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惡

這句話說出來多奇怪?他們是前後桌,每天數十個小時都保持着三十厘米以內的距離。她擡眼便是他的肩背,他回頭就是她的臉。

但她懂他在說什麽,甚至理解他此刻難得放縱的貪心。

她的手慢慢垂下去。

手裏的瓶裝奶茶沒有握緊,砸到地上,謝辰松開她的手,蹲下身幫忙撿起,起身時的随意一瞥看到虞悅和常苑齊在下一層轉角的臺階上站着,已經不知聽了多久的牆角。

他愣住,虞悅很懂地比了個“噓——”的手勢。

旁邊的常苑齊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然後轉身往樓下去。

“怎麽了?”路意濃問。

“沒事。”他轉過身把奶茶遞還到她的手裏。

晚間在水房洗漱時,虞悅端着水盆站到路意濃的身邊,帶着十足的八卦欲探索性地問道:“你是不是……”

她正将熱呼呼的毛巾濕敷在臉上:“什麽?”

“就是你跟謝神……”

虞悅說:“哎呀,就是大家都覺得你們走得很近,很有CP感。你們倆是不是?”

路意濃将熱毛巾褪下來,浸回水盆裏,眼角的餘光看到常苑齊在隔了幾個的位置上手搓着衣服。

她隐約猜到常苑齊平日裏偶爾不友好的來源跟謝辰有關。

于是笑了笑,語氣輕松道:“沒有啊。是他人好罷了,我才剛來啊,能有什麽呢?”

等她洗漱完,拿好東西走出去,常苑齊在背後說:“我說什麽來着?她能承認嗎?”

虞悅也有點尴尬:“那是她的私事,不願意說也還好吧。”

“我說她心機深你還不信,”常苑齊冷笑着将盆裏的衣服擰幹淨水,“我倒也想看看他們最後能是什麽結果。”

常苑齊領頭的針對和排擠最早是從細枝末節處開始的。

一開始是路意濃午休在宿舍群裏問作業沒人回應,直接在開口問時又被人怒怼:“你自己不會聽嗎?午休你就一直在吵,又是發消息又是說話的,大家都不用睡覺?”

她有些尴尬地閉嘴,很快發現,宿舍裏似乎有了別的小群。

她們并不避諱,在宿舍裏當着路意濃的面也說:“你看群裏,剛剛我發的那個段子,可有意思了。”

路意濃下意識看一眼手機,群聊天空空蕩蕩,就那一下,她已然懂了。

行知時的獨來獨往讓她非常順利地接受了現狀,但是針對她的冷暴力行為卻愈演愈烈,陽臺上晾曬的衣服會被別人直接拽下來扔在架子上,正對着上方濕衣服滴滴答答淋下來的水。

她在宿舍裏開口說話真正意義上變成了自言自語,無人應答,無人關心。

書本和衣服等私人物品如果不小心放到別人的位置上,會立刻被扔到地上。

虞悅覺得過火,偶爾會于心不忍地發來消息安慰她,但是也只是在私下裏。常苑齊在女生堆裏很有話語權,她即便開口也挽救不了路意濃已經完全砸掉的口碑。

很多時候,校園霸淩的起因是無因由的,不需要實證,也不需要導火索,只要你特立獨行不合群,随意再被安上一個罪名,立刻就有無數條閑言碎語蜂擁而來,去驗證你人品有問題這個結論。

深夜從水房洗漱回來,寝室裏又在嘀嘀咕咕個沒完。

常苑齊誇張的笑聲穿透門板毫不收斂:“什麽去江津補習啊,謊話精。我上周去她爸的店門口逛了一圈,什麽跟什麽啊!彩票站又破又小,一堆三教九流窩在一起打牌,煙熏缭繞的,臭都臭死了。真是讀私高的富二代,家裏為什麽是這樣的?平日裏假清高給誰看?真會裝蒜。”

路意濃一腳踢開寝室大門,她的聲線難掩顫抖還在勉力鎮定:“有點底線,別扯父母。我本人在這。有什麽問題別費心猜,別費心編,有本事來問我。”

“有病吧?說你了嗎?”常苑齊絲毫不怵地直接怼回來,“寝室是你家的,我們不能說話了?沖我們耍什麽公主脾氣?”

寝室裏漆黑一片,隔壁床上微微翻動,不知從哪個角落裏發出輕蔑的一聲“切”。

她被群體厭棄,已經不是跟一個人吵架就能解決的問題,就連偶爾能為她打兩句圓場的虞悅也噤了聲。

路意濃穿着睡衣孤零零地站在門口,在一片漆黑中,難以自抑地渾身發抖,她覺得自己怎麽那麽狼狽,好像一條狗。

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風聲鶴唳、什麽叫如坐針氈。

她無法分清周圍所有人的惡意與善意,每一聲的幾不可聞的低語都似乎是對自己人品的讨伐。

隔天上午的一早,她被班主任喊去了辦公室。然後一直沒回來。

有人在寝室小群裏偷偷問:[她不會去找班主任告狀了吧?]

常苑齊心煩意亂回複:[我們說什麽了?指名道姓了嗎?她有什麽證據去告狀?賤精。]

發出去又後悔,怕被人截圖,趕緊撤回了消息。

路意濃此時已經離開了校園,她站在馬路邊上等車,因為嚴重失眠眼睛又疼又紅,捏着書包垂下的帶子在手裏,寬大的衣服套着薄薄的身子骨,垂着頭孤零零地站在一棵樹底下,像只病怏怏的鵝。

莫名眼熟的邁凱倫停在了眼前。

果然車窗降下來,章榕會戴着墨鏡,露出下半張冷感的臉,他擡了擡下巴,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簡直帥得要死。

“上車。”

她精神不好,進到車裏系好安全帶,還恍惚着,軟乎乎地開口問他:“你怎麽給我請假了?”

章榕會簡單答:“工作順路,來看看你。”

他調高車內的溫度,打開車載電臺調到小聲,女主持播報着今日早間新聞,東南亞足球錦标賽越南2比4輸給了馬來。

他從後座扯過一條麂棕長毯扔她懷裏:“今天帶你玩。到地方還有挺遠,你先睡。”

毯子不是全新的,沒有塑料和洗滌劑的異味,倒是染了車內無花果味的香氛,她拿着毯子掩住大半的臉,露着圓圓的眼睛。

“這是逃課嗎?”

“是調休,”他縱容地看她,“把頭發解開,書包放到後面,這樣睡得舒服。”

路意濃把毯子拉好,把自己團團裹住,暖呼呼的風吹着臉,電臺裏的女聲開始播報垣城最新的路況。

她逃離那座滿是流言蜚語的鋼鐵城堡,像劫後餘生的落難者得以休息。

她很快睡着。

等到清醒過來,車子已經停在高速的服務區。駕駛座空空如也,她維持着睡醒時的姿勢懶得動,身上骨頭又酥又痛。

幾分鐘以後,車門打開,章榕會坐了進來,他把半杯咖啡放在杯托,苦澀的暖香溢滿狹小的空間。

墨鏡別在襯衫上,他探過手來,手背壓上她蓬松柔軟的發,沒挨到臉,視線對上她已經睜開的眼睛。

章榕會面不改色:“快到了,去洗手間嗎?”

“不用。”

她把掩住口鼻的毯子扯到下巴:“我們這是去哪?”

“我在江津新建了個VR項目組,約了在秋彌山團建,團隊裏都是理工科的學霸大牛,帶你去看看。”

她驚訝道:“公司團建我也可以去嗎?”

“你是家屬,為什麽不能去?”

她瞪大了眼睛。

他頗得趣味地調侃:“一口一個哥哥是白叫的?”

路意濃沒說話了,她撐着身子坐直,章榕會悠悠然收回手。

秋彌山在江津郊區,山裏建了康養山莊,地下溫泉被引上來做了湯池,搭上配套的牧場、果園、魚塘、高爾夫球場、露營燒烤各種設施,吃喝玩樂功能齊全。

山莊背靠着一片巨大的綠色湖泊,一眼望不到邊,沿岸系了幾條小船順着波浪在水裏起伏搖晃。

接待大廳出門左轉20米,有一個紅色木頭亭子,半面玻璃上貼的收費指南經着風吹雨淋有些褪色。

亭子裏坐着的四五十歲的大姐拉開窗戶,操着口音濃重的方言問她:“帥哥美女氣墊船坐不坐?轉一圈100啦。”

他回頭看她一眼,路意濃急忙搖頭,像個小鴨子緊緊跟在他的身側。

他噙着很有意思的笑。

他們到得更早一些,章榕會坐到長沙發上打電話回複工作消息。

路意濃縮到單人沙發裏。英語試卷墊着書攤在腿上,戴上耳機用手機播放聽力。

“Text1:How long does it take you to drive home when there is not much traffic……”

她的英語成績穩定,試卷或難或易都能拿到140左右。路意濃放在英語上的時間不算多,只偶爾調劑的時候會拿出試卷來做,保持語感。

章榕會什麽時候忙完的,她也不知道。

二十分鐘的英語對話聽了大半,一只手從側旁給她喂了一顆通紅的車厘子。

她下意識地張口銜住,微一偏頭,章榕會坐到側邊的扶手上,撩起她的長發,摘下她右耳的耳機,塞進自己的左耳。

她愣住的片刻,錯過了關鍵的對話。

“選B,”章榕會說,“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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