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要親你了”
第11章 “我要親你了”
屋子比記憶裏小,也不一定是真的變小了,可能是因為小時候看什麽都覺得大,一堆人擠在裏面也覺得大,不大怎麽擠得下呢,又是喻呈一家三口,又是他們家,有時候還有小舅舅。這麽多人,都擠在這80平裏。
一進門,喻呈腳跟一抵幹脆利落地把鞋脫了,就穿襪子踩進去,又招呼潭淅勉,跟他說不用換鞋。潭淅勉想,我穿鞋進去踩,你再用襪子踩幹淨,就離譜。于是也跟着把鞋脫了,穿着襪子踩進去。
裝飾家具都沒怎麽變,就客廳裏電視機換了個大的、新的,沙發還是之前那個棕色皮革的,看着有點冷調,逢年過節兩家人就圍坐在這寒暄,說些你兒子優秀,我兒子不行,諸如此類的客氣話。其實這皮革是好皮,但經不住歲月來去,人經常坐的地方還是已經打了白褶。
明明是回到自己家,喻呈看上去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你要喝水嗎?”
“不喝了。”
“吃水果嗎?”喻呈打開冰箱,“噢,好像還有蘋果。”
“別麻煩了。”潭淅勉回答,看到拒絕的同時喻呈的眼神好像又在尋找什麽事來做,他立刻接一句,“你上床躺着,我就走了。”
“我不困啊。”
“不困也去躺着。”潭淅勉說,“你喝多了。”
喻呈好像被說服了,轉身往一扇緊閉的門邊走,潭淅勉有點記不清了,感覺好像是卧室的方向,就拔腿跟上他,結果門打開,裏面黑洞洞的,喻呈在門邊摸索了兩秒,啪嗒一聲響,燈打開了,是暗紅色的光,一下把房間充滿了。
好像是一個沖洗照片用的暗房,窗簾緊閉,工作臺上有顯影盤,未開封的膠片,一些瓶瓶罐罐,還有放大機之類的設備。
喻呈走進去,熱情地邀請他:“不吃東西的話,那參觀一下我的暗室吧。”
潭淅勉看得出他異常亢奮,醉酒讓他身體裏那份過分克制的東西消失了,本來他一提到攝影就會興奮,現在更是如此。而這一次,潭淅勉沒再拒絕。
進去以後,眼睛逐漸适應昏暗的環境,剛剛沒看清的,現在全看清了。
除了工作臺上的沖洗工具,牆壁間拉了繩,上面挂着很多沖洗出來的照片,新的,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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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他看到了小區門口那株玉蘭春天正盛時的樣子,看到了喻呈的父母喻翰景和宋西婧,看到了靈山北路上那個可以論個買的水果攤,栖霞寺曬被子的僧人,還有秦淮河邊拉二胡的盲人。
他甚至看到潭寧栩,看到宋東憑。
他還看到八九年前的自己。
推單車吃辣條的背影,球場上帥氣投籃的瞬間,給潭寧栩講物理題,結果講不通,兩個人下巴枕在手背上放空,還有上課的時候偷睡,被趕出去罰站,站在走廊上書往頭上一蓋繼續睡。
有的角度,當時的潭淅勉或許知情,但更多的是不知情,一些無人在意、習以為常的瞬間被忠實地記錄了。
很神奇,它們發生的時候,他從未察覺到它們的價值,可是等它們成為回憶,由這些瞬間帶來的震撼被無限放大了。或許這就是攝影的意義,但在此之前,潭淅勉沒想過,喻呈為什麽會熱衷攝影,他又用鏡頭留下過什麽,緬懷着什麽。
然而喻呈此刻是遲鈍的,他像考到滿分的小孩,單純地炫耀着。
“很壯觀吧?”
“膠片攝影現在越來越小衆了,但我很喜歡,因為我覺得攝影不光是構圖和按下快門而已,你看用鋇地紙基相紙制作的銀鹽照片,色彩的過渡非常純滑,比數碼相機出的片要更耐看。”
潭淅勉恍然想起在工作室走廊看到的那副拍攝于泰國的照片,難怪色彩要更圓融一些。
“而且用不同的膠片,搭配沖洗時不同的顯影溫度和時間,會得到非常多的組合,最後成片就像開盲盒,常常會有驚喜,不像數碼相機,最後成片是什麽樣,幾乎毫無懸念。”喻呈一張張欣賞過去,偶爾腳步放緩似乎在回想照片背後的故事,走着走着又突然停下,“比如這張,洗的時候就有點過曝了,但是出來的效果出乎意料,好像把背景光線給升華了,我特別滿意。”
他有點滔滔不絕了,但與此同時,他發現潭淅勉一直在注視着他,大多數人聽到這些都會覺得乏味吧,不出三秒就要轉移注意力去做別的,但潭淅勉在當下竟然真的只看他。
他又激動起來了。
“還有,你有沒有發現我的暗房缺點什麽?”
不等潭淅勉回答,他又自己接下去說:“沒有溫度計。因為我現在已經可以靠手摸來測水溫,誤差大概能控制在±0.5℃以內。是不是很厲害?”
“嗯。是很厲害。”
潭淅勉第一次覺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可以順勢誇獎他,他太知道怎麽誇別人,明白怎麽叫人高興,他可以說這些照片無與倫比,美輪美奂,是藝術的真實,真實的藝術。但好像又都膚淺了,就像你面對生活,沒辦法簡簡單單評價,說它是美好的,苦難的,說它是毫無意義的,又或是充滿意義的。
過了好一會,潭淅勉才勉強抛出一個話題:“我記得原來你家沒有暗房?”
“我爸媽搬走以後,我自己住,用不着兩個卧室,就把其中一間改成暗房了。”喻呈回答,“說實話,我在暗房的時間比在客廳和卧室都多。”
說完以後,喻呈忽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所以你剛剛說,會讓我高興的事,我覺得喝酒不算。”
“那什麽算?”
“拍照片會高興,跟你在一起會高興。”喻呈想了想,“就這兩樣。”
“沒了?”
“沒了。”喻呈說,“睡覺,喝酒,都是得跟你在一起才高興,跟別人就不算。”
“這樣不好,喻呈。”潭淅勉認真地說,“高興的事應該多一點,也應該有比這些更高興的事。”
喻呈的臉上呈現出努力思考的神色,他醉得有點憨,走過來的時候,兩只腳還互相踩了一下,差點絆倒,幾乎是傾到潭淅勉面前。被扶住的瞬間,他好像抵到了潭淅勉的腳,包裹在正裝襪裏,而他的襪子是白色的,他們的腳趾疊着腳趾擺在一起。
“潭淅勉。”
“嗯?”
“好像更高興的事也有。”
潭淅勉突然産生某種預感,按理說他應該打斷他,應該關上門走掉,但他突然不想躲了。他站在那裏,聽喻呈繼續混亂地敘述。
“以前我做什麽之前總是會先問你,我能不能,可不可以。我可不可以送你,可不可以給我你的電話,我可不可以喜歡你。”
“但你不說話,或者拒絕了,我就很失望。”
“現在我不想問你了,我覺得直接做更開心。”
喻呈眼巴巴盯着他的嘴唇,喉結碾動了一下。
“潭淅勉,随便你喜不喜歡,我要親你了。”
作者有話說:
寫到這一章,眼睛想尿尿。感覺喻呈是一個很癡的人,做什麽事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