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十九君心似鐵
十九 君心似鐵
等喻三走過來，見柳綿綿一副神魂出竅的模樣。她心下了然，只是她心裏的自責不比柳綿綿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唯有默默地處理這裏的一切。
天空又飄起了小雪，喻三想起在武當上看到唐紅意，她拈着玫瑰微笑，仿佛就在昨天。這個和她命運相似的女孩就這麽離開了。日後，她會不會也是如此呢？
卓不凡，看來我走的越來越遠，已經不能再停下來了。喻三望着遠方，緊緊握住雙拳。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打在喻三臉上。喻三怔了怔，沒有閃躲。
喻三帶着柳綿綿找到唐樂意，她和卓不凡在胡混的幫助下，租了間民宅暫做休養。喻三告知唐紅意的死訊，等唐樂意哭完，大概說了一下緣由。話才剛說完，唐樂意就狠狠地給喻三來這麽一下。
唐樂意尚在病中，縱使使足了吃奶的力氣，依然沒什麽力道。喻三心裏也難受，便沒躲開。
唐樂意狠狠地瞪着喻三道：“為什麽你回來了。我姐姐卻死了？”這人說的如此含糊，唐樂意完全不信。
喻三吞吞吐吐道：“唐姑娘…我…”她當着柳綿綿的面，不知怎麽說才好。畢竟柳綿綿很愧疚了。
唐樂意尚留一些理智，瞅了柳綿綿一眼。此時若柳綿綿跳出來說些什麽，她總不會全歸咎給喻三。不料，柳綿綿只失魂落魄呆站一旁，一反平日模樣，不言不語。更令唐樂意相信自己的判斷。
這時，柳綿綿又驚惶起來，喻三趕緊上前握住她的手，無聲安慰。喻三知道殺人者是柳綿綿好心救過的人，對這位善良的姑娘打擊不小，讓她幾乎崩潰。
唐樂意望着兩人的情狀，一個頻頻示好，一個哀哀戚戚。從前哪是這樣？從前喻三刻意避開柳綿綿，柳綿綿也只會站遠些望着喻三。如此看來，喻三定是給柳綿綿灌了什麽迷湯，讓她為了自己心上人什麽話都不說。
想到這，唐樂意更生怨恨，惡狠狠道：“喻三，姐姐是為他人所殺，但你絕脫不了幹系。有我在一天，定不要讓你好過。”她從床上跳下來，想再去打喻三。不料腳一沾地，失去了往日的靈活，整個身子癱倒在地上。
喻三離的遠，只拉住唐樂意的一只胳膊。可是很快被她甩開。喻三知她誤解，正要說什麽，卻見唐樂意的臉扭曲起來，從痛恨轉為愕然，只聽她喊道：“我的腿怎麽啦？為什麽沒有知覺了？”
喻三心一沉，望着唐樂意發瘋地拍打着她自己的雙腿。喻三去阻止，反而令她的愈發癫狂。柳綿綿被唐樂意這麽一鬧，神智反倒恢複了些。也幫忙去拉住唐樂意。直到胡混趕來，唐樂意才稍稍平靜了些。
後來，喻三等人才知，唐樂意是癱瘓了。
原來唐樂意和卓不凡聯手抗敵時，特意挑了會使毒的人來打。她的腿不慎中了幾針，之後又看出卓不凡不會水，跳下河去救他。再後來又背着昏迷不醒的卓不凡硬是赤腳在雪地裏走了二十裏。不僅令雙腿凍僵，更加速了毒的運行。
唐樂意一心一意顧着卓不凡而忽略了自己。盡管後頭她察覺到自己雙腿麻痹，只草草上了些藥。她并不知道會嚴重到如此地步。當然這其中還有那位洪小姐的傑作。胡混醫術再高，也沒有把握讓她好轉。只能保住她的雙腿，能不能動就不得而知了。
這打擊讓唐樂意徹底垮了，她比柳綿綿更糟，不但連續幾日不言不語，更失去了鬥志，意志消沉。
喻三看在眼裏，終究下定了決心。她至少要保住一個唐家人吧。她特地挑胡混離開的時候來到唐樂意房間，柳綿綿正在好言喂她喝藥。喻三來到床邊說：“唐姑娘，我要走了。”
唐樂意半點反應都沒有，雙眼死氣沉沉。喻三冷冷一笑道：“想當初，令姐身受重傷，仍意志堅強，不屈不撓要算計我。你是她妹妹，明知我連累你姐姐，卻不來報仇，真是相差甚遠。”
喻三刻意大聲說的話，總算收到些效果。柳綿綿呆住了，想說什麽，被喻三用眼神制止了。他們都看到唐樂意動了動，喻三道：“當日在康安城，我之所以能活着，全靠唐夫人救命。因而我看到眼盲的唐紅意，為報唐夫人的恩情，才會不辭辛勞護送她回家。以那丫頭刁蠻任性的個性，若非為了唐夫人，我早将她丢下了。”
唐樂意轉過頭，呆呆望着喻三。柳綿綿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喻三又道：“她幾番問我姓名，因為我怕被她纏上了，便胡亂說了一番，哄住了她。不曾想這丫頭倒有幾分人情味，巴巴地種了一園子玫瑰等我。”
“後來你也知道，她誤以為是卓不凡救的她，對我處處留難。姐兒愛俏，我倒能理解。反正卓不凡也罷，唐紅意也罷，你們這些出身名門的人，我可高攀不起。但他們若要送上門來給我消遣，我也不妨虛與委蛇一番。”
唐樂意臉上流露出幾分怒氣。仔細盯着她的喻三了然，更加添油加醋道：“武林大會結束後，她三番兩次要殺我，豈料老天有眼，讓這毒婦自嘗苦果。被我朋友打的幾乎全身癱瘓。我怕武當責問，不得不再度出手救她。”
唐樂意驚呆了，姐姐被此人相救她是知道的，沒想到打傷姐姐的卻是這人的朋友。喻三故意道：“你別瞪我，若不是她這麽狠毒又何至如此。不過她着實堅強，也令人敬佩。所以一報一還，我們互不相欠。”
“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她不對付我，反而要對付柳姑娘。”唐樂意動了動，這事情她也知道。她見喻三望了柳綿綿一眼，眼裏柔情無限，然後轉頭道：“她使些小伎倆也罷。我和她有共同的敵人，聯手合作也無妨。但她卻在生死關頭，要将柳姑娘拉下水。我氣惱不過，反讓她去做箭靶。嘿嘿，我可不是吃素之人。只是沒想到她傷勢未全好，終究送了性命。”
喻三認真看着唐樂意道：“我雖不是光明磊落之人，但不會颠倒是非。唐大姑娘與我聯手報仇，因我算計而死，我随時等你來報仇便是。……”
喻三話被啪的一聲打斷了，原來唐樂意聽得氣憤，再打了喻三一巴掌。喻三不躲，繼續道：“另外，我畢竟是個男子。卓不凡再出衆對我也是負累。如今他同你一處養傷，先前你們又孤男寡女處了一夜。姑娘清譽只怕……”
唐樂意堂堂正正，聽得自己義舉被他歪曲，又給喻三一巴掌，喻三不依不饒道：“此等人才還是留給姑娘消受吧。靖王未除，我誓不罷休。卓兄就有勞你照顧了。喻某告辭。”
喻三快步出門，她故意發出腳步聲讓屋裏人以為她走遠。過了一會，聽見屋內壓抑的哭聲。她才放下心來。她心道：“唐紅意，我欠你的，是還不清了。望你地下有知，原諒我方才胡言亂語。你妹妹沒有你堅強，讓她恨我，興許能讓她有鬥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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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三離開唐樂意房間，就去找卓不凡。他這次死裏逃生，躺在床上休養了很久。白天只能靠在墊子上看書。見喻三特意來探望他，心裏高興，拉着她說了好些話。無非是最近新看的文章的心得，對自己歷險之事則輕描淡寫。
喻三知道他是不想讓自己擔心，便裝作饒有興趣的模樣，接他的話。在說話間望着他臉上尚未消退的青紫痕跡，消瘦的臉頰，從手背延伸進長袖的傷痕。她的心就揪的難受。
他說要同她一起，她知道他能這麽說，必然有迎難而上，堅定不移的決心。曾經一度，這種堅定讓她動搖了。
經過這陣子的發生的事情，她終于明白了。這樣一個人，應該被人好好仰望，神采飛揚，趾高氣揚的活着才對。讓她遠遠仰望着，羨慕着他。而不是看着他落得如今這般模樣。
盡管他會繼續，她卻想結束了。她與唐紅意交情不深，可看着她死去，都讓她很難過，難過的透不過氣來。也許将來，她還要面對更多的生離死別。也許她永遠不會習慣，但至少她還能繼續往前走。唯獨想讓他遠離這些，那怕是零星半點都不想他牽扯上。
喻三心頭起伏，卓不凡又何嘗沒有憂慮。只是經過那些磨砺，他将吃過的苦放在心裏，學會去克服它。他也擔心喻三心裏會有別的想法，設法讓自己看來和往日一般。
兩人相談甚歡時，外頭的天色放晴。兩人不約而同望向窗外，莫名就湧出一股外出的念頭。當他們回過頭來要繼續話題，四目相對之際，忽然心有靈犀，看出了對方有相同的想法。
喻三笑道：“這附近有個店做的餃子不錯，我們趁着天色甚好，一起去嘗嘗怎樣？”
卓不凡立即答應，他悶在屋子這些天，是該出去轉轉了。喻三起身要背他，他不讓，還笑着說可以走。其實他現在的腳踩在地面，就和踩在刀尖上一般，鑽心地疼。
幸好喻三素知他好面子，偷偷在他的長靴裏加了棉花和紗布，讓他走起來少了些疼痛。卓不凡一穿上長靴便知是喻三所為。他心頭一暖，再看到喻三準備好的馬車，再不逞強，落落大方的坐上去。
這麽短的路程還坐着馬車，有人問起，喻三就說待會要出外逛逛。兩人吃完兩碗熱乎乎的餃子後，卓不凡胃口大開，又吃了一碗。喻三不再吃，去了旁邊的酒家打來一壺甜酒和幾碟小菜。又和卓不凡小斟片刻，談起剛才說的文章。
談論結束後，喻三駕着馬車，真的帶卓不凡四處逛着。她帶他去看小溪旁被積雪壓彎枝頭的梅花，在白雪的襯托下，才半開的花苞更顯得紅豔。
他們還去看了遠山，山頭白雪皚皚，連綿不絕。再去看了古寺，僧人在清掃着積雪，加固屋瓦。最後又回到市集，看着人們各就各位，辛勤地忙碌着。一幅幅生動的生活場景讓卓不凡近日堆積的悶氣一掃而空。即便回要在床上繼續躺着，他除了看書外還能将看到的事物描繪入畫。日子也就沒那麽枯燥了。
喻三送卓不凡回房後，給他端來一張放在炕上的小幾，又拿出毛筆和紙張，卓不凡一抓筆，就全神貫注盯着紙張細思着。喻三幫他磨好墨就先告辭了。他寥寥幾筆，就畫出一株梅花，蜿蜒的小溪。和在溪邊嬉戲的兩個兒童，一男一女，隐約有喻三與他的模樣。
卓不凡并不知道，喻三在遠處透過窗子，望着他的模樣，伸出右手，用食指細細描繪，也在畫着畫。不過，她的心是紙張，手指連心，她是将畫畫在心頭。
頭一筆，便是這人的臉，這麽好的模樣，當初就被她用了來畫美人圖。年幼時她從不以他來畫男子，現在她想好好畫清楚。
再一筆，是他的五官，那眉宇間的英氣和剛毅，這樣的氣質，縱然他毛病一堆，比姑娘家還愛美，沒人會錯辨他的性別。
三筆四筆五筆，每畫一筆喻三都在心裏念着。她将所有的輪廓和細節都畫清楚。因為，這次她已下定決心，離他越遠越好。他日再相逢，她便會視他如同陌路。
柳綿綿在唐樂意哭出來時，終于領會到喻三的苦心。等唐樂意睡下時，她去找喻三。發現她在下午就離開了。只留下紙條叮囑她務必保密，不要對旁人提起。柳綿綿握着紙條，念着喻三的苦心，不禁流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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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李英傑和洪豆紗來了。對着柳綿綿，李英傑只推說來走親戚，聽聞他們在這，特來來拜訪。英傑怕被卓不凡識穿，不敢去看他。只提出要去見唐樂意。
好在柳綿綿想到以表哥心高氣傲的個性，定然不願讓人瞧見他重傷在身的模樣。對英傑的提議，自然答應。她哪知這小鬼心眼頗多，明為訪親，實際奉了花花的命令，設法撮合卓不凡和唐樂意。
至于洪豆紗，本來是要托這裏的親戚送回家。不料她聽說卓不凡在此，就跟着來了。然而，柳綿綿以表哥休養為由，将她攔住了。
洪豆紗心怨柳綿綿多事，可她又關心卓不凡的病情。特意拉柳綿綿去和胡混聊天。然而，一聊之下，才知道唐樂意的事情。
胡混和柳綿綿都奇怪唐樂意為何會落到如此地步，為這姑娘不走運感嘆一番。洪豆紗在旁聽的呆若木雞，手心冒汗。她完全沒想到自己的任意妄為，竟害別人癱瘓。
洪豆紗性子不好，倒也沒太多壞心腸。這個噩耗讓她淡下糾纏卓不凡的心思。雖然沒敢坦白自己的過失，她內疚之下主動提出一同照料唐樂意。開始大家都以為她在說笑，後來見她努力幫忙，真減輕了柳綿綿不少負擔，均贊她有俠義心腸。
李英傑訝異這表姑怎麽菩薩心腸起來，但感到目前局面對他有利，就沒再強求讓洪豆紗回京都。
柳綿綿只告知表哥喻三有要事離開，要表哥養好傷再說。待卓不凡真正能行走時，已是十幾天後。喻三早就離的遠遠的。之後幾天大雪封城，卓不凡知道一時走不了，他望着白茫茫的大地苦思下步如何去找喻三。殊不知喻三已鐵心與他撇清關系，等他尋到，也再不會尋到昔日情意了。
而另一方面，李英傑以洪豆紗照顧唐樂意為由，與她一同住在這裏。無意得悉唐樂意對喻三的成見頗深。
李英傑敏銳地察覺出機會，唐樂意既然對卓不凡有救命之恩，料來卓不凡也不會無視她。他也看出唐樂意不是那種會持恩要挾的人。便在唐樂意耳旁大力鼓吹，先是一口咬定喻三對卓不凡有情。再努力分析卓喻兩人一起的害處。并以死去的唐紅意為例，說卓不凡再跟在喻三身邊，只會步她姐姐的後塵。
唐樂意想要報複喻三以及幫助卓不凡，最好的辦法便是和卓不凡成親。一來打擊喻三，二來避免卓不凡泥足深陷。三來也寬慰了兩家親人的心。
為了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李英傑讓人放話出去，很快的，整個江湖都知道唐二姑娘對卓不凡癡心一片，為救其性命導致癱瘓。英傑還設法讓這話不着痕跡地傳到卓唐兩家人耳中。
等雪勢一小，卓不凡正準備出發，被聞訊前來的卓唐兩家親友圍住，讓他一時動彈不得。而唐樂意也被她家的三姑六婆輪番轟炸。這個哭着說她年紀輕輕就遭受如此大難，真是家門不幸。那個說要定要卓不凡負責，不然她日後無法嫁到好人家。總之兩頭的場面被弄的極為傷感，大有唐樂意不嫁卓不凡就沒了活路般。讓兩人一個頭兩個大，接連幾天都不得安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