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葉落歸根子在枝

葉落歸根子在枝

南京畢竟是六朝古都,自東吳、東晉、和南朝的宋、齊、梁、陳之後,又有南唐、明、太平天國、和今天的中華民國,共10個朝代和政權在此建都立國。名勝古跡遍布城內外。鐘山有紫霞洞、黑龍潭、昭明太子讀書臺、楊梅岩等。山前正中為中山陵,左為明孝陵,右為靈谷寺。還有明開國功臣徐達、常遇春、李文忠等人墓。城西清涼山上,有清涼寺、掃葉樓、崇正書院。城東北隅栖霞山,有栖霞古寺、舍利塔、千佛岩、禹王碑 、大佛閣等,還有曹覺寺、宏覺寺塔、摩崖造像等,為昔日佛教聖地。燕子矶兀立江邊,玄武湖、莫愁湖,秀麗婉約,均為金陵勝景。

三輝班于正月初一在夫子廟的群芳劇院開演。當日委員長夫婦也來觀看。貴賓席上還有國防部長白崇禧、海軍總司令桂永清、空軍總司令周至柔、聯勤總司令郭忏、參謀總長陳誠。

劇目是《大回朝》。也叫《太師回朝》。取材于《封神演義》第二十七回。說的是殷末,纣王無道,各路諸侯齊反之。太師聞仲奉旨統兵掃平北海,得勝還朝,見纣王寵妲己,設炮烙、施毒刑、害忠良,當殿向纣王獻上安邦十策;并勸纣王貶妲己,在朝歌之上用鋼鞭将奸臣費仲、尤渾痛打一頓。

照例還是老班主白玉珀開場,演聞仲。臺上唱着“奉聖命征北海得勝還朝,在午門下麒麟揚塵舞蹈,……”羽飛和承鶴在後臺準備下一場的《李陵碑》。

承鶴說:“這大過年的,唱這些喪氣的戲,臺下的能樂意嗎?”

羽飛見劇院的鄭老板不在,才說:“這是上頭的意思。《大回朝》是白崇禧點的,我看吶,就是點給委員長聽的。”

承鶴“啊”了一聲:“看樣子,南京比北平還亂啊,師弟,你說咱們成天在這些人裏頭滾,可別得罪了哪位爺,吃不了兜着走。”

羽飛笑笑,“真有這一天,那也是命該如此。”

三輝班下榻在玄武湖邊的暢幽閣。閣內有十來個各自獨立,以回廊相通的小院,按長幼和人數分別安頓了。點莺煞是愛此新居,在自己的小院子裏收拾了兩天,将門窗椅榻擦得幹幹淨淨,又擔心班裏的孩子們手腳大意,去了白玉珀夫婦的院子查看,将未清理妥當的角落又打掃了一遍,這才放心。

餘雙兒抱着胖鬧來串門,啧啧稱贊:“喲,這屋子真利索,又亮堂,又暖和。我師弟真是有福氣,娶了你這麽個勤快的小嬌娘做媳婦,白天好湯水,晚上好伺候的,美死這小子了!”

點莺粉臉通紅,嗔道:“看我打師姐出去,再叫胖鬧、胖吵兩個成天的不安生,折騰你!”

餘雙兒聞言笑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你和我師弟,什麽時候給大家報個喜啊?你也十九了,若是想多要幾個,趁早生最好,将來大的還能幫你照顧小的呢!”見點莺含羞低頭,便壓低了聲:“有什麽不明白的,我教你。這裏頭,學問大着呢!你學了去,回頭想生男孩就能生男孩!”等了一會,點莺還是不語,餘雙兒又道,“話說回來,我這個師弟啊,北方那大冷的冬天,就只穿三兩件,眼睛又亮,身架又精神,一看就是個陽氣很足的小爺們兒,又是個守身如玉的童男子,不用費手腳,也一準是個生兒子的料!”

點莺撚着衣角,躊躇了一會,聲音如蚊道:“若是想生男孩,待要怎樣?”

餘雙兒将嘴附着點莺的耳朵,說了幾句。點莺羞急:“為何是我如此做!”

“難道要我師弟如此做不成?”餘雙兒奇道,“我是不知你們小夫妻倆私下裏怎麽回事,饒怎麽着,這都不是男人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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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莺吶吶道:“他會不會……覺得我不知羞恥……”

餘雙兒說:“這可奇了,既是夫妻,又何來甚麽不知羞恥。我已告訴了你,你自己瞧着辦好了!”

點莺勉強道:“謝謝大師姐。”

到了夜裏,和羽飛兩個在房裏的時候,點莺便問:“小師哥,你是喜歡男孩子多,還是女孩子多?”

羽飛在看報紙,并不擡頭,嘴裏說:“各有各的好。”

“只能選一個的話,你選男孩子還是女孩子?”點莺又問。

羽飛還在看報紙:“無所謂。”

見他這樣,點莺拿手指在桌子上畫圈,再不則聲。羽飛聽屋裏沒了聲音,這才擡起頭,知道點莺生氣,走到跟前,俯下身來哄:“你看都夜深了,還不睡覺,在這裏呆坐,小心着涼。”

點莺噙淚道:“總是對我愛理不理,定是對這門親事不滿意來着,我就知道你心裏頭,是喜歡那個人的。嫌我人笨,長得又難看,配不上你。”

羽飛說:“別鬧,看把眼睛哭壞了。”

點莺仍是哭,将身子扭過去不理他。羽飛只得說:“不就是問我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嗎,又扯到那些事情上去。你生什麽便是什麽了,我都喜歡。”

點莺氣道:“便生出個豬頭,你也喜歡!”

羽飛說:“就算是豬頭,也要你生的出來才行。”

點莺越發的氣惱,抓起羽飛的手便咬:“反來說我不能生養!竟不知是誰不能生養!”

羽飛吃痛,卻沒有縮手,看着點莺微微一笑:“你是怨我自成親以後,都沒有好好陪過你吧?”悄聲又道,“你一向體弱,我是怕你禁受不住。若再使性子,可別後悔!”

點莺臉兒飛紅,對着羽飛的腳便狠狠一踩:“我是那種不知羞的人!”

正在羞憤,忽覺身體一輕,竟被羽飛橫抱了起來,走到床邊,放在枕上,柔聲說:“等我關門熄燈,就來賠罪!”

點莺的心頭小鹿亂撞,悄悄攥住衣襟,簌簌發抖,黑暗中覺得羽飛掀被進來,不由屏住呼吸,腦中亂作一團,想着今日方算是真的洞房花燭夜,千頭萬緒俱都湧上心頭,呆了片刻,卻身不由已撲入丈夫懷中。

因為和植田謙吉交好,兼以在北平受到蔣、馮、閻、桂四大集團軍的攻擊,石立峰打算重返關東。賽燕想去徐總統府上作別,不意石立峰卻道:“徐總統通電退位了,現在是蔣總統。”

賽燕不解,問:“為什麽要退位?”

石立峰說:“老徐書生意氣,見不得江山飄搖的時候,一幹人還在勾心鬥角。他持着「尊孔讀經」的口號,退出政界到天津「退耕堂」去了,和一幫舊友編些閑書。而且,老徐的書畫作品頗有聲譽,要去日本辦展覽了。”

賽燕一時無言,自語道:“許久沒見徐夫人,也不知道病好些沒有。”

“我去給天津挂個電話,徐夫人若在那裏,叫人送你去辭行就是。”石立峰說着,噔噔下樓,搖通電話,在客廳裏一陣大呼小叫。

不一會,噔噔又跑上來,嚷道:“不湊巧,徐夫人跟着老徐去南京了。好像是出國前回老家走走。”

賽燕呆了一會,在那紅漆的法國鋼絲床上坐着,望向窗外。

一到夜間,天空就布滿了黑雲,雷聲幹燥,隆隆地響着,但是一點雨也沒有落到被熱氣蒸燒着的大地上來,閃電空打個不住,把天空劃成許多尖角形的藍色塊子。殘夏,是一年中夏季轉折點的時節。白天依然烈日當空,土地依然被烤着,空氣在灼人的陽光下依然悶熱。和草葉一樣綠的蚱蜢,四處發出微弱而嘈雜的鳴聲。

北平本來就氣候幹燥,多塵土,連日的暴曬,使馬路上一個水點也沒有,所以塵土和天上的灰氣結成了惡毒的灰沙陣,整座城市活像個燒透的磚窯。

相比之下,臨江的南京城是清涼多了。徐夫人一到南京,就叫人給暢幽閣送來拜帖,請羽飛到家裏來玩。

羽飛備了些滋補的佳品,攜點莺一起,來徐夫人家中探視。萬沒有料到,夫人已經病得不能下地,見羽飛進來,流淚道:“你過來,在我身邊坐下。”

點莺見夫人情緒異常,便掩門退了出去。夫人道:“這關門的姑娘,我認識的,叫做梅點莺,是你們班子裏唱青衣的,對不對?”

羽飛點頭。

夫人又道:“可見我沒有病糊塗。她是你媳婦不是?”

羽飛不知她何意,低頭不語。

夫人探身将他的手緊緊拉住,哭着說:“你就是我那失散的兒子,是徐家惟一的單傳,叫做克寒,小名克兒,不信你會忘記!克兒克兒,如何不認我這親生的母親!你是恨我當初對你不起,害你流落梨園嗎!”

羽飛心慌,手往回抽,卻見夫人凄苦至極,心中不忍,也無話可說,只是沉默。

夫人見他這樣,便支起身來,一把抱住:“我活不久了,狠心的孩子,你就不肯讓做母親的閉眼去死!可知我這十三年來,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白天黑夜,無時不在想着你,我的兒啊,我這顆心,苦得淌血,你也不聞不問!”

羽飛的眼中猛丁起霧,任由夫人摟着自己,也不說話。

夫人哭道:“當初買你去北平那個人,我沒見到,本來念着等他回京再問明白。如今時局動蕩,我又病勢日沉,怕的是有個不測,耽擱不起,拼着老命追來南京,已打聽了來,他分明是說從一個四十餘歲婦人手中買下你來,一同在的還有個十多歲的孩子,你是小的那個。你卻還要怎地搪塞,如何對面不相認!”

羽飛聽至此處,将身一低,雙膝跪地,叩頭道:“是兒子不孝,連累母親大人惦記。”

夫人淚盈滿睫,嚎啕悲泣,一時哽住,昏了過去。羽飛慌忙去搖,又不敢大聲,喚着:“媽媽,媽媽……”

積存十三年,沖口而出,還是兒時的叫法。可惜夫人昏迷,人事不知。羽飛把夫人蓋好,轉身去找醫生,點莺恰好推門而入,說:“都這麽晚了,徐先生還沒有回來。夫人怎麽樣了?”

羽飛說:“很不好,我去找醫生。”

徐家的家庭醫生,是湖南的一位大夫,就随着徐氏夫婦旅居在此,上樓查看了一會,說道:“夫人一時半會不得醒了,小白老板請先回府休息。”

羽飛沉吟了片刻,別無良策,只得帶點莺往回走。一路上并無半句閑話,只是低頭走路,點莺見他古怪,也不敢說話,以手輕輕挽住他的臂,默默前行。

次日天色未明,羽飛便起身往徐府去,幾乎跑着來到府前,赫然見那銅皮包的大門緊閉,上面高懸一對白紙燈籠。羽飛一陣暈眩,撲上去拍門。裏面仆役出來将門拉開,說道:“夫人昨天昏迷後,一直未醒,半夜裏過世了。”

羽飛眼前金星亂飛,用手扶住門框,好歹沒有倒下去,半晌方道:“徐先生呢?”

仆役說:“已經知會了。先生在無錫會友,要明天才能趕回來。已将夫人入殓,一應後事,要等先生回來才辦。小白老板要進去祭拜嗎?”

羽飛木然點頭。一步一步走進正堂,見當中一個紅漆高棺,擺在空蕩蕩的屋子裏。香案上燃着紅燭,幾個和尚在一旁念經。

誦經的聲音甚是模糊,語句極快,猶能聽見是:

世間人民,父子兄弟,夫婦家室,中外親屬,當相敬愛,無相憎嫉。有無相通,無得貪惜,言色常和,莫相違戾。或時心靜,有所恚怒,今世恨意,微相憎嫉,後世轉劇,至成大怨。所以者何?世間之事,更相患害,雖不即時,應急相破。然含毒畜怒,結憤精神,自然克識,不得相離,皆當對生,更相報複。人在世間,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善惡變化,殃福異處,宿豫嚴待,當獨趣入,遠到他所,莫能見者。善惡自然,追行所生,窈窈冥冥,別離久長,道路不同,會見無期。甚難甚難,今得相值。何不棄衆事,各遇強健時,努力勤修善,精進願度世,可得極長生。如何不求道,安所須待,欲何樂乎?如是世人,不信作善得善,為道得道;不信人死更生,惠施得福。善惡之事,都不信之,謂之不然,終無有是。但坐此故,且自見之,更相瞻視,先後同然。轉相承受,父餘教令,先人祖父,素不為善,不識道德,身愚神闇,心塞意閉。死生之趣,善惡之道,自不能見,無有語者。吉兇禍福,競各作之,無一怪也。生死常道,轉相嗣立,或父哭子,或子哭父,兄弟夫婦,更相哭泣。颠倒上下,無常根本,皆當過去,不可常保。教語開導,信之者少,是以生死流轉,無有休止。如此之人,蒙冥抵突,不信經法,心無遠慮,各欲快意,癡惑愛欲,不達于道德,迷沒于嗔怒,貪狼于財色。坐之不得道,當更惡趣苦,生死無窮已,哀哉甚可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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