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桐南(四)

桐南(四)

深夜的桐南窄巷兩側亮着星星落落的燈,發動機低聲嗡鳴,周圍安谧至極。

章榕會終于有機會好好看看她,他的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麽,右手伸進口袋裏:“伸手。”

路意濃乖乖地攤開手掌。

他掏出厚厚的一封紅包,放到她掌心上。

“新年快樂。”他說。

嗯?她睜大了眼睛:“你今年的過年紅包,姑父已經單獨發過我了。”

章培明秉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則,私下裏已經用章榕會的名義給路意濃補了足額。

“那是他的,這才是我的。”

見她猶豫,章榕會啧了一聲,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臉。

冰涼涼的手,軟乎乎的臉碰在一起,開了一晚夜車的疲倦在此刻突然變得不值一提。

“你還挺挑揀。不願意收?”

“沒有,沒有。”她将紅包往口袋裏收,很給面子地露出了開朗的笑,“謝謝哥哥!”

章榕會的手還停在她的臉側,他慢悠悠地說:“你總是說謝我,但是也沒看見你做什麽報答我。”

她動作一頓,很讨好地朝他笑:“哥哥什麽都不缺。”

“可是哥哥覺得你缺點禮貌。”他半真半假地逗她。

路意濃一下尴尬得不知道說什麽,半晌,嘴唇嗫嚅着:“我以後改……”

“怎麽改?”

“盡量改。”她硬着頭皮。

“還是感覺不是很誠心,”他玩笑,“正好年初,要怎麽改不如給我出個報告,講講未來一年的計劃?”

她一下不知如何是好,眼神慌亂地看着他,有些迷茫的樣子。

“逗你玩的,”困意上湧,他靠回到駕駛座上,“就在這兒,陪我坐一會兒。”

路意濃捏着口袋裏硬硬的紅包殼子,看着他有些疲倦的樣子,問道:“你是從北城開過來的嗎?”

“嗯。”

“那開了很久吧。其實,開夜車不大安全。”

北城到桐南有六百公裏,章榕會一口氣開了5個多小時。

他微眯着眼睛,想着她還算是有點良心:“嗯。你要是不鴿我,要是懂事一點,我也不用廢這個力氣。”

路意濃覺得很委屈:“姑姑今年回不了北城,哪有我自己去的?”

他哼笑了一聲。

巷子頭傳來細細密密的腳步聲,是拖鞋踢踢踏踏地踩在積了水的水泥地上。逆着車燈前方出現了兩道人影。

“意濃?!”

她聽到舅媽的聲音。

這個時間和狀态,章榕會并不是一個受歡迎的來客。

但是礙于層層疊套的親戚關系,他還是被臉色鐵青的舅舅硬着頭皮領了回去。

舅媽一臉淩亂地從冰箱裏拿出剩菜給他熱了吃。舅舅把驚惶的外婆哄回了屋裏,然後把睡成一頭豬李沛抱到他們的床上。

路意濃在飯桌邊傻傻陪坐,被李慶直接轟到房裏去:“你這亂七八糟地像什麽樣子,半夜三更的不冷嗎?趕緊睡覺去!”

舅媽熱好了菜,又下了碗面條端到他面前:“趁熱吃點,暖暖身子。”

章榕會很客氣說:“不好意思,添麻煩了。過年來的匆忙,沒帶什麽東西。”

舅舅從卧室衣櫃裏拿出來未拆封一套保暖衣褲,聞言嘴角微微抽動着。

深更半夜的到訪,哪裏是什麽正經拜年的?

舅媽看他神色古怪,急忙遞了個眼色,讓先什麽都不要問了。

等章榕會洗漱完進了李沛的房間,夫妻倆回到房裏,看着床上呼呼睡得香甜的兒子,一時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從哪開始說起。

舅媽本來已經睡着,但她睡眠不穩,隐隐約約聽到好像有人開門的聲音。

她起先沒有在意,以為是自己聽錯。起床上廁所的時候,路過路意濃的房間敞着門,她準備進去掖下被子,才發現被窩已經空了。

舅媽吓得魂都沒了,趕緊推醒丈夫,兩個人披外套急急忙忙地下樓,這才看見了巷子口沒熄火亮着燈的車。

舅媽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你說,是不是……哎,會不會是咱們想複雜了,誤會了什麽?我看意濃、坦坦蕩蕩,不大像的樣子。”

李慶呼吸粗重,氣呼呼的:“你不是去年見過一次,還說人很不錯?不錯什麽?哪有什麽正經人深更半夜來家裏把女孩拐出去的?”

“哎呀,咱們還不知道情況,別說的這麽難聽啊,”舅媽覺得李慶說的也太嚴重了,“他們是有親戚關系的,說不定就是有事兒才來。”

“不行,”李慶躺下了又坐起來,“路家沒個管的人,我得管她。”

舅媽急忙拽住他:“這麽晚了,你管什麽啊!”

李沛睡在中間哼唧一聲,揉了揉眼睛:“媽,你們咋在吵架?。”

“睡了睡了,”舅媽責怪地看了李慶一眼,“別作了,有話明天再說。”

章榕會沒能睡很久,一早的電話就在一直響。

“昨天在靳家吃完,跟靳南趕了個二場,喝多了,”他的聲音确實又困又乏,“對,今天去不了了,我改天去陳伯伯家賠罪。”

“嗯,不好意思。”

他打完電話,靠在李沛的小床上醒神。

李沛的小房間在向陽的東面,空間狹窄逼仄,只放了一張床和一套學習桌椅和一個看上去有點陳舊的書櫃。自己昨天脫下來的衣物,被自己有些潦草地扔在了椅背上。

身上蓋着的碎花被子有點短,他個子太高,昨天蜷着睡了一夜,但是好在被子又厚又暖和,也是難得一夜好眠。

他有些想去褲子口袋裏摸一支煙,但是想想這是小孩子的房間只能作罷。

在陌生的房間,看着正月裏的明媚陽光,章榕會莫名有種失重感,念及昨夜手指撫觸她臉蛋時的溫軟時,又覺得來這一趟,還挺值。

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

章榕會一路順風順水的人生裏,少有什麽人是需要自己去主動将就的。他既然來了這趟桐南,就代表他已經想明白了。

有喜歡的,就争取;想見的人,想辦法去見,對他來說也沒什麽可恥的。

只是她年紀還是小了一些,他靠在床頭想,過完年滿十八歲,再等她高考完回北城讀大學。就差不多了。

章榕會收拾完出了房間,時間還早,舅媽正在廚房裏煮粥。

米香随着溫暖的陽光緩緩在屋內流淌,他聽到舅媽的聲音問道:“你哥哥喜歡吃什麽?一會兒你舅舅醒了,讓他買回來。”

“他、不太挑食吧?”路意濃似乎有些猶豫,“我們一起吃飯的機會不是很多。”

舅媽又試探地問:“那他這次來是做什麽呢?半夜三更,把你舅舅和我都吓壞了。”

“好像。嗯,好像也沒有什麽事。”

他除了給了紅包和控訴自己沒禮貌,是沒說出什麽來意。

“那他怎麽知道你在桐南?提前問過你了?”

“我也不知道……”

她被問到詞窮,身後的廚房門被人輕輕敲了敲。

“不好意思,給家裏添麻煩了。秘書馬上到桐南,我一會兒就走,中午不能留飯了。”

路意濃回過頭,難得看見他在笑,舅媽急急忙忙地用圍裙擦着手:“正月裏來家裏,不正經吃頓飯怎麽好?”

“我吃的,”他指了指冒着白汽的煮粥的小鍋,“早上喝個粥就可以。”

“那不行,這不像話。”

“我下次有機會的再來拜訪,”他說,“一會兒十一點半鐘的飛機,确實留不了飯。”

舅媽急忙說道:“意濃,那趕緊,把你舅舅喊起來。”

章榕會對舅媽笑說:“您別那麽客氣,是我突然來給家裏添麻煩了。一年忙到頭不容易,就讓舅舅好好休息。”

早上七點多鐘,外婆和舅舅都還沒有起床,章榕會已經配着包子喝完了粥,準備告辭。

舅媽示意路意濃送一下,而她終于想起那封在抽屜裏封存很久的信封,跑回屋裏翻了出來,然後陪着章榕會下了樓。

魏秘已經等在巷口的車裏,章榕會在路邊停住腳步,從信封裏抽出照片挨個看了遍,評價道:“拍的挺好,算你給我的新年禮物了。”

“那也是有點寒酸。”她也開玩笑。

“寒酸嗎?這麽多年禮,就這個我最喜歡。”

她閉了嘴,不再說話。

章榕會看她良久,最終沒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柔順頭頂:“到你高考之前,我們應該沒什麽機會見面了。”

“哦……你不在K省待了嗎?”

章榕會:“嗯,這邊的工作告一段落,重心要回到北城那邊。論文、保研,還有其他的一堆事兒。”他不願意多說。

路意濃點點頭。

他很珍惜地看着她的臉:“最主要,不想影響你學習。其實你年紀還很小,高考沒結束,很多跟學習無關的事情,現在不用有太多考慮。後面的風景會更好,不要着急在眼前找人生的答案,我想跟你說這個。”

他匆匆來去,往返數千公裏來桐南一趟,說的這些話,路意濃有什麽不懂的呢?

但是懂了,心裏的情緒并不如預想中的欣喜,而是滿滿的驚訝和不可置信。

她沒有想明白。

姑姑結婚兩年,他們之間說的話只有寥寥幾句。

為什麽在她離開北城以後、章榕會反而同自己親近起來?

人生的起承轉合是有多奇怪?

這合理嗎?

她的心思千回百轉,沒有表露出來。

“你好好考試,等你考完了,我們再見面。”

章榕會促狹道:“這次別放我鴿子了。知道?”

收藏馬上破百啦,預告下章評論會給大家發小紅包,感謝支持!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你眼裏的星海. 1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