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一份豆漿，兩個肉包。”

“八塊。”

提着熱乎的早餐走出拐角，江辭忍不住啧了一聲。

一個還沒手心大的肉包，三塊錢，擱在他們小縣城，兩塊封頂了，個頭也更大。

他狠狠咬了一口，差點被燙到：“大城市的物價。”

看着手機裏最後的687.75塊錢，江辭深深嘆了一口氣。

100萬提前打款，扣除稅費，交了醫藥費，還剩下這麽點。

他和跳貓簽了一年合約，合同上有隐形條款，假使一年後他仍然當游戲主播沒有轉行，跳貓具有優先簽約權。

也就是說，只有跳貓不簽約他，他才能去其他平臺，如果跳貓想簽，他就得在跳貓繼續待下去，不過薪酬和合約可以重新對談拟定。

看着像是霸王條款，但對方算得上第一個向他伸出援手的人。

等到了病房內，又是冷漠的交班。

“你早餐吃了沒？”江建民見到和昨天穿的一樣黑外套的江辭，忍不住問了一句。

後來他向人打聽了，那個差點暈倒的人真的是他。

對方原話是“年輕的小夥子，喝了糖水後進了416病房”，他們病房只有一個年輕人，不需要做排除法，一問便知。

江辭對他這種人前假兮兮的行為十分反感，當然不會有什麽好語氣：“你什麽時候這麽關心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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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的其他人朝他們看過來，江建民面子挂不住，略帶惱怒：“我什麽時候不關心你了？！”

“你自己心裏清楚。”

一句話嗆得他差點開不了口，等他緩過來再想同他說些什麽，江辭直接無視。

“奶奶，冷嗎？”

他的手置于對方輸液的手臂上，奶奶的身體消瘦，只剩下一張褶皺的皮搭在骨頭上，他摸着心裏一緊。

葡萄糖液順着輸液管流入手臂，他輕輕碰了碰手臂上端水流經的地方，皮膚泛冷。

江辭眉頭擰緊：“奶奶，我給您泡個熱水袋吧？”

這話聽着像是在征求意見，其實是陳述告知。

奶奶的病是肌肉萎縮方面的，手腳非常容易冰涼，熱水袋自然是常備的物品。

等他把熱水袋放置在奶奶手臂旁，他爸的位置已經被一群白大褂取代。

今天周一，人數看着比昨日多。

“陳奶奶，早上好啊，今天看來精神不錯。”

說話的人耳鬓有些發白，模樣大概在五十歲左右。

江辭朝他的胸牌看去。

張智軍，主任醫師。

江辭認出他，這是腦內科的主任，ALS漸凍症方向的專家，也是奶奶的主治醫生。

奶奶用着呼吸機，不能說話，張主任翻看病例和報告單，溫聲說道：“這兩天比較穩定，沒有發燒，積痰也少了，狀況不錯。”

他走到奶奶身邊，掀開被子，露出奶奶被子裏的手和腳，說道：“手腳能動嗎？右手試着動一下看看……”

張主任檢查着奶奶的情況，江辭認真聽着，心裏記下醫生的囑咐。

“家屬，病情控制的不錯，下午可以下氧氣罐，等下了之後可以給她喝水，流食等明天起就能喂了。”

江辭上前走了幾步，點頭道謝。

“那行，你好好休息，過兩天再來看你。”

剛才江辭的注意力全在張主任上，聽到奶奶狀況良好，才分神瞥向綴在後頭的查房醫生團。

一米八幾的個頭在人群中異常醒目，不需要他仔細找，一眼便能看見。

那人若有所覺，側過頭看向他。

視線對上，江辭瞳孔微怔。

他的視線落在對方胸前的牌子上，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塊小方牌上寫的是——

蘇拯，主治醫師。

-

雖然老羅讓他別看微博，但江辭還是開了小號關注動态。

他的微博小號只用來看Fix，剛點進去就被Fix話題刷屏，但今天他不是為了找音頻素材，而是想知道大衆對他們戰隊解散的看法。

他點進熱搜榜。

#FKT解散PUBG戰隊#

微博熱搜第二，熱度2224058。

他沒有立刻點開，再往下翻了翻。

#FKT#

#電競選手淪為游戲陪玩#

#PUBG時代落幕？#

……

江辭把手機湊近了點，滑動屏幕返回第二個熱搜。

【FKT電子競技俱樂部：各位後會有期。轉發微博  [FKT絕地分隊：再見。圖.jpg]】

江辭點進FKT絕地分隊的官博，微博顯示發表時間——早上八點，文字配圖是他們戰隊的隊徽。

兩個字一個标點一張圖，再簡單再熟悉不過的內容，江辭卻看了很久。

電競圈的熱度不下于娛樂圈，更何況是熱門奪冠俱樂部的大新聞，把不少大明星的周邊緋聞壓了下去。

【不是，一覺醒來怎麽天都變了？兩天前FKT英雄聯盟戰隊剛奪了世界冠軍，今天絕地分隊就解散了？這也太突然了吧！】

【我靠，前天我看到首發Domen和Right去跳貓直播我就覺得不對勁，還以為是想為戰隊拉人氣，沒想到真的轉行了？】

【啊啊啊，我還等着Fix回歸呢，怎麽突然家都沒了？】

九點整，FKT絕地戰隊新發了一條微博，說明八名絕地求生電競手的情況——兩名FKT內招轉LOL，兩名轉會，四名退役。

江辭搜索自己的微博大號，主頁挂上了最新一條微博。

【FKT-Domen：大家好，我是Domem，這是退役公告。退役不是手傷，不是其他各種原因，只是退役，不打職業了。心情挺複雜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畢竟沒拿到世界冠軍，沒法給大家表演一個牙齒咬金牌确認真假的橋段，有點遺憾。在末尾，感謝粉絲們的支持，感謝這段與隊友們并肩的時光，感謝俱樂部的照顧，感謝所有關注我的人，謝謝。】

再看了一遍退役說辭，江辭覺得挺好的，沒有槽點，他信心滿滿地點開評論。

【本來還想假裝心疼Do，但我發現，根！本！沒！必！要！】

這條點贊最高，在評論最上面。

江辭覺得自己寫的挺好的，實話實說，他們确實沒拿到世界冠軍，遺憾很正常，他不明白為什麽底下的評論與其他人的粉絲相比這麽與衆不同。

別人底下一長串“哭了，加油”，要麽就“我們永遠支持你”之類的，他底下……

【拍拍狗頭。】

【噢，我也謝謝你，本來看完解散消息挺傷心的，直到看見你這條微博，把老娘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眼淚憋回去了。】

【你居然還會感謝我們？孩子長大了。】

……

江辭關閉微博，檢查一遍備忘錄裏昨天編輯的內容，沒發現自己說的有任何問題。

所以，大概是粉絲他們自己的問題吧。

平時還是太慣着他們了。

-

醫院休息室，蘇拯單手撐着窗戶，接聽電話。

電話那頭，一道成熟的男音響起：“你回來了？”

“嗯，”蘇拯看向住院部樓下的錦鯉池，漫不經心地說着，“聽誰說的？”

“老羅，還能有誰？他也不知道從哪裏加上你姐的微信，看到你姐發的朋友圈，知道你回來了，”對面爽朗地笑了一聲，“不說這個，在A市吧？今晚約個飯？”

“行，地點。”

“晚上七點，老地方。”

對面頓了頓，說了一句話，不過聲音被電話那頭的吵鬧聲覆蓋，蘇拯沒有聽清：“你說什麽？”

“嗯……吃晚飯的時候再聊吧，有點事。”

蘇拯聽見對面的忙音，收回看錦鯉池的目光，回到辦公桌上喝了一口茶提神後，繼續伏案，把這兩天搜集到的數據加入研究中。

病例翻到陳秀仙，他記起來416病房的另一個人——

他給了糖的低血糖小朋友。

昨天主任有急事找他，他只匆匆檢查了對方的手，讓護士扶着人去休息，要是有什麽嚴重的燒傷就帶人去皮膚科看看，後來忙的事情多了，忘記詢問後續。

今天查房，他注意到對方走動時後腳的拖沓，應該是起水泡了，為了避免褲腿摩擦那一片皮膚，走路才有些怪異。

想了想，他抽開辦公室自帶的小醫療箱，拿出紅黴素軟膏。

“哎，小夥子你等等。”

奶奶睡着了，他剛走出病房打算透透氣，就被昨天的護士叫住。

“你腳上是不是燙紅了？蘇醫生讓我把這個給你，一日兩次塗在傷口處。”

“蘇醫生？”

“诶，你忘記了？就昨天你向我打聽的那一位新來的神經內科醫生。”

蘇醫生？蘇拯？

拿着一支全新的藥膏，江辭有片刻迷茫，總感覺原本沒注意的後腿好像又開始疼起來了。

之前查房的隊伍離開前，他總覺得對方的目光好像不經意間掃過他的小腿，應該是那時候被看出了端倪。

好細心的人。

江辭下樓在錦鯉池邊上找了個能坐的位置，這個時間點外面人少，沒人注意這邊。

他掀起寬松的褲腳，将藥膏塗在傷口上，冰涼的膏體引起輕微的刺痛，江辭手指停了片刻，才繼續動作。

呼——

塗完傷，江辭松了一口氣。

他用幹淨的左手把藥膏塞進口袋裏，想着等會兒洗完手得把藥膏還回去，剛松開手，手背不小心碰到了一個硬物，他把它掏出來。

緊握的手心打開，小東西暴露在空氣中，江辭想起來了。

這是昨天蘇拯給他的糖。

他把褲管放下，起身去洗手間，用醫用洗手液認認真真洗了三遍，确認沒有藥膏的殘留後擦幹兩只手，小心拆開它，放進嘴裏。

糖很甜，是他喜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