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漫天煙華綻在長安寂寥無聲的夜裏, 雪花紛盈如月塵般輕落在元栀的發上。

一行人坐在長安角樓上,鱗次栉比的灰牆青瓦,此起彼伏的異色煙火, 長安盛景盡收眼底。

“也不知是誰這般大的手筆。”陳姝指着夜空啧啧稱奇。

今年煙華難得, 元栀本只得了一些罷了, 還沒等她拿出, 顧府和将軍府所在的街道上空卻驀然炸開一片花海。元栀被這般盛景迷了眼, 拉着三人翻到一處角樓,四人并排坐在屋檐上。

“真好看。”元栀定定望着夜空, 清冽眸色中只有紅黃交織的煙火。

說罷, 她似乎又想起什麽, 扭頭問顧惜花:“惜花,你除夕夜也這般刻苦,我适才瞧見你在書房秉燭夜讀, 還以為打擾你呢。”

謝晦道:“你不知道, 惜花從小到大都這樣,咱們書院還有放課休沐之時,他沒有,逢年過節依然要讀書的。”說罷, 謝晦又啧啧道:“元栀來找我時,我就猜想你應該是不會出來, 結果你居然出來了,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顧惜花也不懂自己為何冒險翻牆而出, 他只得解釋道:“讀書疲乏, 偶爾出來緩解一下也好。”

謝晦‘嘁’了一聲, 上下打量着他,哼唧道:“我還以為你是為了誰出來的呢……”

顧惜花的行為實在反常, 若說沒有什麽人的原因,他才不信。

“嗯?誰,什麽?”元栀回過神來,一時間沒有聽明白謝晦的話。

顧惜花偏目,對元栀展顏一笑:“他胡言亂語。”

元栀轉了轉眼,道:“可是你一直這樣讀書不累麽?不如這樣,以後逢年過節,咱們去顧府偷偷找你。”

陳姝一拍即合,興奮道:“好哎!年年在家無趣得很。”

顧惜花還未說話,卻聽謝晦白了元栀一眼,嗤笑道:“你可別做夢了,惜花能出來這麽一次便是破例,他祖父可是要讓他入翰林的,哪有時間像咱們這般游手好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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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元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幹笑道:“也是哦。”

哪有時間任她胡來。

不遠處又綻開一片煙華,明黃色的花在雪夜中格外溫暖,元栀眉眼亮盈盈,細雪輕輕落在她的鼻尖,雪夜中,她的鼻尖泛着細膩的緋色,白雪輕落,恍如紅梅綴雪一般。

顧惜花偏目去看她,只覺得元栀極為漂亮、溫暖,像這冬夜裏最為溫暖的篝火,顧惜花塵封的心尖融入一絲火光。

鬼使神差的,顧惜花擡手撫去元栀鼻尖的細雪。

他的手很冰涼,元栀的鼻尖也滿盈寒意,可偏偏,元栀就感受到他指腹的溫熱。

她雙目微愣,側首望着他,一時間竟也忘記躲閃,好一會兒才怯聲道:“惜花,你……”

聽到元栀的聲音,顧惜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有失風度,他瞬時收回手,喉頭湧動,看向她的眼神閃動異樣的情緒,沉聲如玉:“大病初愈,怕你受涼。”

顧惜花離她極近,她能清晰看見顧惜花收緊如刀镌刻的下颌,扇形展開的長睫上擔着碎雪,他的指節染着冬夜的紅。

這一剎,元栀覺得周遭都慢了下來,連雪落的速度都顯得格外緩慢。遠處天邊炸開的煙火聲驀然沉寂,謝晦和陳姝的嬉鬧聲也在這一刻靜默。

他的聲音極為好聽,如環佩玎珰,清脆動人,又像是一根羽毛,輕刺在她的耳側。

煙花一瞬,長安靜寂。

謝晦的臉色耷拉着,伸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口齒不清道:“我與陳姝一路,就不送你了,恰好惜花與你住的近,讓他送你……你倆怎麽了?”

謝晦狐疑地盯着兩人,二人之間的氛圍似乎有着不同尋常的氣息,向來活潑好動的元栀此時竟一言不發,偏目不去看顧惜花。

顧惜花輕咳一聲,正色道:“那是自然,路上小心。”

謝晦和陳姝離開後,氛圍更加奇怪。

元栀盯着路面不敢擡頭。

“到了。”顧惜花忽然出聲。

元栀‘啊’了一聲,這才後知後覺自己已經到了将軍府偏門,她雙手擰在一起止不住地畫圈,喉頭微動,旋即鼓起勇氣擡頭去看顧惜花,撞入一雙溫柔似水的桃花目。元栀原先想說的話驟然又停頓在口中。

顧惜花眉色柔和似月色,他擡手拂去元栀發上的細雪,他似乎感受到元栀的窘迫,輕笑道:“明天見。”

“明…明天見。”

直到入了府邸,元栀整個人瞬間癱軟下來,靠在側門緩緩蹲下,她的耳力極好,她能感受到外面的人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離開,窸窣的步子格外沉穩,她還聽見自己心口處傳來一陣陣急促的跳動聲。

元栀将頭埋在雙臂中,冬夜寒冷,可她的臉頰卻格外燙人,若是有面銅鏡,自然能映照出她染了煙霞般的雙頰。

踏着夜色回到聽雪樓,一路上,她的思緒如今晚煙華一般此起彼伏,如濤如浪。

剛開門的瞬間,一陣酒味向她襲來!一雙熾熱的大手驟然握住她的肩頭,緊接着,那人将元栀緊緊攬在懷中。

元栀駭了一跳,原本就不甚清晰的思緒此時更是亂如麻。熟悉的千裏醉的香氣混着清冽沉穩的檀香逐漸攀向她的身上。

“放開。”元栀冷斥道。她奮力掙紮,可身上的禁锢卻紋絲不動。

元栀徹底怒了,雙唇一張,徑直向男人的肩頭咬去,男人吃痛,瞬間松開了手。元栀眼疾手快,當即趁着男人疼痛的空隙,将人一腳踹了過去!

男人登時被踹在床榻上,一時間卻也起不來身。元栀這才蹑手蹑腳點燃了燭火,若是讓她知道這登徒子是誰,定要叫他吃個苦頭!

心念如此,元栀拿着燭臺湊近,只見男人雙目微張,因打鬥而散開的衣領,露出精致的鎖骨,細細看去,還能窺見在衣裳半遮半掩下略有起伏的胸膛。

“……”

不是,他為什麽會在這。

元栀唇角微動,腳底升起一陣寒意。上一回讓她這般膽戰心驚還是宿醉仙茗居時,那夜荒唐過去許久,元栀也覺得與鳳玄歌井水不犯河水,見到他時自己也總是繞道走。

可不知為何,鳳玄歌總會自己找上門來。

讓她格外頭疼。

鳳玄歌輕笑,眼裏滿盈醉意,促狹道:“煙火可喜歡?”

元栀呆了一瞬,遲鈍如她也明白鳳玄歌所言。她艱澀道:“今晚的煙華,是你放的?”

鳳玄歌颔首,竭力撐起頭,尾音上揚:“那是自然。”

元栀不解鳳玄歌的行為,眼前人一反常态的行為讓她不得不謹慎,她悄悄後退一步,将燭臺放回桌上,沉聲道:“大人夜半至此所為何事?”

鳳玄歌看着面前格外拘謹的人,腦中不由得想起适才她與顧惜花坐在角樓時,那雙眼睛明亮清澈,天真無邪,不如現在這般帶着防備。

他嘆道:“喝酒嗎?”

二人坐在榻上,元栀這才發現床腳下擺了許多酒罐,心下一驚。

他這是喝了多少,喝酒不去仙茗居,來她聽雪樓做什麽?

鳳玄歌的話元栀不好推拒,只得陪着他一杯又一杯喝了起來。

室內香氣盎然,元寶似是偷喝了幾口千裏醉,晃晃悠悠地爬到自己的小窩裏呼呼大睡起來。

“我讓你辦的事情你可挂在心上?”

元栀蹙眉,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咂咂嘴道:“大人只說是圖畫,可并未告訴我畫的是什麽,那夜在千書閣,我拿到的書冊裏面并未有畫。”

鳳玄歌喝了酒,頭暈目眩,手上虛軟無力,還未喝完的酒罐悄然掉落,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躺在床上,素來玩世不恭令人心顫的狐貍目此刻卻染上一絲愁緒,眉宇間凝結的愁意讓元栀忍不住一驚。

“是一個女人的畫像。”

女人……?

元栀猛地喝了一口,醉醺醺道:“聽聞大人不近女色,如今又大費周章尋一名女子的畫像,莫不是大人的心尖人?”

鳳玄歌綻開一貫輕浮的笑,雙目緩緩定在元栀酡紅的臉上,輕聲道:“那個女人是鳳玄心。”

“我的長姐。”

“……”

元栀有些愣,坊間傳聞鳳玄歌自幼孤苦,父母雙亡,可從未聽說過他還有一個姐姐。

如此一來,也能說通了。

元栀半撐着身子看他,醉意上頭,此時她卻莫名膽大起來,展顏一笑道:“既然答應了大人,此時我定然全力以赴,我還以為鳳大人也有心上人,适才還小小好奇了一下。”

“那你呢?”

“什麽?”元栀醉意深沉,渾渾噩噩。

鳳玄歌偏目看她,一字一句道:“你的心上人呢,是顧惜花嗎?”

聽到顧惜花三個字,元栀短暫的沉默片刻,腦海中又想起角樓上旖旎的眼神,她讪讪道:“此事又與惜花何幹?鳳大人,你喝多了。”

說罷,元栀掙紮着坐起身,猛地這樣一動,原本就昏沉沉的腦子又開始暈眩起來。不待她站起身,元栀的手倏地被人抓住,緊接着,一股大力拉扯着她。

元栀猛地被人拉倒在床上,梳得齊整的簪發此刻也略有淩亂,朱釵滑落在側,三千青絲垂順落在床榻上。

“你……”元栀竭力張開眼,正撞上鳳玄滿是醉意,缱绻萬分的雙目裏。

“大人,你這般做,于理不合。”元栀強裝鎮定,竭力去忽視盡在咫尺的人。

“你若說于理不合,上一回在仙茗居,又合理麽?”鳳玄歌的鬓發垂落在元栀的肩窩。

他知道了!可這件事,她絕對不能認。即便喝醉,可元栀還是咬死不認。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事。”元栀蹙眉,奮力去推身上的人,可他卻紋絲不動。

鳳玄歌咬咬牙,眸底閃過一絲愠怒,捏着她的手逐漸用力,他篤定道:“我查了那麽久,不會錯,一定是你!”

“不是!”元栀吃痛,登時怒了,揚起的聲音帶着愠意,橫眉冷豎,看他的眼神格外冰冷。

這個男人發什麽瘋?喝醉了就來自己家裏亂來?她元栀雖然怕他,但不代表自己沒有脾氣,可以任他所為!

她擡眉瞧見鳳玄歌的肩頭,就着還未消散的牙印,猛地咬了上去!

“嘶——”鳳玄歌瞬時倒吸一口冷氣,原先就因顧惜花而起的怒意驟然迸發!他一手禁锢住元栀的雙手按在頭頂,另一手捏着元栀的下巴,咬牙切齒道:“好,你很好!”

元栀吃痛,還想掙紮,下一刻,眼前是一張逐漸放大的臉,混着酒氣的檀香一陣陣撲在她的鼻尖,鳳玄歌的呼吸格外粗重。

唇上的軟意讓元栀心顫。

冬雪初停,濃雲散盡,月色清淺。

她想起來那一個荒唐的夜,一樣的酒香,一樣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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