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再考一遍?”衆人面面相觑, 不敢多言。
“是。”顧惜花沉聲道:“既然找不出問題,又有所異議,那只需當衆再考一遍便可證明清白。”
龍夫子思忖片刻, 當即拍案:“也可, 便當做開學考。”
衆人聞言瞬間哀聲哉道, 大半個月未曾讀書, 眼下突擊考試, 誰曉得會考出怎樣的成績?
“這下完犢子了……”
“誰不是啊,我都多久沒讀書了!”
謝晦與陳姝四目相對, 眉底皆浮現一絲擔憂。
特別是謝晦。他與元栀本就半斤八兩, 元栀腹中多少墨水, 沒有人比他清楚。
若說上回是因日日被顧惜花捆着讀書才有所進步,可畢竟休沐這麽久,元栀又是個活潑愛玩的, 年節裏不是放煙火就是逛戲臺, 誰曉得腦子裏還記得多少。
周瑤雖蠢鈍,到底讀書的底子比元栀好上一些。
唐宛秋薄唇輕抿,她倒是不懼這突擊考察,但元栀給與她的恥辱, 她永不會忘。她質疑道:“突擊考察,那夫子可有準備試題?”
關瀾蹙眉片刻, 轉而提議:“不若就用從前的試題?”
莫秋意卻搖頭否定:“不可,從前的試題咱們都做過, 夫子也講解過, 無甚意義。”
陳姝眉頭緊鎖, 眼神驟亮:“不如由惜花出題……”
“那怎麽行?”周瑤冷哼一聲:“誰不知道顧公子與元姑娘謝公子走得近些,若是他成意出些他們曾學過的題, 豈非有失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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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姝冷哼一聲,她原先就是打的這個主意,誰料這周瑤反應倒快。
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堂內嘈雜。龍夫子沉吟半晌,沉聲道:“那我出一道題,限時一炷香,如此可有異議?”
見龍夫子發話,衆人自然是無甚異議。
他牽袍攏袖坐下,提筆思忖片刻,在狼毫尖上的墨将墜微墜之時,他手腕一動,洋洋灑灑出了一道題來。
元栀原本格外緊張,但在看見題目之時,眉眼就舒展開來。
‘太素之前,幽清玄靜,寂漠冥默,不可為象,厥中惟虛,厥外惟無。如是者永久焉,斯謂溟涬’
元栀認得這一句,是《靈憲》前半段的一句。她近日對天象略有研究,而龍夫子問的問題也甚簡單,也就是對‘溟涬’的理解。
若是讀過這冊書,自然會信手拈來。元栀擡眸略微掃了衆人,只見不少人抓耳撓腮地寫不出來,但顧惜花、莫秋意、李泓等人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不疾不徐地寫着答案。
不愧是書院前列。
周瑤看見題目時瞬時懵了,夫子從未講過天象相關的試題,今日怎會?
她捏着筆始終落不下一個字。再擡眸,見元栀有條不紊的答題,她更是方陣大亂。不僅是她,連唐宛秋也眉頭緊鎖,不知如何作答。
一炷香時間轉瞬即逝,窗外傳來幽幽鳥鳴打破寂靜。在最後一段香徹底熄滅之前,元栀終于答完題,這才将筆放下,她揉了揉自己酸澀的手腕,雙手交上自己的試卷,旋即朝周瑤投去一個挑釁的目光。
試卷可以想法設法調換,那,現場考呢?
夫子率先拿出元栀與周瑤的試卷,衆人紛紛圍上前去,一張字跡工整,一手瘦金蒼勁整齊,文意順暢,言簡意赅;另一張字跡紊亂,前言不搭後語,更甚至連文意都未曾理解。
高下立見。
龍夫子也沒将話說的直白,只是道:“眼下,大家便再無意見了?”
周瑤雖不服氣,可周遭沒有一人為她說話,就連素日站在她這一出的唐宛秋和元薔此時也只是盯着元栀的試卷出神。
她咬碎牙,高聲質問:“這道題夫子根本沒有提及,為何要……”
“我未曾提及,你便不知了嗎?”龍夫子神色稍寒,他冷哼一聲,斥責道:“讀書貴在自覺,若事事都依靠學堂,那又談何進步?我不說,你便不知了嗎?那為何元栀曉得?惜花、秋意、關瀾都曉得?”
龍夫子撫着自己的山羊胡,緩緩站起身來:“元栀,你說。”
“此句出自《靈憲》,是一冊有關天象的書冊,學生恰好讀過。溟涬,亦或名為‘炁’”
“天地初開,玄清虛無,混沌不明,統稱為‘炁’速雖緩而漸有綱紀,炁開始有了陰陽、剛柔、清濁,天為陽,地為陰,陰陽交合,便生四時,如此循環,天地變化。”
元栀的聲音脆生生的,一字一句十分明晰。話音剛落,堂內寂靜,她默了一瞬,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手指,慚愧道:“學生拙見,先生見笑……”
這是她看完靈憲後的理解,當時她看完只覺得天地萬物生生不息時時變化,有趣得緊,便記下了,未曾想今日竟真真派上用場。
衆人面面相觑,連陳姝都有些懵,顧惜花的眼底浮現一絲欣賞,沉聲如玉道:“确系《靈憲》,若是周姑娘也如元姑娘一般時時讀書,今日也不會答不上來。”
那元栀竟真的讀了些書?衆人有些緩不過神,在他們的印象中,元栀還是初入書院時那個逃課早退的刺頭,又因種種原因不來書院,如今一看,莫不是真有些真材實料?
連帶着那些常年占據書院前列的學子對她也有些另眼相看。
此題并不算難,只要看過書,曉得出處,便能答得上來。難的是此書另類小衆,不在學考的範圍內,因此讀此書的人少之又少。
龍夫子極為贊許地望了她一眼,當即道:“若是你們能有元姑娘這般求學若渴,又何愁科舉不中?!”
顧惜花亦是颔首,唇角蘊了絲清淺的笑意,略有感嘆道:“元姑娘今日比之初入書院時,當真是大不相同。”
陳姝一臉興奮地拍了拍元栀的肩側:“栀栀,你好厲害!”
謝晦用見了鬼般的眼神看她,三兩步走上前,狠狠捏了元栀的臉頰,元栀瞬間吃痛,眼底淚意湧動,當即拍開他的手,捂着自己發紅的臉,怒斥道:“你這是作甚?”
謝晦一臉幽怨:“沒被附身啊?那你如何會知曉這般偏的題目?”
元栀扶額:“……我學到的,不可麽?”
聞言,謝晦更是一副撞了鬼一般的神情,駭得他連連後退。如果他沒記錯,當時在元府讀書的時,他們一個兩個都心不在焉的呀?
難道,都在背着他讀書?!
竟心機至此!!!
元栀擡眸,正對上顧惜花澄澈如一灣清泉的雙目,只是視線觸及之時,二人又心領神會地将視線移開。
她的腦中驟然浮現起那日在仙茗居,顧惜花握着她的手質問她的場景。又回想起元晉舟對她說的話。
顧惜花對她并非無情…若有機會,還是要婉轉地提一下為好。
周瑤臉色煞白,元栀挑釁的目光如一把利刃架在她的頸上,輕薄的汗水浮在額上。她薄唇輕抿,鎮靜道:“此題偏僻,答不出的人不在少數,那又如何能證明上一回學考,我的試卷有問題?”
她勾唇一笑,陰鸷道:“就算此次是元栀更勝一籌又如何,你們依然無法證明。”
元栀眉頭緊鎖,周瑤說的不無道理。賭約賭的是上一回的學考,若是找不出證據,眼下贏了又能如何……
她有些急躁。
謝晦急了,拔高音量道:“你自己看看你剛才的試卷,字跡亂七八糟和鳥窩一樣,你以前的卷子也工整不到哪裏去吧?”
元薔反駁:“此言差矣,每次心态不同、發揮不同,字跡有變也是情理之中。”
周瑤環臂上前,擡起下巴盯着元栀,冷笑道:“元姑娘,可別忘了你上回和我定下的賭約。”
頂着周瑤凜冽陰郁的視線,元栀心中沒來由的煩躁,若是真要讓她下跪,豈非丢了元家的臉面?
就在這時,一陣清新的墨香緩緩襲來,元栀再一擡眸,卻見顧惜花站在身側,相隔着幾寸的位置,他的墨香清晰可聞。
他朝元栀投去一個安撫的視線,旋即擡眸,正色道:“證據,當然有。”
顧惜花長身玉立,成竹在胸,周瑤心中不由得起了疑心,他莫不是真的有證據?
這,怎麽可能?
她分明做的很……
“鳳大人。”顧惜花的聲音清冽如泉水叮當。
元栀聞言,錯愕擡頭,正見書院大張的門扇內,一道緋衣身影闊步前來。
暖陽微升,金黃璀璨的光映照在他身上,銀發閃爍着細膩熹微的光。
他不是約了旁的大人議事,怎會?
書院內一陣躁動,衆人面面相觑瞬間不敢言語,顧惜花竟将這冷面閻王叫來了?
在座的人下意識屏住呼吸,不敢放肆。但仍有不少女子偷偷擡眉去瞧鳳玄歌,畢竟他雖冷面可怖,卻是長安一等一的俊俏郎君。
文瀾看得發癡,直到鳳玄歌身側那面癱侍衛冷睨她一眼,她這才讪讪收回視線。
龍夫子見到來人,瞬間上前,腰不疼腿不酸了,簡直健步如飛,看得謝晦一愣一愣的。
他湊在元栀身側耳語:“這老東西原來沒病啊,搞得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我還以為他一身病痛呢。”
元栀贊同地點頭:“夫子看起來,确實比平常康健。”
謝晦的視線在觸及站在元栀身側的顧惜花時,瞬間明白,氣急敗壞道:“我懂了,這老東西裝病,然後将那些雜事推到惜花身上!”
“……”
話糙理不糙。
仔細一想,好像确實是這樣的,每次龍夫子不是早退有事,就是腰疼不來,監考,出題,閱卷,甚至都是由顧惜花代勞。
龍夫子佝偻着腰,咧嘴笑道:“鳳大人日理萬機,今日怎麽來了?”
鳳玄歌一雙狐貍目微微上挑,元栀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緒。他聲音悠揚,視線若有似無地落在元栀身上,玩味道:“聽聞書院出了些事情,需要本相在場為……為元姑娘證明。”
元栀的臉驟然浮起一團煙霞,緋色緩緩蔓延到耳根。
她看清了鳳玄歌中間那句無聲的字眼。
他分明是在說:“需要本相為……夫人證明。”
可惡,誰是他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