往裏面錯一個座位。”

吳磊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了下來:“這位同學,你怎麽認識我啊。”

葉文軒看着他道:“你給我讓了座,以後我會告訴你。”

吳磊很聽話地往裏面讓了個座位,還把顧言也往裏拉了一個位置。

葉文軒見張悅悅不肯動,從她前面強行插進去,坐在她的裏側。

張悅悅目瞪口呆:“你坐我們這裏幹什麽?”

葉文軒側首看着她:“你不要怕,我沒有惡意。聽說你考了第一名,等會兒我們可以一起上臺領獎。”

張悅悅整個人狀态非常不好,她似乎被某種強烈的情緒影響着。

葉文軒輕聲問道:“你是不是認得我?”

張悅悅立刻否認:“我不認識你。”

葉文軒一笑:“那沒關系,我認識你。”

他的目光鎖定着她的表情,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過。

臺上主持人的聲音響起,葉文軒從包裏掏出一瓶水遞給她:“天氣熱了,你喝口水,當心中暑。”

張悅悅哪裏肯要他的水,葉文軒就這樣舉着堅持了有兩分鐘:“面對一個熱忱的讀者,你要這樣拒絕我嗎?”

張悅悅只能接過水:“謝謝你的支持,但我生活中不跟讀者有任何來往。”

葉文軒沒有接這個話題:“我要上臺了,你堅持住。”

顧言從剛開始的憤怒到震驚到目瞪口呆,此人是誰,怎麽一副自來熟的樣子?臉皮奇厚!

很快,三個年紀的第一名先後都被請上臺,葉文軒站在左邊,張悅悅是唯一的女生,攝影師讓她站在中間。

攝影師讓三個頭名靠近一些,葉文軒的頭往中間偏了偏,等攝影師說了一聲OK,葉文軒在一篇嘈雜聲中道:“我感覺我們老早以前就認識了。”

話音一落,眼前的女生忽然擡手按住自己的額頭,身子一歪就往臺上倒去。

葉文軒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了她。

變故突至,全場人都驚起來。

見她毫無反應,葉文軒立刻反身背起她,火速往校醫務室趕去。

醫生說她是中暑昏厥,經過簡單處理後,醫生讓他把人放在病床上,說她應該很快就能醒來。

葉文軒用被子給她蓋好,安靜地坐在床沿,默默看着床上的人。

沒多大一會兒,顧言和吳磊匆匆趕來。

葉文軒指了指旁邊的一排椅子:“坐,保持安靜,她很快就能醒來。”

顧言沒有往旁邊去,而是走了過來:“這位師兄,多謝你送她來醫務室,我們可以照顧她。”

葉文軒側首,收起所有的笑容,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片刻後收回目光:“你們歇着,我來照顧她。”

顧言不死心:“會耽誤你的事的。”

“不會,我是她的老朋友,她來金山,自然該我招待。”

葉文軒不再理會顧言,八風不動地坐在那裏。顧言無奈,坐到吳磊身邊去,一眼不眨地盯着葉文軒。

張悅悅一睜眼就看到床邊笑意盈盈的少年郎,驚的立刻坐起:“你怎麽在這裏?”

葉文軒将旁邊的水杯端起來送到她面前:“天氣太熱,你中暑了,喝口溫水。”

張悅悅後退到牆邊:“我說過,生活中我不跟讀者有太多來往。”

葉文軒仍舊堅持:“你先喝口水,喝過了我們再說別的。”

張悅悅接過水杯咕嘟咕嘟喝了半杯,然後将水杯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我喝完了,你可走了。”

葉文軒靜靜地看着她,忽然問一句:“你喜歡百合花嗎?”

張悅悅面無表情:“這跟你沒關系。”

葉文軒斷定,她記得老早以前的事情。他又問道:“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在院子裏種下的石榴樹嗎?石榴樹一結果,紅彤彤的特別好看。球球小的時候特別喜歡拿杆子打石榴,你一個個剝給他吃。正房門口有牡丹花,是我送給你的。東廂房門口有一盆蘭花,你說小顧是君子,君子蘭最配他。西廂房門口有雞冠花,紅豔豔的。你說小吳性格開朗,又是屬雞的,雞冠花最合适他。”

張悅悅怔楞住,皺着眉頭問道:“你在說什麽?球球是誰?”

葉文軒知道,她又跟上次一樣,只記得那八年,把中間這幾十年全忘了,連兒子她都忘了。

“他是個可愛的孩子。”

張悅悅反應過來:“你來這裏做什麽?”

葉文軒笑道:“我送你過來就醫。”

張悅悅的語氣緩和下來:“多謝你。”

葉文軒岔開話題:“你下午是不是要走了?”

張悅悅果斷點頭:“對,多謝你對我的支持,我下午要回靈山了,你去忙你的吧。”

葉文軒回答:“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去就來。”

說完,他從包裏找到自己的錢包,将包丢在這裏,轉身出了門。

等他一走,顧言起身走過來:“張悅悅,你怎麽樣了?他是誰?你認識他嗎?”

張悅悅回答的十分幹脆:“我不認識他!”

顧言皺起眉頭:“此人太過無禮!”

張悅悅立刻起身:“我沒事了,我們走吧,他的包他自己會來拿的。”

然而,葉文軒仿佛知道她會跑一樣,很快就折返回來:“你要去哪裏?”

張悅悅一開門就看到他站在那裏,迅速往後退了兩步。

葉文軒道:“我請人去買了些飯,馬上就來了。我打聽清楚了,車是下午兩點半出發,現在才十二點多,不用急。外頭太陽正大,你才剛中暑,不要出去。”

說罷,他擡步往前走,三人被他逼的又進了屋。

葉文軒伸手将門關上。

張悅悅氣悶地回到病床上坐下,葉文軒坐到她身邊的凳子上。

“我是你的讀者,我們能交個朋友嗎。”

張悅悅看他一眼:“你離我遠一些,我天生不詳,誰靠近我誰倒黴。”

葉文軒聽到她這話忍不住笑一聲,然後一聲一聲笑個不停,笑完後道:“不要緊,我天生福氣大,能破這種防克。”

張悅悅又道:“名字我也給你簽了,多謝你送我來這裏就醫,好走不送。”

葉文軒收起笑容:“我放棄了保送,馬上要參加高考,等我高考完了,我能去找你嗎?你要保重身體,不要總是熬夜寫稿子。”

張悅悅用後背對着他:“多謝你,這是我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不勞你費心。”

葉文軒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能說太多。

過了一會兒,外頭有人幫忙送來了四份飯,還有一把新的遮陽傘。

葉文軒把最清淡的那份飯給張悅悅,又給顧言和吳磊拿了兩份飯。

顧言沒有接:“這位師兄,無功不受祿。”

葉文軒把飯放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我是本地人,你們來這裏參加比賽,該我招待你們,一份盒飯而已。”

說完,他轉身回到病床旁邊,将那把傘放在張悅悅旁邊:“太陽大,等會兒你出去的時候打把傘。吃飯吧,馬上涼了,都是你愛吃的。”

張悅悅擡眼看着他,一個上午突然湧進腦袋裏的記憶沖的她頭昏腦漲。她知道,他都記得,他找上門來了,以他霸道的性子,肯定不會輕易罷休。

她有些焦躁,我不能再跟他扯上關系,何苦害人家。

轉瞬她又想到,等我下午走了就好了,且先敷衍他。

張悅悅拿起盒飯就吃:“多謝你。”

葉文軒沒有再多說什麽,等她吃了一半放下飯盒,他也放下飯盒,從書包裏拿出紙筆快速寫一些信息:“這是我家的地址和電話號碼,要是遇到急難之事,一定要找我。”

說完,他撕下一張紙遞給她:“能告訴我你家的電話號碼嗎?”其實那些信息都在他腦海裏,但為了降低她的警惕性,他只能陪她演戲。

張悅悅連連搖頭:“不用不用,我從來不給讀者留自己的電話號碼。”

葉文軒一笑:“那也可以,你們帶隊老師的電話號碼我已經查到了,以後我可以通過他找你。”

張悅悅瞠目結舌,要是他給帶隊老師打電話,全年級都會知道,她來金山一趟,惹得金山一中一個高三男生四處打電話找她,她丢人丢的全校都知道!

這個土匪強盜!還是那麽霸道不講理!

權衡利弊之後,張悅悅只能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葉文軒仔細看了一眼,號碼沒錯。

葉文軒将紙條放進書包內袋裏,将自己的那張紙條塞進她手裏。

“走吧,車快要出發了。”

張悅悅立刻起身,從口袋裏掏出口罩戴上,當先出了門。

葉文軒快步跟在身後:“別跑,你不認識路,我帶你去。”

到了車站,葉文軒習慣性地想拉她的手,想到現在的情況,他收回自己的手,帶她上了靈山的車。

張悅悅挑了靠窗的位置坐好:“多謝你,你去忙你的吧。”

葉文軒點頭:“等我高考完我去找你。”

張悅悅急了:“你別來找我。”

葉文軒定定地看着她:“要去的。”

說完,他轉身下了車,很快,他拎了一箱礦泉水上來,放在坐在最邊緣的吳磊身邊:“小吳,把這個分給大家。”

說完,他也塞給吳磊一張紙條:“這是我家的電話,悅悅若是遇到困難,她性子硬不肯求人,勞煩你們兩個給我打電話。聽說你物理不好,小顧的數學也一般。想考京華,物理數學可不能差。你們幫我的忙,等我暑假去靈山,我可以免費給你們講課。”

車上的同學們都跟看稀罕一樣,這男生好像是高三組第一名,據說是金山一中赫赫有名的人,怎麽追着張悅悅過來了。

大作家果然不一樣。

張悅悅忍無可忍,低聲吼道:“葉文軒,你可以走了!”

葉文軒笑一聲,然後轉身下了車。

面對大家打探的目光,張悅悅立刻縮在座位上,恨不得把自己藏到地縫裏去。好在有前後座位擋住,她戴着口罩,別人看不到她的尴尬。

旁邊顧言疑惑的目光一直盯着她,他想問,又不知該怎麽問。那個男生雖然無禮,但他一眼看得出來,此人對張悅悅似乎十分熟悉。而她的反應,也不像是陌生人。

他們有什麽關系?明明是第一次見面。

張悅悅索性把眼睛一閉,靠在窗戶上假寐。

沒多大一會兒,就在車要出發時,窗外傳來輕輕的叩窗聲。

張悅悅一驚,扭頭一看,發現葉文軒正站在窗外,手裏捧着一束百合花。

見她不肯開窗,他又敲了敲。

前排同學悄悄從縫隙裏往後面看,張悅悅只能開了窗戶。

葉文軒把一束百合花遞給她:“等我,三個月後我去找你。”

張悅悅一把接過花,火速關上窗戶,粗暴地将花塞進包裏,将簾子一拉,

車即将啓動,葉文軒看着車窗久久不肯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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