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元栀在馬車裏有些昏昏欲睡,一陣涼風卷着些許蟹粉酥的香氣從車簾透了進來。元栀鼻尖微動,忽然覺得腹中有些空,此時倒有些想吃蟹粉酥。

馬車停在小攤附近的巷口,這條街巷有不少賣吃食的攤販,此時正是秋季,正是蟹黃肥的季節,街巷中最有名的蟹粉酥每每都要大排長龍,人聲鼎沸,喧鬧至極。綠蕪紅釉分別下車去買蟹粉酥和桃花果,元栀懶懶地換了個姿勢,雙眸微垂,總覺得有些犯困。

巷口比街上安靜些,元栀小憩片刻,就聽見馬車旁傳來叽叽喳喳的聲音,拂簾一看,那買蟹粉酥的隊伍竟排到了箱子裏,元栀不由咂舌。

心裏有些懊悔,早知道應當先去買蟹粉酥,後去找李卿回的。她擡眸望了眼天色,自己适才淺眠了會,只怕是天黑前都不曉得能不能買到。

“嗨,我剛從雲景樓出來,那誰,元家那姑娘和李家的公子,雖然事兒是這麽個事兒吧,但是你說,現在這個年頭,男人養個外室不挺正常的,喜歡了帶回家納個妾,你看咱們長安,哪個高門大戶人家不納妾的?”

另一個人深以為然:“哎,也不知道那李家公子怎麽想的,那元家姑娘出身名門,竟然也敢—”

“嚯——那你想想那元家姑娘什麽樣的?讀書讀書不成器,去年那個什麽,曲水流觞是吧?聽說那姑娘愣是一句詩詞都作不出來,聽說李家公子當時的表情都怪難看的,又天天打上打下,脾氣驕縱,也不能指責李家公子養外室吧?要我說,如果是我兒子娶妻,我斷不會同意這樣的女子進我家門的。”

另一人一臉稀奇:“喲,你個平民百姓還能曉得他們貴公子家的事兒呢?”

“可不嘛。”那人徐徐道:“我從雲景樓出來就撞見那李家公子的下人和旁人聊天,提及此事來着。我親耳聽見的,還能有假?”

坐在馬車中的元栀神色晦暗不清,捏着軟枕的手攥得緊緊的,去年的事情,這時候拿出來說?

元栀心中萬分失望,很明顯,李卿回知道元栀聽見他與楊青柳的話後,在道歉和裝死之間選擇了反打一杷。

是他的主意,還是那外室的主意?

馬車外議論聲不絕于耳,大多是貶低元栀的話,說她胸無點墨,脾氣驕縱,空有一番美貌,欺上霸下,堪稱不守女德之典範。

她的胸口上下起伏,一腔怒火,原先她想歸還了物件,退了婚之後就各自安好,互不打擾,既然如此……元栀眸色狡黠,心下很快有了主意。

日暮沉沉,綠蕪和紅釉好不容易買到蟹粉酥和桃花果時回來一看,當即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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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內只有散落在地的話本子,紅釉驚叫出聲:“姑娘不見了,不會,不會是被人綁架了吧!”

天色已晚,巷子的位置照不到日光,顯得有些陰暗。

綠蕪驚叱片刻,似乎想到了什麽,緊張的神情又松泛下來。連忙抓住不停搖晃她手臂的紅釉,寬慰道:“應當是沒事的,咱們先行回府。這剛出爐的蟹粉酥味道正好,要抓緊放回小廚房溫着,若是在外頭久了,這涼了不好吃,到時姑娘又該不高興了。”

“可是姑娘……咱們不要報官麽?萬一姑娘遭遇不測……”紅釉有些害怕。

綠蕪拍了拍紅釉的手表示安心,綠蕪是自小伺候元栀,也很了解元栀的性子,不比紅釉是前年才來到元府。

“不用,該擔心的是別人。”

她一猜就猜到,她家姑娘,大抵是去行俠仗義去了。

夜色深深,愁雲翻卷。

元栀蹑手蹑腳地翻到千書閣後院,千書閣是一幢三層小樓,藏書不盡。而元栀知道這裏的緣故,也是因為這邊的掌櫃總能弄到大梁明文封禁的書籍,一些不可非議的人物的風流野史,元栀對四書五經女德女訓不感興趣,對這類藏書或話本子倒是喜歡的緊,因而也是千書閣的常客。

如今外界都傳他李卿回溫文爾雅,書生氣息,養外室不過被逼無奈,是她元栀 善妒不講道理,卻不怪做錯了事的李卿回。

若是真正的大雅之人,又怎會在納吉前夕——不,在兩人情意初始之時,就将人從揚州帶回,豢養在這偌大的長安城中,一面對她濃情蜜意海誓山盟,一面對那楊青柳你侬我侬颠鸾倒鳳。

如今又搶先造勢,将一切的錯都歸結于她元栀的頭上。

呸,僞君子!

元栀心中怒火滔天,手腳上的動作極輕,輕車熟路地攀到二層小樓,她知道,那些不可見人的藏書都在三層的密室裏,她曾經見過掌櫃從密室中出來。

手上摸索着,耳邊一聲咔噠,元栀心下一喜,輕手輕腳地翻進裏間,直奔三樓。

星夜深沉,千書閣早已閉門謝客,元栀仔細逛了圈,确認裏間再無旁人,這才放下心來。

若是尋常,她大可直接付錢讓掌櫃的去找,但眼下這個情況,倒是不方便,元栀這才出此下策。

稍微打開些三樓的窗戶,元栀原先想借着月光去尋,但今夜卻是個無月之夜。

元栀輕嘆,被迫無奈地點了火折子,定睛仔細尋找。

這千書閣藏書上千,想尋一些禁書更是不易,元栀好不容易才在最後一列書櫃三層的暗格找到那本書,心下一喜,伸手拂去書上的細塵,随手打開翻了一眼,當即就關上,臉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在暗格裏放下一錠金子,剛準備走,耳邊倏地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音,元栀頓時警覺,下意識吹滅火光,手忙腳亂地将禁書藏在懷中。

“大人…東西真在這裏?”黑衣男人的聲音略有低沉。

“接到暗報,定然在此,動作輕些,切忌引來旁人。”

元栀縮在三層最裏端,依稀覺得聲音有一絲耳熟。

黑暗中,人的感官敏銳不少,元栀的聽覺本就異于常人,如今這個環境下,她的耳力更是敏銳,甚至能聽見自己心口處傳來的砰砰聲。

細碎的腳步聲逐漸向她而來。

元栀混身緊繃,絕對不能坐以待斃。這是元晉舟教她的。

她深吸一口氣,仔細去看這層樓的環境。

如今她躲藏在三層西北角,離自己适才開窗的地方正是斜對角,此時天色昏暗,若是借着書架的遮擋,未必不能偷偷逃走……

元栀動作極輕,大氣不敢出,伸手握住臉上的珍珠面簾,避免珍珠相撞時發出細微的聲響。

在做一些她認為不宜讓人知曉的事情時,元栀會習慣性地帶着帷帽或面簾遮住容顏她有些懊悔,為何要戴這珍珠面簾。

小心踱步,一點點挪到窗口,好幾次險些與那神秘人打了個照面,好在天色昏暗,她又隐在暗出,寶藍色的衣裳也不算突兀。

窗口透着清淺的月光,元栀心下一喜,她按捺住焦躁的心,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移到窗前。

倏地,一個黑影猛地蹿到窗口,元栀雙眸瞬間睜大,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驚叫出聲,下意識後退幾步,撞倒書架,跌落在地。

來不及等她疼痛,四面八方傳來一陣破空聲!元栀一顆心跳的極快,來不及細看,撈起地上幾本散亂的書,說時遲那時快,一只利箭破空而來!

元栀耳力極好,下意識地側過身,避開箭矢,一回頭,遠遠地竟對上一雙深沉陰暗的狐貍眼。元栀雙手微顫,徑直翻窗而下!

不過幾息功夫,那群人已經到達窗下。

“大人……人已經走了。”

鳳玄歌站在窗前,清淺的月光透過花窗映照在一片狼藉的地上,一只通體漆黑的墨玉垂珠,靜靜地坐在原地,碧綠幽深的雙眸盯了鳳玄歌半晌,這才舔舐了幾口自己的白爪子,翹着尾巴,輕輕一跳,從千書閣蹿了出去。

“大人,屬下即刻去追。”

鳳玄歌冷聲道:“不必了。”

被那貍奴攔了一下,人都走遠了,沒有去追的意義。

鳳玄歌望着大張的窗戶,腦海裏回憶着驚鴻一瞥的雙眸,那女子似乎戴了面簾遮住容貌,今夜月色淺淺,他看不清女子的形态,只記得那雙驚慌失措的眼神。

他的腦海裏莫名浮現一張嬌豔的臉頰。

記憶中的臉頰和适才驚鴻一瞥的雙目逐漸重合起來。

鳳玄歌雙眸微眯,唇角綻開一抹極淺淡的笑容。

是她……

元栀落荒而逃,腳上根本不敢有半步停歇,她知道千書閣裏的絕非常人,若她稍微停歇腳步,說不定幾息就被人追了上來。

她繞路繞了許久,确定身後無人來追時,這才隐在一處巷口扶牆喘着粗氣,心跳随着呼吸這才緩緩降了下來。

伸手摸去額角香汗,元栀擡眸算着時間,月明星稀,不遠處的街巷不複白日喧嚣,大概是晚膳時分。

既然都出來了,不如一鼓作氣直接将事情了了。念及此,元栀腳下步子一轉,朝着李宅的方向去。

李宅她來了不少次,這個時間點,李卿回大抵是在膳廳和殷氏等人用膳,說不定還在飯桌上談論如何算計自己呢。

眼底浮上一絲嘲諷,元栀屏息輕車熟路地從後院翻進李宅,果然,李卿回不在房內,元栀掏出懷中的幾冊書,正準備塞入李卿回的書冊中,随手翻看了下,當即就愣了。

有好些書根本不是元栀挑的!

腦中電光火石般想到當時撞到一側書架,想來就是那時拿錯的書籍,元栀頓時懊惱,好在這幾冊書中,還有兩冊是她原先就挑好的。

抽出挑好的兩冊書,小心翼翼地塞進李卿回的書袋裏,萬事俱備,就待過陣日子開學。元栀長舒一口氣,正準備翻窗離去,目光不經意落在書案的抽屜裏。

伸手打開,果然瞧見從前贈與李卿回的玉獅扳指。

即便在黑暗中,翡翠在月光的映射下也依稀閃着細碎清透的光澤。

元栀心下一喜,直接拿走。

李卿回作風敗壞不可要,但這扳指價值連城,誰不要回來誰是傻子!

視線一頓,她這才發現抽屜中放着一張小像。

是她的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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