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元栀有些詫異, 她沒有伸手去接。
元晉逍的手頓在控制格外尴尬,他默了半晌,極不自然道:“我知道你在外給元寶置了個院子, 這裏的東西是我特意買的, 元寶大抵會喜歡。”
他潑墨一般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元栀, 微鎖的眉心彰顯着他的期待和緊張。
他今日這是怎了?元栀看着面前這個神色怪異的男子, 迎着他期待的眼神, 元栀終究還是側目示意綠蕪上前接下,旋即客氣疏離道:“多謝。”
見元栀收下, 元晉逍這才松了口氣。
“小姐, 你說二公子是不是恍然大悟回頭是岸了?”馬車上, 綠蕪翻看着包袱,裏面清一色是煮熟的肉壓成的肉餅,還泛着熱氣, 想來是剛做好沒多久, 像是貓貓狗狗喜歡的肉類。
“誰知道。”元栀神色淡然,毫不在意。
元晉逍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元栀根本無所謂,這些年的隔閡, 難道只是一包給元寶的糧食就能消除的麽?
每每想到元晉逍,元栀總會想到那些時光。
綠蕪放下肉餅, 瞧着元栀的神色,掙紮許久, 這才試探道:“若是二公子真的後悔了呢?小姐, 您畢竟與他都是夫人所生, 從前二公子待你也極好……”
從前的元晉逍待元栀,比元晉舟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若說萬千寵愛于一身也毫不為過。但在母親去世後。元晉逍就好似變了個人一般。
原先屬于元栀獨有的限量糕點,後來只送去了沁芳院。
原先擋在她身前的瘦弱身影,在他脊背寬闊能為她擋下風雨後,卻站在元薔的身前。
一次,兩次,她還會自我安慰,覺得二哥是不是還在生氣。
可三次四次?五年六年?昔日的兄妹情意早在一次次的争鋒相對中消磨殆盡。
綠蕪想到夫人,便覺神傷,嘆道:“說到底,當年夫人去世,只有小姐和二公子在場,那之後你們又大病一場,如今看來也未必是小姐的緣故啊……”
“罷了。”元栀放下車簾,隔絕車外的人流,幽幽嘆氣:“但那時确實是因為我鬧着要去看桃花,才會害的母親她……”
“他怨我,也在情理之中。”
馬車碾過敷着淺雪的青草徐徐停在望花閣前。元栀緩步下車,正見遠山如黛,薄雲微雪,深淺不一的墨色藏在缭繞的雲霧中。
推開望花閣極有年代感的門扇,院子裏匍匐着好幾只貓咪,花色各異,原先它們還在懶怠地曬着太陽,直到看見元栀來,貓咪似乎聞見肉的香氣,瞬間蜂擁而至,蹭在她的腳邊一個勁的喵喵直叫。
“這麽多?”元栀有些錯愕,她的腳邊起碼匍匐着七八只,裏間竟還有只雪虎藏雲。
她提起暮山紫的裙角,拍去不慎粘上的幾根毛發
綠蕪剛想拿出元晉逍所贈的肉餅,元栀瞬時伸手阻擋了她:“拿我們自己的。”
貓咪們被肉絲的香味所吸引,當即朝着綠蕪的方向去。
元栀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觀察了好半晌,這才看出名堂。她收養的第二只貓咪元福竟是貓中領袖,新來的貓咪都亦步亦趨地跟在其後,只等它吃了之後,才敢上前分食。
她正觀望着,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擡眸正見到林薇走進。
林薇到時,看見這滿園的貓咪一時有些吃驚,蹑手蹑腳地繞過貓咪,生怕打擾了他們。
“你竟養了這麽多?”林薇有些驚訝。
冬末春初,貪薄受寒的人漸多,她近日忙着制藥,好不容易才得空出來與元栀敘話。元栀之前來信大概說了一句她置了個院子豢養貍奴,未曾想竟這麽多。
元栀亦有些無奈地攤手,指了指期間的那只貍花,含笑道:“看見沒,那是貓王,估計在這一片混的不錯,帶了一幫小弟來蹭吃蹭喝。”
林薇忍不住咂舌:“也太多了。”
元栀撐着下颌看着悠哉悠哉吃飯的貍奴,含笑道:“無礙,總歸也養得起。”
院子裏十幾只貓咪各自尋了個角落吃食,原先林薇進來時還擡頭盯了她一眼,見她與元栀相熟,便就低頭顧着自己眼前的食物。
冬雪初融,春意将至,地上的雪只剩下薄薄一層,檐角的冰棱化為透明滴答落水。地磚的縫隙裏多了幾株幼嫩的草苗。秋千側的桃花樹也隐隐有了□□的趨勢。
林薇擡眸望着這個院子,感慨道:“待春日,這裏定是一派春景。”
綠蕪端來兩盞茶,元栀輕呷一口:“待開了花,邀你和小姝惜花謝晦來吃茶。”
“這是今春的雨前龍井,嘗嘗。”
林薇接過茶,輕抿一口,頓覺唇齒生香,回味無窮。她笑道:“若是惜花來品倒也應景,但若是謝晦,他怕是會覺得寡淡。”
她擡眉試探問道:“上好的雨前龍井,惜花大抵是喜歡的,不過若是你親手泡的茶,他怕是會更喜不自勝。”
捏着茶盞的手略有一頓,深褐色的茶水漾出波紋,元栀如何不知林薇的試探,她嘆道:“如今連你也知道?”
林薇的眸光含着一絲促狹:“原是不知道,後來謝晦同我說了一嘴……不過我覺得他,确實蠻好。”
元栀的腦海裏驟然浮現起初遇顧惜花的場景,青衫落拓,衣袂清淺。她怔了一瞬,猝然又想起那一道獵獵緋衣。
“小薇,說實話,我不……”
林薇猝然打斷了她的話:“難道是因為鳳大人?”
元栀猶豫片刻,搖頭,又點頭。
見她這般無措,林薇也知趣不再提及此事,又江将話題引至這間小院:“這院子雖小,但格外清靜。”
元栀一面品茶,一面望着這間院子。小院雖不大,卻傾注了元栀的心血。裏間的屋子放了她今日常看的書冊,添置了一些簡單的家具茶盞,院子裏也紮了秋千。
林薇笑着颔首,道:“二月了,也不知今年春耕節聖上會去何處。”
“想必又是在宮內舉辦典禮罷。”元栀道:“每年都是如此。”
林薇聞言便覺掃興,一雙腿輕輕提着地上石子,蔫蔫道:“春耕節本就是告慰上蒼的祭祀,按理都應在宮外。從前都去京郊,那時咱們還能湊湊熱鬧,後來就在宮內辦,甚是無趣。”
元栀一驚,下意識看向門外,這才松了口氣道:“小薇慎言,你又不是不知上回在京郊,陛下遇刺的事兒……”元栀壓低了聲音:“據說那回傷的很嚴重,這才改為在宮內舉行祭祀大典的。”
林薇癟嘴:“我自然知曉,就是覺得無聊嘛,栀栀,若是你,你想去何處?”
元栀放下茶盞,沉吟片刻:“去何處……我倒是沒想過,不過據說那龍澗寺挺好的,伏龍山的春景可比靈山好。”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這話,絲毫沒注意一輛馬車停在望花閣另一側許久。
“大人,您怎麽停在這兒不下?”銀月撩開車簾,待他看見微張的望花閣的門扇後瞬間明白。
前些時日,鳳玄歌命他查出元栀近日的行蹤,難怪…
“本相準備在這裏置一處房産。”鳳玄歌下車,站在望花閣隔壁的院門前。從外擡頭去看,能看出這院子比望花閣寬敞不少,更有二層樓,比元栀那一層一進的小院子更像是‘閣’。
他扭頭問:“你們覺得如何?”
銀月當即心領神會,順着鳳玄歌的話頭道:“此處清幽涼爽……”
金月眉頭緊鎖:“大人,您在京郊已有一處莊園,您每年夏日,若不随侍陛下熙和園避暑,便要去京郊,此處……”
“……”銀月默了一瞬,又道:“京郊莊園太遠,這裏更近些。”
“可不如相府在京中的……”
“你閉嘴。”銀月忍不住低聲斥責,旋即綻開一抹笑來:“我覺得此處,人傑地靈,非常符合大人的眼光!”
鳳玄歌格外受用,心情極好地撫了撫扇柄,頗為贊許地看了銀月一眼:“極好,銀月說的不錯,本相也覺得此處小院非常适合本相小住。”
說着,他拿出鑰匙解開木門的鎖,推開年久失修的木門。
“……”
銀月傻眼,鑰匙都有,他早就買了,還問他們幹什麽?
果然,他家大人向來是雷厲風行,先斬後奏。
院內并不是銀月想象中雜草橫生的模樣,反倒格外規整,裏間本應漏漆的圓柱早已被重新粉刷,院內的布景煥然一新,假山流水應有盡有。銀月甚至還瞧見昨日還在相府擺着的迎客松。
推門進內,連室內的紫檀雕花桌椅,疏影屏風,甚至連桌案上的紫銅香爐都是鳳玄歌慣用的。
他分明早早就已經讓人布置好了!!
銀月唇角微搐。
金月有些疑惑地望向銀月,銀月瞧了眼不遠處的鳳玄歌,低聲道:“大人買在此處,自然是有他的用意,畢竟元姑娘偷偷在隔壁置了院子。”
“……此事與元姑娘何幹?”金月面露疑色,忽然沉了臉:“近日長安情況複雜,莫不是元姑娘與那西域……”
“……”銀月崩潰。他恨恨地給金月一腦瓜子,恨鐵不成鋼道:“你莫要告訴我,你在大人身側這麽久,竟看不出大人對那元姑娘有情意?”
“情意…?”金月臉色一凝,似乎根本沒想到這個可能性,銀月咬牙道:“每每我拉住你轉身,就是因為有些場景不是你我能看的,明白嗎?”
金月喃喃道:“我以為是你有病才……”
“……你才有病。”他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不解風情的兄弟?
不多時,門口又停下一輛馬車,李承澤從上而下,蹙眉道:“怎選了這樣一個地方?”
鳳玄歌眼尾蘊着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此處清幽,是新置辦的地方,不易引人注目。”
李承澤聞言也沒說什麽,牽袍攏袖坐下,開門見山道:“春耕節,晉王似乎有所行動。他同父皇建議今年在外祭祀。”
鳳玄歌沉吟片刻:“在外?”
李承澤眉色深沉,他似乎格外疲憊,阖眸捏了捏眉心,沉聲道:“年年在宮內,想必父皇也覺得乏味,本宮的探子回禀,晉王似乎與李承錦有來往,只怕是……”
鳳玄歌聞言,眉色未變,他捏着茶盞,似乎是在仔細端詳其上用金墨描繪的栀子花圖,幽幽道:“既然晉王有所圖謀,不如,咱們就順着他而行。”
他的眸間閃爍着深淺不一的光,眸中倒映着茶水的漣漪,溫聲道:“二月二,龍擡頭,那便定在伏龍山龍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