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他怎會在這?
元栀按下心中的疑惑, 強行忽視鳳玄歌或深或淺的目光,她低聲問:“惜花,你喚他來做甚?”
顧惜花朝她投去一個安撫的眸光, 旋即擡步走向書堂正中, 一字一句道:“那日夫子不在, 是鳳大人監考, 鳳大人可還記得, 堂內是否有人以某種不堪入流的手段舞弊?”
此話一出,堂內瞬間嘈雜, 陳姝嫌惡道:“考不過便考不過, 還舞弊, 真不要臉的。”
謝晦冷嗤一聲,陰陽怪氣道:“會便會,不會便不會, 像小爺, 即便墊底也從不幹此等下作之事。”
陳姝一臉稀奇:“你墊底還這麽趾高氣昂?”
周瑤臉色蒼白,隐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藕粉色丹蔻深深嵌入掌心。她驟一擡眉,恰好迎上鳳玄歌意味深長的雙目, 來自他身上的威壓讓她動彈不得,額上猝然浮起一層薄汗。
鳳玄歌捏着那柄金絲扇, 旋即展開一個輕巧的花,扇穗飛揚。他施施然站起身, 站在元栀身側。他的臉上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狡黠笑容, 尾音拉長:“顧公子這般說……那本相倒是想起來了。”
素來玩世不恭的狐貍目蘊藏着淺薄的涼意, 他盯着面容發虛的周瑤,聲音清淺:“那日, 似乎這位周姑娘意圖用石子妨礙元姑娘答題,被本相發現。我依稀記得,那時周姑娘的卷子上,可是有好大一灘墨點。”
周瑤身形一晃,她千算萬算,沒算到權勢滔天如鳳玄歌,竟也會因此等小事特意來雲麓書院。
元薔的目光在元栀鳳玄歌二人身上流轉,心下一沉。靈山秋宴、世子誕辰,再加上今日。每一回元栀有難,鳳玄歌都在場為她撐腰。
莫不是……他真的對元栀有幾分意?念及此,元薔的心又有些惴惴不安。
她雖不喜元栀,但也從未想過置她于死地。鳳玄歌的傳言,元薔也有所耳聞。她有一瞬恍惚,若真的讓元栀與這位大人有所糾葛,到底好是不好。
李泓凝眉,沉聲道:“鳳大人都如此說,看來确有此事。”
衆人紛紛點頭,除了因為鳳玄歌的身份,更因為他們不過一介學子,又與鳳玄歌素無往來。他沒道理無端偏向其中一人。再者,以他的身份,冤枉周瑤也不太可能。
唐宛秋見狀,心下百轉千回,鳳玄歌在,眼下似乎并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還是見機行事為妙。
周瑤臉色發白,她希冀一般看向元薔和唐宛秋,只是二人此時再沒了适才起哄附和的心思,甚至連眼神都不給她一個,生怕和她沾上半點關系,惹了這位大人不快。
平日裏享受着她跟在後頭吹捧,一遇到事便撒手不管!
她周瑤算是看清唐宛秋的為人了。
她惡狠狠地剜了唐宛秋一眼,剛想壯着膽子說話,倏地收到鳳玄歌的眼刀,下意識噤聲。
此人平素雖笑盈盈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潇灑模樣。可衆人依然記得,這位鳳大人曾經的雷霆手段。即便他如今早已收斂戾氣,可只要他一個眼刃,還是會讓人心生恐懼。
周瑤呼吸一窒,但四面八方襲來的目光和竊竊私語讓她如芒在背,她頂着壓力,壯膽顫聲開口:“即便鳳大人記得此事,可如何确定是我?當日考生衆多,鳳大人日理萬機,怎就那麽篤定是我?”她口中微頓,始終沒将後半句說出來。
靈山秋宴那會,鳳大人就偏袒元栀,今日亦是,他莫不是對元栀有什麽別樣的心思?
可她不敢。
說實話,在鳳玄歌出現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大抵是要敗下陣來。周瑤不敢拿周家去賭。
莫秋意沉吟片刻道:“還是需要找到原卷子,若真的有原卷的話。”
他素不喜摻和女子之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對于這件事,他雖偏信顧惜花,但在沒有看見原件的情況下,此事終究是難以蓋棺定論。
鳳玄歌雙眸微眯,他輕擡手,只見銀月帶着一列侍衛闊步前來。
原本就不大的書院驟一進入這麽多侍衛,顯得格外擁擠。
書院的學生在看見這麽多黑甲衛時,下意識噤了聲,瑟縮着站在一處。
說到底他們還是學生,不曾像鳳玄歌這般歷經沙場,生死一線。在看見這些身上染着血腥氣的侍衛時,總會不由得心生恐懼。
就連元栀也下意識往身側退了一步。
她的小動作盡收顧惜花眼底,他下意識擡步想往元栀前擋,下一刻,鳳玄歌蓮步輕移,施施然走到元栀身前一步。
顧惜花停頓在空中的腳默了三息,又悄無聲息地收回。
謝晦沉默地望着顧惜花。
鳳玄歌扇柄輕敲,淺聲道:“既然要證據,那便搜一遍即可。”說罷,他後知後覺地詢問了龍夫子的意見:“夫子可有異議?”
龍夫子虎軀一震,當即道:“一切便依鳳大人即可。”
元栀忽然問:“惜花,這試卷是何時不對?”
顧惜花凝眉思索:“今晨我帶來時翻閱過,那時還無甚變化,但途中我又外出,大抵就是中間這段時間?”
謝晦問:“你去哪兒啊?”
顧惜花的俊臉閃過一絲極輕微的不自然,沉聲道:“六合小館。”
元栀在堂內踱步,思忖片刻道:“書院離六合小館不遠,一盞茶足夠,期間又有許多同窗前來,若是真的有原件,定然也不會出這座書院!”
文瀾拍手附和,恍然大悟道:“我就說我來的時候見周瑤鬼鬼祟祟的,還以為她做賊呢。”
周燕臉色赤紅,呵斥道:“你才…做賊!”
元栀審視的目光讓她心生膽寒,不知元栀是否瞧出了什麽,她忽然綻開一抹笑,周瑤更慌了。
若要搜書院,需要不少人力,顯然讓書院中的人去顯然不行,若是被周瑤的人先搜到,豈非真的死無對證?眼下只得讓鳳玄歌的人……
元栀的眸底閃過一絲疑慮。若是借用了鳳玄歌的人,會不會引起一些沒來由的猜疑?
就在她真蹙眉思索時,驀然聽見鳳玄歌出聲:“金月銀月,你們帶人去搜。”
只見金月銀月各帶去一半人,在書院內四處翻找,原先幹淨工整的書院瞬間亂作一團。書架上擺得齊整的書冊也随之掉落在地。書院內盡是書冊掉落翻頁的窸窣聲。龍夫子雖惱怒卻也礙着鳳玄歌的權威不敢多言。
所有人暫時留在書堂內不得走動,鳳玄歌坐在主座上,悠哉飲茶,仿佛一切盡在他掌握一般。
周瑤的眼睛緊緊盯着衆人,直到敗興而歸的金月銀月回來,她這才松了口氣。
鳳玄歌眉色微寒:“沒找到?”
金月臉色一凜,單膝下跪道:“屬下無能。”
周瑤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緊繃的雙肩這才松泛下來,帶着劫後餘生的笑,扭頭諷刺道:“這下,你該相信了吧,顧公子?”
顧惜花神色微寒,眉頭緊鎖,回憶着今晨出門時翻閱的卷子,他容色堅定,分明是不一樣的,怎會找不到呢?
鳳玄歌冷冷睨了周瑤一眼,她與元栀的賭約他也略有耳聞,一個登不得臺面的人,使了一個登不得臺面的下作伎倆,竟也敢在他面前放肆?
他輕放下茶杯,茶杯落地發出輕微清脆的聲響,漾開淺淺的一層水紋。他的動靜分明是輕的,可在座衆人卻瞬間感受到一股從腳底直竄心尖的寒意。
“即便如此,本相說你是……”
“我知道在哪裏了。”元栀打斷他的話,她迎着周瑤錯愕的臉,徑直走到顧惜花的書案前,随手在桌案下摸索,少頃,她的掌心似乎摸到了什麽一般。
有了,果真在這!
她撤下貼在顧惜花書案下的一張折疊起來的宣紙,在周瑤驚恐煞白的臉色中,施施然将宣紙攤開展平。
只見皺得不能再皺的宣紙上洋洋灑灑寫着不少文字,其上更是有一灘引人注目的墨點。再觀首頁,赫然寫的是周瑤的名字。
衆人嘩然,鄙夷的眼神如利刃般擲向周瑤。
周瑤驚疑地望着元栀,似乎在問她為何會知道。
元栀一字一句道:“你字裏行間中皆針對惜花,我便想,書院內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搜過,唯獨沒搜過惜花的書案。”
“書院內來了不少人,你無法将試卷藏起來,臨時貼在離後院最近的書案,也就是惜花的書案,對吧?”
眼見被元栀猜中事情首尾,周瑤再也無法辯駁。
謝晦兩步上前,接過元栀手中的試卷,眉頭緊鎖,一臉嫌棄,啧聲道:“啧啧啧,這狗爬字,亂七八糟,堪比鳥窩。這墨點當真是……我的吉祥随便在上面踩一腳,都還能踩出過花兒來。”
衆人聞言無不捧腹大笑,元栀亦是忍俊不禁。
吉祥是謝晦養的狗,他這話說的,當真是不給周瑤一絲一毫的臉面了。
說着,他舉起手,将試卷展于衆人面前,邊走邊展示,直到站在周瑤面前時,他的眼神變得深邃,嘴角挑起一抹譏嘲的笑:“這不就是你的麽?”
周瑤望着近在咫尺的試卷,臉色蒼白毫無血色,險些沒有站穩,她踉跄幾步還是扯住旁邊人的衣袖這才堪堪穩住身形。
她想狡辯,可喉間卻發不出聲音,倉皇無措的雙目猶如受傷的兔一般惶恐,她的腦中閃過許多,表哥,周家,元栀,唐宛秋。
同窗嘲諷的眼神四面八方襲來,她躲無可躲。即便是日日厮混在一處的唐宛秋元薔,也在她事情敗露時下意識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她有一瞬間閃過個念頭,她為什麽要與元栀作對?
謝晦的聲音近在咫尺:“按着賭約,你要對元栀,賠禮道歉。”
文瀾附和:“就是,別是不敢了吧?”
“笑話,先前以為她真的靠考過了元栀,那會她可神氣了,還叫嚣着要元栀下跪道歉呢!”
“怎麽,輪到你了,你又不敢?”
元栀撥開人群,站定在周瑤身側,臉色冰寒。
從認識周瑤起,她便處處與自己作對。不管是因為唐宛秋還是元薔的緣故,周瑤始終是妄圖傷害過自己,甚至,上一回靈山秋宴,那二人還暗示周瑤想方設法誣陷自己的清白。
她不由扼腕,周瑤雖貌美,卻着實沒有腦子,做下這般多錯事。
直到鳳玄歌和顧惜花擡步而來,一左一右站在元栀身側。周瑤這才緩過神來。
她終于明白,她争不過元栀,也沒辦法去争。周瑤的眼角蘊着淚,張口好一會兒,才找到了聲音,顫聲道:“對……對不起。”
謝晦挑眉:“不是要下跪麽?”
“就是呀。當時賭的好像是下跪賠禮道歉吧?”
衆人的起哄聲此起彼伏,周瑤小臉煞白,她只覺得後背早已冷汗涔涔,豆大的汗珠混着淚水戛然落下。她咬牙抿唇,心一橫,提着裙角,膝蓋漸彎。
就在她的膝蓋逐漸觸地時,元栀驟然開口。
“不必了。”元栀的聲音冰寒,在嘈雜的起哄聲顯得格外突兀。周瑤微彎的身子一愣,不解地看她。
她望着周瑤,眸底閃過無數中情緒,最終輕嘆一聲:“你走吧,以後別這樣了。”
周瑤身子僵硬,旋即站起身,她想開口問,卻覺得沒有臉問。
頂着衆人的視線落荒而逃。
元栀嘆息,她還是心軟了。
事情已了,塵埃落定,鳳玄歌揮退侍衛,順便讓他們将弄亂的地方全部收拾整齊。
顧惜花與鳳玄歌對視一眼,旋即不動聲色地颔首致意。
文瀾站在元栀身側,一臉春意地望着鳳玄歌,羞赧道:“鳳大人當真是……夢中情郎。”
元栀一驚:“你為何會這般覺得?”
文瀾捂着小臉,兩眼盯着鳳玄歌,羞澀道:“銀發紅衣,玉樹臨風,權勢滔天,真真像話本子裏青丘仙境下凡歷劫的仙君。”
元栀的臉上浮現一絲古怪,她接過陳姝遞來的糖糕,囫囵道:“有這般好麽?”
文瀾點頭如搗蒜:“你竟不知?長安中暗地裏傾慕鳳大人的女子不知凡幾,但礙着那些傳聞不敢顯露罷了。”
“竟有此事……!”元栀驚愕,她還以為以鳳玄歌的惡名昭著,是沒有女子敢傾心的。
文瀾又悄悄看了鳳玄歌好幾眼,羞怯道:“那是自然,想嫁入相府的女子不說一千也有八百!不過鳳大人素不近女色,也不知最終誰有這般好運……诶!栀栀,我覺得鳳大人對你好像不太一般?”
元栀瞬間心虛,一個勁擺手:“怎會!”
文瀾冷靜分析道:“今日書院發生的這等小事,以鳳大人的身份怎會前來,我看……”
元栀趕忙編了個理由:“你是忘記了麽?是惜花尋他來的……我、我真的與鳳大人不熟!”
話越說越心虛,元栀頂着文瀾狐疑的目光,強行憋出一個慘淡的笑來。
元栀有些幽怨,不是說好他們之間的事情暫且不要…今日之事她自己也可以解決的…
她正腹诽着,絲毫沒注意到靠近她的身影,直到她回過神來,只見自己身前蒙了一層陰影。
鳳玄歌站在她面前,一雙狐貍目閃爍着深淺晦暗的光,微挑的長眉蘊着一絲不懷好意,他勾唇一笑:“不熟……?元姑娘,你我是否曾……”
熟悉的語調,熟悉的眸光,讓元栀瞬間聯想到那個荒唐難言的月夜,她幾乎馬上預料到鳳玄歌的下一句——
元栀的心猛地攥緊,呼吸一窒,吓得連糖糕都沒拿穩,連連後退:“大人,不太熟,沒發生,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