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夜幕星垂, 銀河光轉。
室內燭火幽微,燈芯上的火光猛地一閃,發出噼啪的聲音。
元晉舟神色細膩, 溫柔地望着跪坐在地的元栀, 輕嘆道:“栀栀, 你可知鳳大人的心意?”
心意?
元栀沒有說話, 她想起昨夜鳳玄歌說的話, 心尖泛起一陣漣漪。
元晉舟牽袍攏袖坐下,望着卧榻上睡意深沉的鳳玄歌, 幽幽道:“縱是我, 也瞧出鳳大人的心意, 你這般玲珑剔透又豈會不知,但……栀栀,鳳大人身處朝堂中心, 他是權利漩渦中的人。”
“我們元家自前朝至今, 是因為一直忠于陛下,從不站隊,不與那些身處中心的人有所牽扯,這才在飄蕩朝局中屹立不倒。你可知前些時日, 鳳大人與殿下來了元家?”
“他們來做什麽?”元栀呆了呆,腦子一時間轉不過來。
元晉舟倒了盞冷茶入口:“有些事我們本不想讓你知曉, 但眼下卻不能了。太子與晉王如今勢如水火,陛下垂垂老矣, 長安早晚會有一場奪嫡之争。講句冒犯的, 誰也不能保證太子能順利繼承皇位, 若是晉王登基,那太子會如何, 鳳玄歌又當如何,太子黨又如何?”
一連串的疑問轟得元栀頭暈,但答案很明顯,輸者絕無存活的可能。
成王敗寇,向來如此。
見元栀明了,元晉舟繼續道:“鳳玄歌對你的心意是真是假,我并不清楚,但若你要與他在一處,你便是将整個将軍府七十餘人的性命系在了太子黨上,屆時,即便我們不願參與黨争,也不得不站隊了,栀栀,你可明白?”
元栀看了鳳玄歌一眼,他臉色慘白,嘴唇幹裂毫無血色,長睫如扇排開輕顫,一頭銀絲鋪在床榻上,格外憔悴。她從未見過這般脆弱的鳳玄歌,每每見到他,他總是眉眼彎彎,深不可測的模樣。
難怪前陣子,她與元公複争吵時,他說了些什麽護不住你之類雲裏霧裏的話,當時的她只在意自己的父親護着孫氏而不偏向自己。竟不知元公複将這些事情全部頂了下來,從不叫她知道。
若按着這般猜測,鳳玄歌說要娶她,又是秉持着什麽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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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栀心亂如麻,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栀栀,大哥說這些,并非是說鳳玄歌的壞話,只是希望你能夠想明白,你的心中是否真的存了這個人的影子,我知曉,惜花對你也并非無情。”
“大哥——!”元栀的臉猝然浮上一層煙霞。
“惜花對你照顧,我們都看在眼裏,他家世相貌都好,但我也并不是偏向他。只是擔憂你亂花漸欲迷人眼。經了李卿回那一次,大哥着實擔憂。若你想清楚是鳳玄歌,那我、父親,整個元家,便與相府、太子綁在一處。若是你選了顧惜花,那也很好,他清風朗月般,與你也甚相配。”
他語重心長道:“栀栀,你的幸福關系着元府的未來,但哥哥并不是要給你壓力,只希望你能夠想清楚,你的幸福,比一切都重要,元家永遠是你的後盾。”
這一番誠摯的話讓元栀鼻尖一酸,從小到大,不論發生何事,即便元晉逍與她離心,元晉舟始終站在她身後,做她的依靠。
“哥哥。”元栀小嘴一癟,淚眼汪汪地徑直撲到元晉舟懷裏,埋頭嗚咽起來。
“在別人府裏,也不怕鬧笑話。”元晉舟失笑,輕輕撫着元栀的發端,好生哄着。
“你若要等他醒轉也可,但你一個姑娘單獨在這相府總是不好,我同你一起,待鳳玄歌醒轉後,我們一道回府。”
他望了眼天色,道:“你且先在這守着,我去尋人做些熱湯面來,你一晚上沒用膳,只怕也餓着了。”
夜半又下起了雪,寒風卷着碎雪發出呼嘯的聲音,偶有枝頭積雪被風吹掉而發出的窸窣聲。燈油早已燃去大半,室內燭光昏暗。
元栀本就勞累一天,神思遲鈍,想着元晉舟的那些話,竟想着想着悶頭睡過去。
躺在床上的鳳玄歌手指微動,不過少頃便睜開雙目,他緩了好一會兒,這才發現身側有個人影。
他強撐着坐起身,背後還有傷口也不敢大幅動作,只是輕倚靠着蠶絲枕上,偏目看去,元栀跪坐在地,一只手好整以暇地在他的掌心,頭枕在床榻上,仔細一聽,還能聽見她綿長細微的呼吸聲。
凝望了好一會兒,他輕抽出自己的手,蹑手蹑腳地下床。
元栀正睡得安穩,猛地被人打橫抱起,驟然驚醒,待她瞧清楚抱她的人時,一顆心這才落了下來。
她擡眉能清晰地看見鳳玄歌如刀刻般精致的下颌,他略垂眉,眸光閃動着細碎的光,眼尾泛着晦暗的笑意。
“大人,傷可還好?”元栀的視線總是忍不住朝他心口去看,只是傷在後背,不在前胸,這般看着,卻也瞧不出什麽端倪來。
“還好。”鳳玄歌的聲音有些嘶啞,他一面說着一面将元栀放到床榻上,旋即掖好背角。
被褥裏還殘存着清冽的檀香與藥香,裏間還是熱的,那是他的溫度,格外溫暖。
元栀掙紮着起來:“這是您的床榻,我怎能……”
“無妨。”鳳玄歌輕笑,蒼白的臉色笑起來竟讓元栀的心尖忍不住一揪。
她嗫嚅道:“白日裏多謝大人出手相救,只是我實在不宜在待在此處,我大哥适才出去了下,不出一盞茶便要回來,屆時我要同他一道回将軍府。”
鳳玄歌垂眉望着她,她躺在被窩裏,露出一雙靈動澄澈的雙目,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像是一只小鹿。
“可你也在這裏守我至今,辛苦你了。”
“這是我應該……”元栀的話沒說完,只見鳳玄歌朝她半傾身子,伸手拂去她唇角的污漬。
指腹很熱,如炭火般。
擦去唇角的污漬,又若有似無無地撫過她殘存的口脂,溫熱柔軟的指腹輕按壓在她的唇瓣,所經之處,竟是一陣酥麻。
元栀的臉色驀然一紅,腦間忽然想起書冊中旖旎的場面,擡眸正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時,又慌忙移開,仿佛自己暧昧的心思被人瞧了個清楚。
她心裏想着元晉舟的話,左思右想,壯着膽子開口問:“大人,我想問你,你昨日說想娶我,是因……”
“栀栀。”元晉舟忽然走進,元栀駭得趕忙将喉中的話咽下,掀開被子下床,趿拉着鞋迎上:“大哥。”
“鳳大人醒了?身體可好?”元晉舟不動聲色地将元栀從鳳玄歌床榻上下來的動作盡收眼底。
“嗯,還好。”鳳玄歌道。
“那便好,夜色已深,我須得帶元栀回府了。”元晉舟放下一碗熱湯面,道:“沒想到偌大相府竟是找不見幾個下人,我本是擔憂栀栀腹餓,眼下大人既醒,這碗面便給大人,我們該回府了。”
熱氣騰騰的清湯面飄着濃厚的霧氣,蔥花的香味蕩漾開來,當即把元栀的饞蟲勾起,她巴巴地望着面條,強忍着沒有伸手。
“既是元少将的好意,本相自當收下。”鳳玄歌展顏,徐徐落座,捏起瓷骨箸夾了一箸入口,只覺得爽滑勁道,他眉宇舒展,誇道:“味道甚好。”
元晉舟莞爾:“大人喜歡便好,今日還得多謝大人救了舍妹,待鳳大人身體好些,我再帶元栀登門道謝。”
幾番迎來送往,二人這才踏上回府的馬車。今日天朗氣清,萬裏無雲,元栀撩起車簾擡頭望還能瞧見成片的星子。
馬車停在側門,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二人掂着腳悄悄回府,府中寂靜無聲,唯有不慎踩踏到花草時發出的窸窣聲。經過長廊,繞過花園,元栀回到聽雪樓,洗漱一番後這才覺得渾身疲乏,室內炭火溫暖,窗外又默默下起雪來,元栀抱着元寶昏沉睡去。
“你說,今日是鳳玄歌救了元栀?”孫氏驚愕地問:“她什麽時候能與那位大人有所牽扯……這……這可如何是好。”
孫氏當即意識到不對,忙道:“薔兒,你切莫起了歪心思,那位大人不是咱們可以招惹的。你可聽說過前些年的時候,他殺了整整十一人!排得整整齊齊地放在林禦史府門口。”
元薔心一跳一跳地,強裝鎮定道:“這件事你我并未親眼所見,說不定只是謠傳罷了,娘,你莫要多想。”
孫氏看着元薔的神情,手上的繡活也幹不下去,放下繡繃,拉着她的手憂心忡忡道:“薔兒,往日你要如何我都依着你,任着你,可這位大人真真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元薔面上不動聲色:“娘莫擔憂,我心裏有數。”
孫氏還是擔心,硬拉着元薔讓她發誓這才放心。
元薔回了沁芳院後,就着夜色,在梳妝臺裏一通翻找,這才找到一枚玉佩。她點了蠟燭,室內驟然明亮起來。玉佩通體翠綠,觸手溫潤,當時她在公主府撿到此物時只覺得自己運氣頗好,這般成色的玉怕是價格不菲。但回來後發現其上有一處極複雜的鳳凰紋路,一看便不是凡物。
起初,她還以為是皇家之物,可仔細一想,她撿到此物的地方與那日公主的行蹤根本對不上,眼下她卻是知道了。
這是鳳玄歌的,那鳳紋暗合了他的名諱。
元栀……你也有這一天。
元薔冷笑一聲,裹上披風,冒雪去聽雪樓。
雪勢不大,但格外冷。踩在濕軟的地上,元薔只覺得鞋襪都有些被浸濕。繞過影壁,經過花廊,聽雪樓一派清淨,二層小樓占地極大,她的眼裏不由閃過一絲嫉妒。
她的沁芳院怕是還沒有聽雪樓三分之一大。
屏着呼吸,輕輕推開房門,在夜色中摸索着元栀的梳妝臺。
她偏目看向不遠處的床榻,元栀睡得正熟,她松口氣,顫巍巍打開梳妝臺,将玉佩塞了進去。
一切正如她的預想時,她的餘光驟然瞧見一雙碧綠的眼睛。
她的眸子驟然一縮,驚恐地後退及步,喉間甚至險些發出驚叫,她趕忙捂住自己的嘴,待她仔細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發現竟是一只貍貓。
不對,貓?
元府怎麽能出現貓?!
不待元薔去想,室內猝然出現一道聲音。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