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宴(二)
宴(二)
陳東深臉色變了又變,礙着章榕會不好發作:“他早有大公司要簽,就等着上班了。這不是今天好容易碰到榕會,自家公司要是還能有合适的,不是更好嗎?”
“哦……所以表叔是想拿姑父的公司比一比當備選?”
飯桌氛圍尴尬沉默。她老神在在地拿着筷子頂在腮上:“有大公司要的話,不如直接上班好了,何必白托人情?”
路勇一掌拍上桌,怒而斥:“你沒有教養嗎?長輩說話一直插嘴,誰教的你?”
她只面色淡定地夾着菜:“我也沒說錯什麽。姑姑靠自己真才實學,你們聊什麽關系不關系的,能不能別帶上她?”
章榕會在一旁沉默着,低垂着眼睫,玩弄手中酒杯,他不言不語,姿态已經是替路意濃搖旗吶喊,穩定軍心。
在一片喧鬧嘈雜中,路遠飛跌跌撞撞地沖到章榕會和路意濃的中間,拿玩具車狠狠砸她的大腿。
不到兩歲的孩子力氣不是很大,但是也沒有收力,猛的不妨被砸中,她不禁 極小地“哎”了一聲。
小孩子還要繼續砸,被一旁的章榕會直接控住了雙手,他就勢倒地開始撒潑,去踹路意濃的小腿。
章榕會繼續伸長手去按他,不小心帶到桌面上剛被三表叔滿上的酒杯,他自己的褲子上沾了不多,倒是給路意濃的褲子上灑了個滿懷。
周圍頓時一團亂麻,三表叔急急忙忙抽了衛生紙按在章榕會的腿上,于佩沖過來揪起孩子的脖子就打,路意濃難堪得要哭。
她擡眼,看到路勇的眼睛,竟然是滿滿的嫌惡和恨意。嫌她在親戚面前不留面子,恨她多嘴多舌地攪場。
再看其他人,各種複雜情緒都露在面上,大多都是責怪她任性翻天,不懂人情。
她狼狽拿紙粗略吸了褲子上的酒,低了頭:“我吃完了,先回去了。”
這時候爺爺的生日蛋糕還沒有切,酒局也還尚早,她說要走,只有奶奶說了句:“趕緊回去換條褲子。”。
章榕會直接站起身,拿了外套:“一起,我找司機來接。”
這下別人戀戀不舍地倒不想叫他走。
他無視那些挽留的言語和殷切的表情,只是平淡地說道:“臨時坐飛機來的,累了一天。大家慢用。”
主幹道不讓停車,他們站在灑滿落葉的林蔭小路等車來。
初冬的冷風吹的淋了酒的雙腿涼飕飕的,路意濃手裏攥着吸滿了酒水的半濕的紙巾,聞到自己身上濃烈的味道,有些尴尬地磨蹭到離他遠一些的位置。
章榕會打完電話,回頭一瞥,發現她落在後面幾步,走過去擋在她的面前,脫下自己的大衣,半蹲下身子給她系在了腰間。
路意濃下意識地躲開:“不行不行,這個太貴,我褲子上都是酒,別弄髒了。”
她躲閃不及,被他的寬大的手掌扣住腰身,按在原地。他幹脆利落地用袖子系好一個結,然後就着這個姿勢仰頭看她的臉。
這是一個對兩人來說都很奇怪的姿勢。
章榕會比她高那麽多,她一直習慣仰望他,現在他從腰間的位置仰頭看着自己。
他的眼眸燦如星辰,五官精細如工筆雕琢,往日慣常的冷淡和高不可攀全然不見,此刻餘下一些不可言喻的稚氣。
她察覺自己的失神怔忪,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那就謝謝你了。”
章榕會随即站了起來。
小道太靜谧了,沒過往的車,也沒有過路的人。再不濟若是像夏天有蟬鳴,也能填補此刻過于刻意的空白。
“你今天這樣鬧了,晚上回去家裏會不會罵你?”
路意濃倒十分淡定:“你明天還要替我開家長會呢。”
“那我走了呢?”
他管得有點長遠了。
“那時候就沒事啦。”大不了不回家,在宿舍多待兩個周假。
他停了半秒。
“那個表哥叫什麽森,要不讓他來試試?不值得為這點小事讓你和家裏不開心。”
“打住打住,”她的膽子那麽大,竟敢叫停他,“我人都得罪完了,你可千萬別愧疚,這個話茬搭起來就沒完了。”
“那個亞森哥本身也不是特別近的親戚,人還特別不靠譜,高考上的大專,家裏花錢升的三本。沒好好學,挂了一片科,6月畢業,現在畢業證都沒拿到,一直在家啃老呢。說什麽有大公司要都是騙鬼的。你松這個口子,以後垣城會有源源不斷八杆子打不着的人都來求你。直接絕了這個念想,能省很多麻煩。”
他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一般遇到這種情況,他都會在桌面上體面答應,事後交秘書拒絕。
只是這次被她沖鋒在前,解決一切,心思很奇妙。
他說:“那謝你替我當壞人。”
她彎彎嘴角,撣了撣腰間的大衣,姿勢潇灑像個大俠:“謝你一擲千金給我擋風。扯平。”
像有什麽撥動了心髒,他恍然覺得今夜的月亮格外溫柔。
又笑着調侃:“平時看你乖巧,怼起人來也挺不客氣的。”
她也覺得自己今天有點放肆,強作鎮定:“都是親戚,很熟了。再說,我也不在乎他們怎麽看我。”
“哦。所以之前沒這樣,是因為跟我不熟?還是因為在乎我怎麽看你?”
“……”這話就沒法接了。
“沒關系,以後會熟的。”他從容地取了前一種答案。
助理十幾分鐘以後到達,他們坐在後排,章榕會按下車窗透氣,回過頭,她已經把腰間的大衣解了下來,怕壓皺平鋪在了自己的腿上,奶白色的暖手寶從口袋裏拿出來,壓在大腿潮濕的位置。
路意濃微微側低着頭,尾發垂到胸口的位置,側面看鼻尖更顯尖翹小巧,睫毛很長,壓住眼睛的表達。
她的手指細嫩極了,是真的沒有幹過任何活,潔白纖巧的一雙手,此刻有些拘謹地撥弄着外套上的一粒扣子。
她是漂亮的、美麗的。
路青憑容色閃婚章培明,成了北城富太太圈的首屈一指的社交明珠。路意濃跟她那麽像,自然也美。
只是從前他區分不出來姑侄,總覺得一丘之貉美得雷同,看在眼裏打上同樣的标簽,膚淺廉價。
直到桐南之行,她坐在櫃臺,穿着店鋪洗到陳舊的宣傳衫,仰頭來望,一雙眼睛純淨得像山泉,肌膚瓷白如玉,他愣住的那一剎,根固于心的刻板印象灰飛煙滅,從前的一切偏見都有了另一種方式的解答。
路青永遠不會抛棄她的地位、珠寶和包包,安靜自由地綻放在狹窄逼仄的土地。
但是她會。
她穿舊衫短裙,發絲也淩亂,揣着零散的錢放在衣兜裏,帶他走過桐南的街巷,從頭到尾沒有花超過100元。
但是他承了這份情。
直至今夜,好像又了解她更多一些。
她不是記憶裏軟弱無言的影子,愛恨分明是她,劍走鋒芒是她,她不在乎虛僞的體面沖鋒最前,免他尴尬。
她嘴裏說扯平。章榕會心裏卻沉甸甸的,好像又多欠一分。
他往她那邊,略低下頭,問:“冷不冷?”
她搖頭:“暖手寶還有一點熱。”
章榕會阒黑的眼睛凝視她:“家裏人要是為難你。可以給我打電話。”
這樣說出來會不會好受一些?
她神色有些詫異,最終落回一個程式化的笑:“好啊,那提前謝過你。”
他突然讀懂這刻完美微笑背後的客套敷衍。
當時在桐南,跟說要接她回北城上學,她好像也是同樣的笑容。他當時沒注意,現在對上號,很多疑惑也能得到答案。
也是難得,章公子難得真心許諾,兩次都被一笑而過。
他不知道要說什麽。
她在巷口下車,走的時候留下了那件大衣。
周天,九點。
章榕會準時到了垣城一中高三實驗一班,門口一男一女兩位學生接待,他在簽到表上簽字。名字寫在路意濃後面。
男生輕輕“哎”了一下,提醒道:“不好意思,您是不是錯行了?”
章榕會還回簽字筆,認真看他一眼:“沒錯,我是路意濃的家長。”
“不好意思我誤會了,”謝辰禮貌道,“靠窗的第四排。她的位置在那裏。”
“好。”
章榕會從容地拉開椅子,坐到她的位置,桌堂裏月考的試卷被活頁夾裝訂整齊,試卷一張張地翻過去,英語141,生物97,語文和理化成績平平,最拉胯的是數學考90,總分差一分夠600。
他拿起數學的試卷仔細看,才發現試卷上的錯題已經用紅筆做了注釋。不同的字體,把一步步考點寫得很詳細。
他眉峰一挑。
前桌燙了波浪卷長發的中年女士顯然是整間教室裏最有人氣的,許多家長主動來桌旁同她攀談說話,章榕會翻着試卷的時候,她回過頭來同他打招呼。
“您好。”
章榕會擡起頭:“您好。”
“我是謝辰的媽媽,”她表情和悅,指向門外:“就是那邊,在外面做登記的學生代表。”
“噢——”他意識到什麽。
“辰辰回家經常提起意濃,”她笑着說,“說她轉學新來的,學習認真又很努力,跟同學們相處也很好。孩子自覺上進,做家長的真是能省不少心。”
章榕會手裏轉着筆,表情淡淡的:“是麽?”
他三句話把天聊死,謝辰媽媽看他不是很感興趣也沒有再強求,正好老師進來,對話順理成章地斷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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