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如上次一般,屏風上映着陸慎如竹清朗的身影。

也許是為了沖散屋內的血腥氣,窗戶被打開了,淡淡月色落在他身,更添凄美。

此刻,他未趴在桌上淺眠,而是懶懶靠着椅背,背脊彎下的弧度似是要折斷一般。

光憑剪影,宋霜月好似就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更別論這充斥着整間屋子的血腥氣。

宋霜月心一沉,方才泛着緋紅的臉頰驀地蒼白。

這是……

她慌忙掀開被子下了床,甚至都忘了穿鞋,白淨勻稱的腳踩在冰冷地上,小跑去了屏風後。

陸慎的怪病的确又發了,在将小姑娘睡着,他将她放在床上後。

毫無征兆。

自他莫名其妙地得了怪病後,次次發作時,錐心刺骨的疼痛會在一瞬之間遍布全身。

原本,他該同從前那般,用刀刃來劃破皮膚,将這種痛苦壓下。

但當他第一次觸碰到小姑娘的肌膚,知曉觸摸她可以消弭這種痛苦後……從那刻起,陸慎便知,以後每一次的觸碰,于他而言都是煎熬。

起初,他用刀割傷皮膚,來消弭怪病所引起的痛感。

如今,他用刀割傷皮膚,來克制想觸摸她的欲望。

此時,陸慎便在用一柄匕首,平靜地劃自己手臂。

當鮮血流下,痛感漫過全身,将堪堪壓下那種渴望時,本該安穩入睡的小姑娘卻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在腳步聲陡然響起的剎那,陸慎握着匕首的手一頓,但已經來不及了。

他來不及藏起匕首,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便光着一雙腳,站在他面前。

面若桃花,灼若芙蕖,着實好顏色……但單薄的身子卻在隐隐發顫,甚至,用手捂住自己的唇。

果然吓到她了啊。

男人長睫垂下,那月下湖泊般的眼睛蒙了層水霧,孤寂又清冷。

“是我吵醒你了嗎?”

很快,陸慎斂起情緒,彎眸淺笑,“吓到你了吧……”

他語氣帶着一絲歉然,如果不是滿手是血,怕是會慈愛地擡手,撫摸小姑娘的腦袋,安撫她。

他眼下這滿手鮮血,衣冠不整的樣子,委實有些吓人和失禮。

“對不起。”陸慎溫和地和面前的小姑娘道歉,在小姑娘還愣在原地的時候。

“為什麽不穿鞋呢,小孩子光腳踩在地上,可是很容易着涼啊。”

低垂眼睫,陸慎餘光瞥到她的腳後,無奈一笑。

面對這個小姑娘,他有時候莫名有種養女兒的心情。

會操心,會擔心。

可如今,他卻連她的身份和處境都不清楚。

她是否……已經成親,成了別人的妻子。

身上的咬痕,掐痕,巴掌印,是她丈夫所為嗎。

如若真是有夫之婦,她是別人的妻子,他想做什麽……

誘拐別人的妻子麽。

他當真是瘋了。

想到小姑娘的這些事,陸慎輕微嘆息,正欲去臉盆處洗淨手上鮮血,将鞋找來給她穿上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陣震耳的哭聲。

少女尖細的哭聲掠過耳邊,幾要刺破他的耳膜。

宋霜月先是放聲大哭,然後嗚嗚咽咽,眼淚混着嗚咽聲流下,又盡數梗在喉間。

陸慎微愣,平靜如水的面色終于有了變化,薄紅的眼尾似是也沾上了少女的淚,在月色下漾着糜麗的水色。

他擡眸看去,只見少女一張桃花小臉上滿是淚水,看上去哭得極是傷心,哭聲裏還帶着顫音,似是哭着哭着就會昏過去。

“別哭了……”

他聲音又啞又輕,苦于雙手是血,不能摸她頭安撫她,鮮豔的薄唇微動,只能靠在她耳邊,極盡溫柔地輕聲安慰——

“是不是吓到了你,是血腥味太重了吵醒了你麽……抱歉,我下次一定不在屋裏割,月兒乖乖的,別哭了……”

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夾雜着淡淡的血腥味,似有若無地纏繞宋霜月周身,聲音又溫柔得似是一汪春水,字字落下,在少女心裏蕩起圈圈漣漪……

宋霜月實在是受不住他的這種溫柔,不由身子一激靈,腿都要軟了。

可她一聽到他說還有下次,她顧不得去擦眼淚了,也顧不上腿軟,一把奪過他手裏的匕首。

明明頭一次看到沾滿鮮血的刀,明明搶過刀刃的時候心裏也會害怕,害怕割到自己會疼……但宋霜月還是鼓起勇氣搶過匕首,用力往後一扔,扔得極遠。

哐當一聲,匕首落地,宋霜月松了一大口氣,清澈的杏眸認真盯着他:“不,不能有下次了。”

陸慎目色一滞,微微驚訝。

屋內靜了下來,兩人大眼對小眼。

陸慎看着她眨了眨眼,眼裏的冰霜似是在慢慢消融,複又笑笑,平靜問:“你在為我擔心嗎……”

“嗯,”宋霜月點頭,确定将匕首扔掉後,放心地蹲了下來。

一雙柔若無骨的手極其自然地搭在陸慎雙膝,宋霜月蹙眉,随即又輕輕捧起他滿是鮮血的手,仰着臉看他:“疼嗎?肯定很疼吧……”

問完後,她又低下頭,自言自語:“你流了這麽多血,肯定很疼……”

“我先給你吹吹吧。”話落,她當真鼓起臉頰,給他輕輕地吹吹。

宋霜月想,小時候她摔跤,娘親就是這麽哄她的。

被娘親吹吹後,她當真就不疼了。

小姑娘天真而美好,陸慎哭笑不得,又覺得她可愛得緊。

“擔心我,怕我疼嗎……”似是不确定,他有些失了分寸和理智,不由微微傾身往宋霜月的臉靠了去,熱息拂過小姑娘的額頭,又問了遍。

兩人距離拉近,他沸熱的呼吸灑落少女面頰,宋霜月卻不覺得壓迫和緊張。

相反,離他離的越近,被他身上清幽的冷香包圍,她往往覺得舒适而放松,長久處在陸訣折磨下的怯懦和畏縮都短暫地消失了,全然是一副明媚而美好的少女情态。

于是此刻,宋霜月聽到陸慎這麽問,幹脆地點頭承認:“嗯啊,我擔心你,怕你疼。”

陸慎定定看她,唇邊揚起細小的弧度。

他看着她笑,目光晦暗,聲音似是裹了沙礫:“月兒真好啊……”

被他這麽一誇,又近距離對着他這張膚白唇紅,昳麗漂亮的臉,宋霜月臉都是燙的。

她不好意思地低頭,看到他手臂割開的傷口,又擔心問:“傷口這裏要塗藥吧,你這裏還有藥嗎,對了,上次的藥是不是都被我用光了……”

“無妨,不用塗藥,傷口會自己好。”陸慎輕聲道。

“是嗎?”宋霜月有些不信,看着他淋漓的傷口又忍不住問,“你為什麽要…要用刀割自己呢。”

她剛剛走來的時候被吓了一跳,親眼看到他用鋒利的匕首,一刀又一刀地劃開手臂的皮膚。

神色平靜,面上沒有絲毫痛苦之色。

在凄冷的月色下,他渾身都透着一種帶血的病恹之感,肌膚白得要消失一般。

這是她沒有見過的一面。

但宋霜月,卻不覺得害怕。

“因為我得病了。”

聽到小姑娘這麽問,陸慎淡笑回,怕她蹲久了腿麻,稍稍傾身,用未染血跡的手扶她坐下。

他傾下身子時,烏發如水垂落,拂過了少女臉頰,耳垂。

不知為何,一陣細微的癢意生起,随後,宋霜月的耳尖竟微微發燙起來。

“發病時痛入骨髓。”

“比用刀割手還疼嗎”宋霜月極力忽略滾燙的耳垂,小聲問。

陸慎平靜點頭,好似那些痛苦不曾存在一般,眉眼間俱是雲淡風輕之色。

宋霜月問:“有解決之法嗎?”

陸慎輕聲回:“似乎沒有。”

聽到這句話,小姑娘灼亮的眼眸頓時黯淡,小手都揪到了一起,又問:“那……那有什麽辦法可以緩解嗎?拿刀割,也太疼了……”

聽到小姑娘這般問,陸慎這次沒有立即回,而是停頓了一瞬,平靜如水的目光似是起了波瀾,微微一閃。

但很快,他又否了。

但宋霜月卻機靈地從他眼中看到了古怪。

“你騙我。”她忽然朝他湊了過去,眯起眼睛,得意中帶着些狡黠。

很生動。

陸慎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勾了勾唇:“沒有。”

笑後,他忍不住撫摸着她發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肯定有對不對。”宋霜月篤定道,“我剛剛看到你遲疑了。”

話落,屋內一瞬靜寂。

他長久地凝望着她,目光直白,絲毫沒有躲閃的意思。

到最後,宋霜月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羞紅了臉,只得慌忙将目光落在別處。

“月兒要聽嗎?”他溫柔問。

宋霜月重重點頭:“我想看看我能否幫你……我不想看你用刀割手。”

“但這是一件令人不恥的事。”陸慎放下指尖纏繞的發絲,繼而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

“啊……”聽到這,宋霜月登時想歪。

令人不恥?

難道和她以前偷偷看的那些香豔話本一樣,如果要治好病就要,要……與人交|合之類的吧?

想到以前偷偷看的那些話本,還有那兩個字,小姑娘臉上的表情頓時相當豐富。

陸慎不知她想到了什麽,甚覺有趣,不禁問道:“月兒在想什麽呢,可以告訴我嗎。”

宋霜月原本耳朵就燙得不行,剛剛想到那不可描述之事,更是全身發燙腦袋迷糊,這時陸慎帶笑的聲音又飄來,空靈悅耳,極是惑人……

她聽得迷迷糊糊,像是被妖精迷了心神,不知怎麽就把方才所想說了出來……

片刻後,宋霜月說完,屋內詭異地靜了下來……

聽到那過于露|骨的兩個字,饒是陸慎也不免露出了驚愕之色:“月兒以為是……交|合?”

這兩個字一下在宋霜月耳邊炸開。

宋霜月:“……”

方才迷迷糊糊地說完,宋霜月才反應過來自己說的是什麽虎狼之詞,現在又聽到陸慎複述一遍,小姑娘的臉頓時爆紅,臉紅了,脖子也紅了,像煮熟的蝦一般,最後只能用手捂住臉……

羞死了羞死了,他怎麽能把那兩個字如此平靜的說出來,還頂着這樣一張清風朗月,谪仙般的臉……

“倒也不必如此。”

見小姑娘害羞到捂臉,陸慎無奈輕笑,隔着衣袖輕柔握住她一截皓腕。

“不必如此什麽?”宋霜月擡起頭,一雙明眸裏秋水泛泛,竟然順着這話問了下去。

“不必交|合。”陸慎耐心回她,語調溫和。

宋霜月:“……”宋霜月羞憤欲死,後悔不疊。

“觸摸。”陸慎長睫低垂,清冽的聲音忽然有些沉,“觸摸別人的皮膚。”

聽後,宋霜月認真思考很久,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所有人都行嗎?”

陸慎搖了搖頭。

後,空氣似乎在這刻凝固,深夜潮濕的春風從窗棂飄進,帶着春日獨有的旖旎,溶進兩人交纏的目光。

四目相對,少女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純澈得像沁在水裏的黑櫻桃。

而後,宋霜月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心跳忽然加快……

陸慎盯着她溫柔地笑,目光缱绻,卻深到要将她看穿——

“只有你,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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