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寒風呼嘯整夜, 冬雪漸停,天際一絲晨光隐約破開濃厚愁雲。

室內紫檀桌案上書冊淩亂,淺粉色的床幔下是糾纏住的二人, 鳳玄歌睡意深沉, 元栀眉頭緊鎖, 艱難睜開眼, 鳳玄歌躺在她的肩窩, 三千銀發輕盈鋪在榻上。

又…喝多了。

元栀竭力推開身上的人,待意識回籠, 後知後覺自己竟同他做出這般出格之事, 她緊忙摸向身上, 見自己衣衫完整,這才放下心來,上一回在仙茗居已然犯了大錯, 這回竟又重蹈覆轍。

她雖是将門女子, 看不上那些惡習舊俗,可女子清名對元栀而言亦是重中之重,兩次皆因酒醉,元栀心裏沒來由地後怕, 若說她酒量不佳便也罷了,可鳳玄歌一介丞相又怎會如此。

元栀酒醉後甚少胡鬧, 可未曾想這鳳玄歌的酒品竟是更為不佳。

她輕嘆一聲,腦海中驀然想起顧惜花的臉, 右手緊緊攥住錦被, 尖銳的長甲在錦被上留下皺褶。身側略一動, 鳳玄歌悠悠醒轉,入目是一片粉色床幔。

他的腦袋有些疼, 殘存着宿醉後的恍惚。艱難撐起身,倏地看見元栀幽怨憤恨的目光,鳳玄歌一愣,即便再不清醒,卻也明白當下處境。

昨夜本想找元栀說一說那尋書之事,可一時喝多,便……

鳳玄歌有些動容,沉聲如玉:“昨夜是我唐突,此事是我對不住你,若元姑娘不嫌,此事,我會負責。”

上一回在仙茗居,元栀落荒而逃留下玉佩,鳳玄歌幾經确認後便确定是她,這一回又鬧出此等烏龍,他若再不負責,真的說不過去。

就在他以為元栀要答應時,卻見她躊躇不定,遲遲不出聲。

她輕聲問:“鳳大人,為何是我?”

元栀擡眉望他,思緒翻湧,眼前的男人是大梁唯一的丞相,若說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說自身,光風霁月玉樹臨風。雖名聲不大好聽,可坊間想嫁予他的女子亦是數不勝數。

為什麽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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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風自碎玉窗棂中灌入,撩起元栀的鬓發,鳳玄歌的銀發迎風而動,莫名帶了些飄然欲仙之感。

良久,直到元栀忍不住懷疑鳳玄歌是不是找不出理由時,卻聽鳳玄歌驟然笑出聲,淺淺的弧度勾着三分魅意,聲音如碎珠落玉盤。

“沒有原因。”

元栀蹙眉,這叫什麽原因?莫不是編不出來了,随口說的?

鳳玄歌拂袖,施施然走到元栀身前,他微垂眉,元栀擡頭,直視他。

“說起來,本相也不知道。”鳳玄歌輕聲道:“但事已至此,本相亦不是不負責任之人,若你入了相府,黃金百兩,十裏紅妝,一世無憂,便是要天上月,本相都給得。”

檀香混着酒香蹿入元栀的鼻尖,她望着面前的男人,心裏思緒萬千,他的目光如千斤頂一般讓元栀喘不過氣來。

她鼓起勇氣道:“以大人之風姿,三妻四妾亦是常事,可元栀雖資質平平,卻極為善妒,絕不容忍我的夫婿存有二心,你……”

“不會有。”鳳玄歌聲音驟然高了一度。

元栀陡然怔在原地。

鳳玄歌走近一步,檀香愈加濃烈,她擡眸望着逐漸逼近的男人,一雙杏目略發顫,漆黑的瞳仁陡然放大。

男人身姿颀長,幾乎可以将元栀整個人包裹住。

“我不會有三妻四妾,只有你。”

似是感受到元栀的糾結,鳳玄歌後退一步,眉眼泛着清淺的笑意,“我自會給你考慮的時間。”

“多謝大人。”聞言,元栀這才松了口氣。

她心亂如麻,如鼓擂般撲通撲通。

鳳玄歌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給出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他只覺得頭暈,似乎宿醉未醒,可不管是出于在仙茗居的驚鴻一瞥,還是為了李承澤要拉攏元家,他覺得娶了元栀便是一箭雙雕的好事。

相府寂寥無人,他也從未想過往裏塞一個女主人,但如果娶了元栀能讓事态好轉,鳳玄歌覺得也無不可。

直到鳳玄歌離去,連西暖閣裏都沒了那濃烈的檀香,元栀這些平緩下來,可心尖那愈加急促的跳動,卻讓她格外不安。

元栀索性倒頭睡了好一會兒,睡到一半驟然想起今日約好顧惜花他們去看戲,擡眼算了算時辰……

糟糕,快來不及了。

元栀倏地坐起,也顧不得形象,趿拉着鞋往湯泉跑去。泡在溫熱的泉水中,元栀整個人這才松泛下來,宿醉殘存下的酒氣也在流水中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輕盈的栀子花香。

沐浴過後,綠蕪為她上妝。元栀還在糾結今日戴哪副頭面時,卻聽紅釉道:“陳姑娘顧公子謝公子來了。”

陳姝撩起厚重的兔絨布簾,見她還在梳妝,笑嘻嘻道:“你怎麽這麽慢,再晚些,仙茗居可沒有好位置了。”

“馬上馬上!”元栀急忙去挑首飾。

下一刻,門外傳來謝晦和顧惜花的聲音。

元栀一驚,磕磕巴巴道:“惜花,我,我還沒……”

“哎,元栀你好慢……”謝晦正準備走進,顧惜花猛地拉住他往外走。

“!!外面那麽冷,你拉我下樓做什麽?”謝晦罵罵咧咧了好幾句。

“無礙,我便在庭院中等你。”顧惜花的聲音透過窗棂傳進,旋即便是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元栀坐在二樓卧房的梳妝臺前,梳妝臺側是一扇碎玉紋樣窗棂,元栀偏目,恰好能瞧見顧惜花長身玉立,負手站在庭院中的梅花樹下。

梅花樹上還擔着未融的碎雪,他一身藍衣,微曲的鬓發垂在肩側,眉色溫柔如水。

陳姝翻動着元栀的黃花梨木百寶箱,一邊挑揀着一邊道:“你是不是和顧惜花……”

“不是!”元栀當機立斷否認。

陳姝卻是笑開了眼睛,一臉暧昧道:“我還沒說什麽呢,你就急着否認,莫不是心虛了?”

“……”元栀沒說話,挑了一只梅花銀簪,任綠蕪替她妝發。

“我與惜花不過是好友。”元栀一臉篤定。

她對着陳姝說,亦是對着自己說。

可話一說出口,元栀驀然想起角樓上,煙華萬千,顧惜花眸色溫柔,他的視線中沒有煙華,沒有長安,沒有閱覽不盡的書冊,只有她一人。

執筆拈花的手會為她拂去肩頭雪。

陳姝見她不語,嘁了聲,顧自去看別的朱釵。元栀平複心緒後便下樓,如常同幾人說說笑笑。

顧惜花似乎也忘卻了昨日之事,神态一如往常,倒讓元栀松了口氣。

昨夜下了一場大雪,今日晨光初照,禦街上的積雪化得差不多。即便是大年初一,可開門營業的店鋪亦不在少數。而那些飯店更是門庭若市,門客絡繹不絕。

大街上熱鬧極了,還有西域來的戲班子在禦街搭臺,元栀墊腳去看,只見一個奇裝異服的男子手持木棍,不過輕輕一吐,木棍上竟頃刻間火光潋滟。

“這西域的戲班子就是不一樣,連吹火術都玩得這麽花。那舞女也是,那身段……”謝晦抱臂凝望,旋即又盯着臺上扭動的舞女啧啧稱奇。

陳姝白了他一眼,一臉嫌棄:“謝小少爺怕是看的不是吹火術吧?”

圍觀的人一層又一層,将戲班子圍得水洩不通,身後還有人往裏間擠,想要鑽到最前方去看。

元栀正看得出身,身側猛地被人一撞,她倒吸一口冷氣,冷不丁瞪了男人一眼,男人卻不理她,趁着人頭攢動的間隙消失無蹤。

只能自認倒黴。

元栀嘆氣,認命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日頭漸高,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元栀每每看得出神,卻總是冷不丁被人一撞,直接敗了興致。

倏地,元栀擡眸正好瞧見一個男人往她的身邊擠來,元栀下意識往後一躲,可這人牆鐵壁,元栀一時間竟也無法挪動步子。

元栀扭頭去看,這才發現,顧惜花等人竟早已不見!她心裏一慌,今日初一這般多人,若是走散,還不知要找到何時。她咬咬牙,一面逆着人流而走,一面呼喊着謝晦等人的名字。

而就在男人即将撞上的瞬間,元栀下意識往後退,卻撞入一個寬闊的臂膀。

看着愈來愈近的男人,元栀憑借着本能阖眼,下一瞬,一柄金絲玄扇猝然擋在元栀身前。

意料之內的疼痛沒有來臨,元栀小心翼翼睜眼,只見一只修長如竹的大手擋在她身前,緋紅色的衣袖襯着他的手更加瑩白修長。

“鳳大人?”元栀一愣。

鳳玄歌左手執扇擋住不住往裏擠進的人流,右手虛環着她,不讓人撞到。

“這裏人太多,先離開。”

“離開?”元栀蹙眉,看着周圍的人山人海便覺得頭大,“怎麽離開?”

她似乎聽見身後人輕笑一聲,而後低聲對她說:“抓緊。”

腰腹上驟然一緊,鳳玄歌緊緊環住元栀的腰間,在元栀的驚呼聲中,鳳玄歌足尖輕點,平地而起。一陣風襲來,吹亂二人的發,元栀倚在鳳玄歌的懷中,耳側竟是能聽見他沉穩的心跳聲。

鳳玄歌這一手,直接吸引了不少人,等元栀落地站穩後,身前猝然出現幾道身影。

“栀栀?”顧惜花的聲音如浸寒霜一般格外清冷。跟在身後的還有謝晦和陳姝。

陳姝看見元栀,這才長舒一口氣,拍着心口喃喃道:“吓死我了,我還擔心你走丢了。”

謝晦累的夠嗆,半佝偻着腰喘氣,額角還沁出薄汗:“小爺找你找半天!”

元栀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這不是人太多了嘛。”

“鳳大人,您還不放開她?”顧惜花站在元栀身前,背脊挺直,他比鳳玄歌矮了幾寸,可在這樣一個大梁權臣的目光下,他如松柏不可摧,絲毫沒有畏懼的模樣。

鳳玄歌雙眸一眯,原本準備松開的掌心驟然握緊,元栀冷不丁又被拉近些。

元栀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在他懷中似乎極為不妥,周遭已有不少百姓看過來,視線在三人上流轉,還竊竊私語着。

她有些無所适從,耳尖滴血般的紅,輕聲道:“大人,大庭廣衆,不太好……”

可并未得到鳳玄歌的回應,反而讓男人更用力地将她拉入懷中。鳳玄歌的發香逐漸萦繞在她的身側。

他分明是在笑着,可莫名讓人膽寒。

“顧公子,是在教本相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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