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之所系（下）

心之所系 （下）

相較北鬥心事重重，卓不凡心情可是相當愉快。天空湛藍，雲朵近乎透明的飄着，他在馬上坐看雲舒雲卷，再望着身邊人，只覺得心滿意足。

喻三心裏焦急，只覺得天氣也悶得難受。她路上用了無數個辦法想将卓不凡趕走，然而屢屢受挫。他抱定決心要跟着她，況且畢竟兩人從小相識，他比唐紅意等人更加難纏。

這會，兩人行至小河邊，放馬去喝水。卓不凡就着河流，收拾儀容。喻三暗笑，知他愛打扮的習慣始終不改。她想到這，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卓不凡。

卓不凡拿過來一看，竟是一面菱花鏡。鏡身花紋古樸古香，鏡面光滑圓潤。且樣式輕巧，便于攜帶。可見挑選人的品味和周到。他越看越滿意，道：“多少錢？”從小他就知道從喻青衣手中拿喜歡的東西，必然要付錢。

豈料喻三道：“送給你的。”

卓不凡驚詫，雙眼眨也不眨望着她。喻三被他盯的有些發窘，道：“你不是沒了那面美人鏡嗎？”她感念他為幫自己換取赤煉送出娘親的遺物。事後，托人多次尋找，挑到這面前朝流落的宮廷之物。

卓不凡不答，仔細端詳這鏡子，知道必定是名貴品，心裏更是歡喜。他知她向來将錢財看的很重，如今肯送這麽個物品給他，相當難得。

喻三見他低頭含笑的模樣，心裏沒來由一跳。扭過頭不想再看，誰知風至身移，他走上前抱住她。還沒等她說什麽，他飛快地往她嘴唇一啄，道：“你送的定情信物，我收下了。”

喻三只覺耳邊天雷陣陣，驚訝到說不出話，只怔怔地望着卓不凡漾開一笑，如同花朵綻放，光華閃耀，為之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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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應過來，推開他，道：“不是，什麽定情信物。我沒送。再說這都是男人先送的，我都沒收過你的。”語畢，才覺失言，她不該和他糾纏這些吧。

卓不凡氣定神閑，道：“我已經送過了。那個銀色的發釵便是。”（參看上部第八和九章）

喻三膛目結舌，敢情他一早就計劃好了的？她哆嗦着想掏出那發釵，卓不凡已飛快将鏡子收入懷中，道：“禮已送出。即成事實，你沒的賴了。”

在他們縣裏，只要女子收受了男子的定情信物，再回贈一物，禀明父母，如無異議，便是訂親了。所以她當初收方仲立的發釵，便是承認這門親事。如今她無婚約負累，再結姻緣她娘也不會反對。而卓不凡被趕出家門，便可自己做主。

喻三想起此環，惱恨自己一時失察，心啐着卓不凡耍賴，她力穩心神道：“那個不算。旁人問起，我定會一問三不知。你日後不可再對我有方才的舉動，不然定不相饒。”

卓不凡道：“那次你不都用嘴幫我喂藥了嗎？你才不能賴呢。”

喻三眉毛一跳，想起當日他中毒昏迷，她托着他的頭，讓水果和尚用嘴巴将藥渡進他口中。原來卓不凡竟以為是她做的。當時心急救人，也沒有多想。

現在想來，那畫面讓她不自覺打了個寒戰。萬一被卓不凡知道真相，他如此心高氣傲，不吐血才怪。她不忍如此打擊他，只能悶聲不語，咽下這口冤屈。

卓不凡見她轉身不語，只當她默認。神色一正，走到她面前，認真道：“青衣，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要給我裝傻麽？”

喻三仍在頑抗，道：“上次是因為你生病了。你我之間本不應有太多牽扯。”

卓不凡道：“為什麽？誰說的？誰規定的？你和我，不是早就扯不清了嗎？從前，從前的從前，你都沒察覺嗎？”

喻三凝視着卓不凡，他語氣輕柔，然而語意堅決。雙眼如水，定定地望着她。她似乎望見從前的從前，那個住客棧最好房間都要焚香灑水才肯休息的小孩。在和她一同經歷磨難後，有時就這麽定定望着她。

再回到從前，他們再度在村裏遇見，她認出了他，裝作初見般作揖讨好。而他那會還是定定望着她，然後拿了一堆救濟糧給她。想來他也是認出她來了。

喻三心裏一酸，是啊，從前的從前，從前，她怎麽就沒發現他在悄悄改變呢？他們玩在一起後，也沒見他去陌生地方要焚香，灑水。更不見他再要收拾半天才肯出門。等她離開後，他又一樣一樣拾了所有的臭美毛病回來。

現在想來，她是在裝傻，有時卻又是真的傻，他說對了。她怎麽就沒察覺，沒察覺他和她在一起時，他就不太在意自身了。她不在，他就變本加厲的臭美。

這麽一想痛，頭似乎要裂開了，不是痛苦，而是害怕和憂心。幼時她看多了人情冷暖，見他對自己有求必應，就巴上了他。現在卻很後悔，害怕着連累了他，憂心着自身的經歷會波及到他。

卓不凡見喻三臉色連着變了幾變，知道她有些動搖。他不敢再逼她，只定着身形，等待着。

過會，卻聽喻三沉聲道：“別開玩笑了。我身負重任，沒空和你鬧了。從前牽扯也罷，現在我們就此分別吧。日後不見便不會有關聯了。”

她抱着決心和他說這話。誰知，遠處有一群人慢慢靠近，為首的人道：“打擾一下。”

喻三的頭這會真的是隐隐作疼，她才穩下心緒，麻煩事卻又來了。她一轉身，果然是一群殺氣騰騰的江湖女子們。她心裏暗嘆，要趕走卓不凡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太受歡迎了。

自卓不凡因喜歡男人被趕出家門的事情傳遍江湖，每隔一兩天便能遇見他的愛慕者。或是傷心，或是不忿，或是帶着期望。一路一來，接待女子不知多少。因不想樹敵，也怕卓不凡由着性子說些刺激人的話，回回都由她來招呼，陪着笑臉。盡量讓這些女俠們心平氣和離開。

喻三暗自詛咒，一轉身笑容卻是無比燦爛。殊不知卓不凡松了口氣，頭一次對這些女子産生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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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三好說歹說，終究讓這群女俠離開。事後，她也沒力氣去趕卓不凡。沒曾想，她不動他便進。而且是得寸進尺。

自從那日卓不凡說破他的心跡，言辭越發大膽。就連好好在路上走，都要挨着喻三走。遇到馬車經過，伸手将她拉進來避讓，然後就再不松手。

兩個男人手拉手，在鄉間顯得驚世駭俗。路人眼光如何怪異，議論如何激烈，都影響不了卓不凡的心情。似乎他已是沒臉沒皮之人。

對于目前這情況，喻三相當頭疼。以往兩小無猜，他與她都會保持有一步距離。即便在玩鬧，最多不過并肩行走。而現在這個想盡辦法，不屈不撓蹭着她的真是卓不凡麽？

更讓她痛恨的是，他不要臉也罷，不那麽臭美也好。自戀的毛病卻上了更高層次。這全都體現在無論她說什麽，卓不凡都深信喻青衣喜歡他，相當喜歡他。

卓不凡說是因為她的深情，将他打動了。所以他投桃報李，放棄卓家，放棄被人仰慕，放棄自己的名聲。成全她對他一片傾慕之情雲雲。

這些自戀的話總會在喻三要趕他時候說出來。義正詞嚴的讓她身子打了數次寒戰，嘴角也跟着抽搐到無話可說。想施展輕功跑吧，卓不凡武功和他的臉不一樣，不是擺着好看的。況且有了之前的讓她逃脫的經驗，現在他每次都能準确阻住她。

他們從小相識，對對方的了解都是半斤八兩。而論頭腦和學識，又是不相伯仲。喻三混跡市井多年，機敏狡詐。卓不凡長在人事繁雜的大家族，心機其實不亞于她。

以前卓不凡被喻三蒙蔽，皆因太過驕傲自負。而如今他摒棄臉面，步步為營，讓喻三無法甩開他。喻三現在處處落下風，因對情看不夠透徹。

她知道卓不凡将看重名聲多于性命，卻不知他看重她多于名聲。她覺得故技重施，疏遠冷落卓不凡，便可讓驕傲如他遠離自己。卻不知他對她情根深種，執念比驕傲更深。她以為他仍在自戀，卻不知這只是他拖延的手段。

卓不凡知道不能逼她過甚，也不能讓她說出決絕的話。用這方法雖然可笑，但是一種她能夠接受的方式。讓他們關系不至于太緊張。

兩人就這麽拉拉扯扯走了大半路程，驚倒路人無數，卓不凡斷袖的流言在江湖上已是鐵板釘釘的事實。

消息傳到卓家，卓鷹震怒。由于前陣子小兒子官複原職，他和大兒子陪着不驕同來京都，目前住在小兒子的府中。才住不久，便從探望的老友處得知不凡斷袖之事已傳遍江湖。

他原本以為稍稍教訓一下這個逆子，逐出家門，斷他錢銀便可讓他收斂。不料他不知悔改，更加張揚。這陣子江湖同道見到他，惋惜有之，冷潮熱諷也不少。讓他心裏怨憤更甚。

卓鷹招來管家和兩個兒子，問起家中帳目，尤其是有無停止再發月錢給二兒子。管家躬身道：“老爺，你一發話後，月錢就完全停發給二少爺了。你名下劃給二少爺的田莊，商鋪，他離莊前也都全數退返。”

卓鷹有些吃驚，道：“都退回了？”他本以為退返這些財産會拖好一陣子。

卓不群出聲道：“爹，其實你給二弟的財産和二弟靠自己積攢的錢財相比，不過九牛一毛。”

卓鷹驚呆了，他的夫人在去世前給将名下財産劃份給兒子們。他早年專心武林事務，久不問家中事情。等小兒子十五歲後，他依樣畫葫蘆，将主要事務交給大兒子管理，其他資産也劃出大半給兒子們。

在他看來，大兒子經商，小兒子做官，反觀二兒子和他去世的大哥學了一身武藝，但不是閑賦在家，便是游山玩水。他便認為二兒子不學無術，只靠家中供養度日，故而對這兒子頗為不喜。

他沉下心對大兒子道：“你都和我說說，他有什麽賺錢的本事？”

卓不群道：“二弟從11歲開始，便自己去打理娘親留下的田莊商鋪。”

卓鷹奇道：“11歲？誰教他的？”大兒子都是他送到妹夫身邊才開始接觸生意，那會不群也才13歲。

卓不群道：“孩兒不知。只知道二弟有什麽不懂，就會自己去找姨父。”也因為這樣，親戚中不凡和柳綿綿感情最好。

卓鷹道：“你接着說吧。”

卓不群道：“二弟琴棋書畫和武功都有一番造詣，每次外邊有這類比賽，他都會參加。每次除了收獲一筆不菲的獎金，他的名頭也越來越大。故而到最後，他不用參加任何比賽，都有人上門求教。家裏或親友中有什麽值錢的生意，他覺得有利可圖，都會入錢參加。只是他不參與經營而已。……”

卓不群在一邊說，卓不驕則在思索。方才大哥說二哥11歲打理商鋪時。這時間好像有什麽事情。不過他當時年紀尚幼，并不記得很清楚。似乎是家人有取笑過二哥，說他是不是看上附近村子一個小女孩，老往村子跑。

卓不驕努力去想，還沒想到什麽。便聽到爹爹暴喝一聲：“臭小子，小小年紀就深謀遠慮。反了，真是反了。難怪他老不聽話，原來有恃無恐了。”卓不驕立即收斂心神，繼續聽爹爹和大哥談話。

卓鷹氣急敗壞，聽完大兒子的話，他得知不凡不靠家裏也能活的好好的，這代表他無法用錢來鉗制兒子。卓不群道：“爹，你別着急。二弟也是一時被迷惑，我們總能想到辦法的。”

待父親離開，卓不驕才道：“大哥，你不覺得這事情有些蹊跷嗎？那個喻三是從哪冒出來的？他憑什麽讓二哥對他死心塌地呢？”

卓不驕想問大哥多一些往事。他感覺有些東西是他們先前沒注意，而可能是很重要的。

但是，卓不群被父親情緒感染，冷笑道：“不管那人從哪冒出來。纏着二弟，是看他錢多是麽？利益熏心，最不讓人意外的理由。”說罷，想起自己風姿俊秀的二弟如今被外人說的難聽，心裏痛怒難當，拂袖離開。

另一邊，卓鷹也是焦慮不已，他低估了兒子的能力，将他趕出家更讓這孩子沒了束縛。他有想過棄之不顧，可是，身為人父，真要看兒子在彎路上越走越遠麽？這樣死後将如何面對夫人和祖宗？

這時，眼前突然一亮，白衣如雪，卓鷹擡起頭。方才他和兒子們談話時，便感到這人的氣息，因而早早讓兒子們離開。只是，這次這人竟一身男兒打扮，讓卓鷹心裏有些激動，道：“小王爺。”

花花冷眼望着他，忽而一笑，道：“卓莊主在為令郎之事煩心麽？”不待卓鷹接話，他自顧說下去道：“你将他趕出家也好，我也是不願他們兩人在一塊的。”

卓鷹卻沒領情，道：“小王爺，這事不勞你幫忙。我……”

花花打斷他道：“我自有法子讓他們分開，只要你別插手，你兒子還是會回到你身邊的。”

花花心裏冷笑，反正卓不凡現在和卓家沒關系了，卓鷹拉不下面子，即便有人害卓不凡，卓家也不會去救。如果卓不凡定要纏着青青，到時送回給卓鷹的，就是具屍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