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正午, 暖陽映照着書院內,檐角上的冰棱逐漸透明融化,一滴滴水珠順着冰棱角啪嗒落下。堂內嘈雜, 收拾書袋, 聊天打趣的聲音混為一談。
元栀話音剛落瞬間發覺不對, 旋即對上鳳玄歌滿含笑意意味深長的視線。
這老狐貍!竟被他炸了!
文瀾沉浸在鳳玄歌的容色中, 一顆心砰砰作響, 一時間沒聽清元栀的話,待她回神, 這才後知後覺問:“栀栀, 你适才說些什麽……?”
元栀默默咽下口中的糖糕, 弱弱道:“沒什麽……”
不就是差點将自己的事情說漏嘴了麽?
小事,小事。
正說着話,顧惜花捏着一張試卷緩步前來, 溫聲道:“給你。”
骨節分明的手捏着薄薄宣紙, 引人遐思。文瀾站在元栀身側,視線落在顧惜花修如梅骨的手時,又是一癡。
元栀蹙眉,他何時注意到她的?适才說的話, 他可曾聽見?
按下思緒,元栀接過卷子, 小心翼翼地将試卷疊好收入袖中,她還想問顧惜花要不要吃糖糕, 卻見顧惜花扭頭就走。
元栀有些納悶:“他還在生氣?”
鳳玄歌敏銳地捕捉到字眼, 狀若無意地問:“他生氣什麽?”
元栀望着顧惜花利落的背影, 沉聲道:“那日在仙茗居,我兇了他一回, 後來就……”
不遠處的謝晦圍觀了整場,看着元栀的眼神欲說還休一言難盡,可礙于鳳玄歌在,只得憋着一股氣朝顧惜花漸行漸遠的身影跑去。
堂內的人走得差不多,直到連文瀾都覺得不太好再繼續看下去,一步三回頭的離開書院。待元栀走到書院門口,看着空蕩蕩的街頭,腦袋一懵:“相府的馬車呢……?”
“你才反應過來?”鳳玄歌挑眉,似笑非笑道:“你适才只顧着同你那些同窗說話,磨磨蹭蹭,那馬車早就跟着元薔回府了。”
元栀氣得小臉發紅:“那你怎不提醒我?!”
鳳玄歌一臉無辜:“我見你說話說的興起。”
“……”
分明是故意的,若非故意,她元栀兩字倒着寫!
望着四下清寂的街道,元栀嘆氣,認命一般朝着元府的方向去,走了兩步,她便停下,蹙眉問:“鳳大人跟着我作甚?”
鳳玄歌身上的檀香氣息十分馥郁,連帶着那若有似無的威懾,實在無法讓元栀忽略掉這樣一個存在感極強的人。
他懶懶擡眉,無所謂道:“我也沒有馬車。”
“……”元栀望着他走一步,後頭跟一步的高頭馬車。
少頃,元栀又回頭問詢:“鳳大人,您不是約了殿下午膳?”
鳳玄歌的眉眼依舊笑意淺淺,不為所動道:“不急。”
“……”
跟在一側的金月終究是忍不住開口:“大人,殿下已到了望月樓。”
鳳玄歌擡眸望了眼天色,似乎經過激烈的心裏掙紮,這才長舒口氣:“既是如此,本相便先去赴約,銀月,你護送元姑娘回府。”
“是!”銀月笑嘻嘻地湊到元栀身側:“元姑娘,咱去哪兒?”
元栀很想說自己一個人回府也可以,不必這般。但看着鳳玄歌一臉‘不是銀月就是我’的神情,她又朝馬車後那兩列黑甲衛看了眼,頓時覺得兩眼一黑。
當即點頭附和:“多謝大人。”
鳳玄歌又道:“這馬車先給……”
“!多謝大人美意,元府不遠,元栀這便先離開了!”話音剛落,元栀如避瘟神一般提着裙角疾步離開,銀月趕忙提步跟上。
鳳玄歌望着那道清影飄揚的衣袂,目光澹澹,旋即又想起什麽一般,容色漸暗。
元栀沒回元府,反倒是帶着銀月到了六合小館。銀月望着六合館窗口裏陳設的各色糕點,饞蟲瞬間被勾起,眼巴巴地望着元栀,谄笑道:“元姑娘,你看,雖然大人不允許我們帶公吃飯,但來都來了……”
元栀瞧着銀月的神色,更是極為闊氣地買了雙份蜜糖酥。銀月本就是個少年,正是貪吃貪玩的模樣。他與金月不同,金月雖與他年歲相仿,卻格外老沉,總是一副面癱臉。
銀月捏着手中的蜜糖酥,電光火石間,想到了鳳玄歌,咀嚼的動作逐漸緩下,狀若無意道:“哎呀,這般好的蜜糖酥,若是我家大人能吃到便好了,他最喜歡食甜食了,每頓沒有清甜之物都食不下咽。”
咬着蜜糖酥的元栀一愣,雙目茫然,竟是如此麽?她囫囵咽下口中的蜜糖酥,蹙眉問道:“可上一回他受傷,大夫叮囑過我,說鳳大人需靜養,決計不能食甜膩之物,後來又說鳳大人本就不愛甜食,這……”
銀月心中一咯噔,腦袋如撥浪鼓一般搖晃,義正言辭道:“胡說!我家大人分明最喜歡甜食,特別是上回姑娘在靈山贈與我的柿餅,大人更是愛不釋手,每日一塊,風雨無阻!每每通宵達旦地處理公務後,都要食一塊姑娘親手所制的柿餅才能安心入睡。”
“到底是何大夫,竟如此胡言亂語!”銀月越說越激動,連帶着聲音都高昂三分。
“庸醫!庸醫!”
元栀錯愕,一時間也分不清銀月話語中的真假,緩聲說:“是齊懷深太醫。”
“……”銀月的氣焰瞬間弱了三分,心虛如他,遠在皇宮內的齊懷深猝然一連打三個噴嚏。
六合小館客流量極大,又在鬧市,元栀買蜜糖酥時見到裏間爐子裏正悶着燒餅,當即決定再多等一會兒。
這燒餅自然得剛出爐的才味美。
“栀栀?”
元栀順着聲源望去,驚喜道:“你怎麽在這兒?”
謝晦擠出擁擠的人群,手裏捏着一包油紙,道:“我來買些糖糕。”
元栀望着他受傷一大包油紙,蹙眉道:“适才在書院小姝不是有買麽?那時你不吃,現在又來排隊買,你這又是何苦?”
謝晦一臉迷茫:“小姝哪有買……”他頓了頓,旋即反應過來,震驚道:“你以為是陳姝買的?”
“難道不是?”元栀也迷茫了。
是陳姝遞給她的呀。
謝晦當即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看她,痛心道:“陳姝這厮來書院能不遲到就算不錯了,還指望她早起去買?這是惜花買的!”
元栀傻了:“惜花不是不愛吃甜食麽?”
銀月耳尖一動,嗯?元栀知道顧惜花不吃甜食!可是她竟然不知道他家大人也不愛吃!
他必須為了他家大人的終身幸福着想。念及此,他更堅定了腳步,定定站在元栀身側,豎起耳朵,生怕聽漏什麽消息。
謝晦欲言又止,望着元栀身側的銀月好半晌。
元栀頓了會兒才想明白。
難道是給她買的?
見元栀終于明白的神色,謝晦這才長舒口氣:“你既知道惜花不愛吃甜食,你便也該明白惜花的……心意。”
“他從來不會因為買糖糕這種小事出書院。”
他望着神色古怪的銀月,瞪了他好幾眼,可銀月就好似瞎了一般就是看不懂他的眼神,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謝晦無奈,終究将這句話說出口。
顧惜花與他自幼相識,言行舉止從未有出格之處,向來清冷疏離,可他偏偏對元栀起了一些微妙難言的心思。謝晦曾提醒過他,可到底是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他們四人關系匪淺,可謝晦覺得,還是要找個機會同元栀說清楚。
“我不知栀栀你是如何想的,但若是對惜花無意,還請你早早了斷他的心思。”謝晦神色凝重,在說完這句話後拂袖離去。
望着元栀發愣的神情,銀月心急如焚,元姑娘莫不會變心了罷!雖然她與他家大人還未定親,但元栀嫁入相府絕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有這樣一個善待衆人,性情潇灑随和,出手又大方的師娘,總比以後不知道被太子殿下塞個什麽心高氣傲的官家娘子進來好得多。
他忍不住脫口而出:“元姑娘,我家大人很會吃甜食的,和你很配的!”
元栀又懵了:“……?”
望月樓
頂層的廂房窗牗大張。窗外雲卷雲舒,浮雲碎影,連綿起伏的山巒在晦暗不清的光影裏凝成或深或淺的墨色。
李承澤在添了第三盞茶時,鳳玄歌終于姍姍來遲。木門吱呀一聲,鳳玄歌信步前來,不疾不徐。
他牽袍攏袖坐下,溫聲道:“殿下,微臣來遲。”
“無妨。”李承澤的神情看不出悲喜。
蘇蜜兒跪坐在李承澤身側,瑩白柔婉的手捏起茶壺,赤色丹蔻極為顯目。
茶水入盞的聲音清脆叮當,蘇蜜兒旋即退下,關上房門。李承澤望向鳳玄歌,雙目微眯:“鳳大人莫不是當真上了心?”
鳳玄歌揚唇一笑,沒有直接回複李承澤的問題,道:“不管如何,元家終究會為殿下效力。”
李承眉宇舒展:“本宮不過随口問問,只是好奇能讓鳳大人上心,乃至于誤了本太子的約的女人,究竟有何特別之處。”
鳳玄歌挑眉:“微臣亦不明白蜜兒姑娘為何能讓殿下如此上心。”
“你這人。”李承澤大笑幾聲,期間凜冽的氛圍仿佛昙花一現,李承澤苦笑道:“鳳大人,本宮沒心情同你說笑,只是擔心你因人誤事。”
“晉王蠢蠢欲動,近日在朝堂上更是咄咄逼人。大齊不日也要送和親公主前來。”李承澤似乎頗為頭疼,望着窗外逐漸黑沉濃密的雲喃喃道:“山雨欲來,沒時間了。”
“那大齊公主說不做側室,不做妾室,不做平妻,卻又對旁的宗親百般嫌棄要求極為苛刻。晉王已成婚,而別國公主更是無法做本宮的正妃。可那大齊公主卻提出這般要求,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李承澤沉聲如玉,視線猝然落在面前眉目張揚的鳳玄歌身上。
“你既對元栀有意,但兩國聯姻的事情難以轉圜,那公主,怕是……”
李承澤話未言盡,鳳玄歌捏着茶盞,溫熱的指腹摩挲着茶杯上用金墨描繪的海棠花紋樣。
他聲色淺淡:“先不論其他,大齊示好這事本就透露着詭異,至于那大齊公主……若是她真有這般熊心豹膽,微臣也不介意出手。”
鳳玄歌的眼神倏地凜冽,透着一股教人窒息的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