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春意悄然, 潤物無聲,連綿細雨洗刷冬日的冷寒,薄雪化為纏綿的春水浸潤大地。一夜間, 四季輪回, 野草瘋長。
聽雪樓的迎春花抽了芽, 元栀悠悠醒轉, 随手推開窗棂, 碎玉紋的窗棂分割着樓下人瑩潤如玉的臉頰。元栀一愣,趕忙收拾好着裝, 桃夭色春衫輕薄如紗, 潔白的藕臂若隐若現, 桃花步搖盈盈叮當。
顧惜花站在樓下,他看見元栀的瞬間,潑墨般的黑眸驟然一閃,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悠悠下樓的元栀, 目光佁然不動。
謝晦斜倚在樹側,嘴裏叼了根草,目光順着元栀而下,蹙眉道:“你這又是何苦?”
顧惜花嘴角擒着一絲笑意:“你向來了解我, 惜花選定之人,自不會輕言放棄。”
謝晦沉沉嘆氣, 随口吐掉嘴邊的雜草。
“我說了這麽許久,到底是勸不過你, 既然你心思已定, 那便全力以赴就是。不過我瞧那鳳大人來勢洶洶, 你怕是要多費一些心思。”
自仙茗居大火後,顧惜花的狀态顯然不對, 日日悶頭苦讀,就連顧洪岩都瞧出些不對勁,派人去請謝晦,讓他帶着顧惜花去踏青散心。
顧惜花向來是個執拗的人,認定一事一物則不達目的誓死方修,對元栀亦是如此。他費勁唇舌勸他,同他分析鳳玄歌時多麽招惹不起的人物,又分析鳳玄歌與元栀之間似乎關系匪淺。他甚至搬出顧惜花最敬畏的顧風冷,依然無用,到頭來依然是白費唇舌。
二人的談話在元栀下來時戛然而止。
“小姝呢……?”元栀站在他們面前,探頭去看二人的身後。
謝晦在看清元栀面容的一瞬間也是一滞。他幾乎日日與元栀相見,但他還是第一回 見到這般俏生的元栀,一襲粉衫清新脫俗,貌若桃妖。他旋即挪開目光,懶聲道:“小姝和林薇停在半路說要買些糕點,讓我們先來接你,她們待會兒就趕上,讓我們先去。”
今日二月二,正是春耕節。
“說來也奇怪,向來都是在宮內祭祀,今年怎麽突然去伏龍山了?”元栀按捺不住跳躍的心,撩開車簾往外探去。
怎會這般巧?上回林薇來問她,她還說去伏龍山呢。
謝晦打了個哈欠,懶懶靠在金絲軟枕上,擺手道:“陛下的心思誰能曉得,祭祀大典,今年竟安排了那麽多人去。不過也好,人多也熱鬧。我娘說陛下近年太操勞,想去郊外散散心,大概是這個原因吧?”
車轱辘碾過青草來到河岸邊,此處靜谧無人,她望着熟悉的岸邊,猝然想到上一回在這楊柳岸,正是她發現了李卿回和那楊青柳之時,她就在這裏,撕了原先屬于他們二人的合歡庚帖。
往昔歷歷在目,她黯然失神,旋即放下車簾,索性不去看。只是剛回過神正對上顧惜花瑩潤帶着關懷的眸光,她的表情一滞。
謝晦今日起了個大早,此時也阖眸小寐,眼下竟只有他們二人。
氣氛逐漸尴尬,元栀捏着自己的袖角,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再揪下去,你的衣袖就要皺了。”他的聲音格外溫潤,語調稀松平常。
元栀讪讪放下手,忍不住腹诽。
原先知道顧惜花也去時,元栀有一瞬的猶豫,她面對顧惜花時總是覺得心虛。
除夕夜裏那似真似幻的心動,仿佛只在夢中,如今回想起來亦覺得如夢幻泡影,有些分不清夢境或是現實。
謝晦同她說,若無心意,便索性早早拒了顧惜花,免害他一番相思。
但眼下,連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的心意。
她分明記得除夕夜那如星如月的璀璨眸光,記得那青衫落拓,煙花滿霓裳。
可她也記得仙茗居那一場近乎燎原大火,記得那沖進火場只為她的緋色衣衫,滿目月華。
她看了這般久的禦夫計,逐漸曉得如何與人轉圜,如何收斂鋒芒,可這冊書裏卻沒教她如何分辨自己的心意。
經過李卿回那事,眼下元栀慎之又慎,不敢輕易确定,也不敢輕易否決。生怕自己又一朝被美色誤了眼,一步錯,滿盤皆錯。
“若是困,可小憩些許,到伏龍山時,我會喚你。”顧惜花的聲音溫潤似一汪清泉,他似乎并沒瞧出元栀的旖旎少女心思,依然如從前一般。
伏龍山在長安郊外數十裏,此次前去需要在伏龍山安營紮寨,要停留好幾日。原先元栀要與元公複一道前去,可想着林薇一人未免太過孤苦,因而才推拒了父兄的行程,央着元晉舟帶上她的行李,她則輕身與陳姝他們一道。
兩個時辰的車程讓人昏昏欲睡,元栀原想着孤男寡女,就此昏睡過去總是不妥。
可在春蟬鳥鳴中,她只覺得眼皮漸沉,再一阖眸,便什麽都記不清了。
夢裏,是一片璀璨煙華,顧惜花坐在角落上偏目看她,他的目光柔情缱绻溫柔似水,仿佛滄海桑田在他眼中亦不起波瀾。
可随着煙華消逝,随之而來的是通天火光,赤色火焰獵獵燃燒,她的耳畔能聽見朽木燃燒殆盡的聲音,她視線模糊,看不清眼前,只依稀瞧見一片緋衣。倏爾,耳側刮起一陣風,身前的人眉目稠豔,披着一身月華,他們的發在急速下墜間纏繞在一處,再難分開。
緊接着,她似乎墜入一處寒潭,刺骨的冷透過她的肌骨沁入她的心間。
“……!”元栀猛地驚醒,她緩了許久,才看清眼下的場景。
“你,夢魇了?”顧惜花的聲音讓元栀醍醐灌頂,她後知後覺方才不過一方夢境,她心有餘悸道:“……嗯。”
“伏龍山快到了,車裏有些糕點,你且先墊墊。”顧惜花遞來一個桂花糕,元栀下意識接過,她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披着一件青色外衫。
“春寒料峭,你适才睡着,擔憂你夢中受寒。”
元栀的視線落在顧惜花身上,原來她身上披的就是顧惜花的外衫。
元栀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衣衫,遞了回去,道:“多謝。”
顧惜花含笑看她,卻沒伸手去接:“你才睡醒,貿然拿開衣衫,怕會風邪入體,還是先……”
“不用了……”元栀神思回籠,見顧惜花堅持,索性将還泛着熱氣的外衫披到睡得不知天地為何物的謝晦身上。
不多時,伏龍山到了。
謝晦悠悠醒轉,見到自己身上披着的青色衣裳,一臉稀奇:“喲,你還知道擔心我啊!?”
顧惜花挑眉不語,謝晦更是感動的淚眼汪汪:“下一次,下一次你睡着了我也這樣照顧你。”
“……不必。”顧惜花謹慎地後退。
元栀忍不住輕笑出聲,謝晦那一身衣裳五顏六色,顧惜花只怕是嫌棄得不行,用他的話來說,頗為‘庸俗’。
元栀扶着車門小心翼翼下車,懶怠的目光在觸及伏龍山時瞬間一亮。
春日和煦,綠意黯然,連綿起伏的山巒好似一頭匍匐休憩的神龍,山頂隐在或深或淺的雲霧之中凝成淺淡的墨色,就連鼻尖都能嗅見清淺的青草香。
微風徐來,心曠神怡。
元栀松泛了酸疼的筋骨,拜別了謝晦等人後打算先去找到自己元家的營帳。
她來時尚早,一望無垠的草地上紮起數個營帳,還有不少侍婢仆從忙前忙後地規整物品。
“嘶——”
“小、小姐,對不起,是奴婢不長眼,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不慎撞到元栀的奴婢還未看清元栀的臉,下意識跪下認錯,雙肩不住顫抖。
元栀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蹙眉道:“無礙,你先……”
“哪個不長眼的東西,竟冒犯了元姑娘?”
元栀一愣,偏目去看,只見來人身姿颀長,面目清秀,這張臉若在女人身上便會讓人覺得禍國殃民,但在他身上,卻讓人覺得此人非妖即怪,太過妖嬈反倒平添森冷的陰寒之氣。一頭烏發用金絲冠高高豎起,玄色蟒袍彰顯着此人身份。
“臣女見過晉王。”元栀收回視線,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來人居高臨下地睨着侍女,眉眼裏是隐藏不住的冷意。不消一瞬,眸中的寒意消失殆盡,旋即綻開一抹極溫和的笑,道:“你認得我?”
元栀猶豫片刻,搖頭,又點頭,儒聲道:“大梁能着蟒袍的王爺少之又少,臣女不過一猜便恰好猜中罷了。”
李承絡聞言,微笑颔首:“元姑娘果然聰慧。”
對于這李承絡,元栀也是略有耳聞,元晉舟也曾同她提過幾句。這李承絡便是能與太子分庭抗禮的晉王。
“這奴婢是本王府中的,但她着實無用,竟險些傷了元姑娘,來人,将人拖下去,杖責三十。”
元栀心一凜,不過是撞了一下,就杖三十?豈非要人性命?
跪在地上的奴婢瞬間慌了,一個勁地磕頭,嘶啞哭泣道:“王爺,求王爺放過奴婢,奴婢,奴婢只是無心……”
李承絡笑意未減,捏着手上的佛珠,一臉柔和:“那該怎麽辦呢?你沖撞的是元家嫡小姐,不如,你求求元姑娘,若她同意,本王便放過你。”
聽聞此話,那奴婢當即跪着走來,匍匐在元栀腳下,一面哭一面求情:“元姑娘,是奴婢的錯,您繞了我吧……”
說着,還朝着自己的臉上扇巴掌,白皙的臉瞬間紅腫。
“好了,我原諒你。”元栀見不得這般,當即出聲阻止。
“聽見沒?今日是元姑娘大度,還不快滾?”李承絡笑容依舊,但說的話總讓人覺得寒意森然。
“不知元姑娘可撞疼了?本王這裏有上好的止疼藥——”李承絡朝前走了一步。
元栀不動聲色地後退,旋即行了個大禮拉開二人的距離:“多謝王爺關懷,臣女無礙,不知元家的營帳在何處,可否請王爺指點一二?”
李承絡挑眉,絲毫不在意元栀後退的步伐,溫聲道:“本王恰好知道,我恰好找元将軍有要事相商,不如,就由本王帶你前去?”
元栀猶豫,眼前的人明顯不是個好人,她的思緒飛速旋轉,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推拒。
“不勞承絡了,本宮恰好也有事要找元将軍,不如就由本宮帶元姑娘去?”
元栀聞言,忍不住松口氣,她順着聲音的方向去看,只見李承澤和鳳玄歌站在不遠處,二人眉色溫和,可元栀莫名察覺到期間凜冽的鋒芒。
“太子殿下,鳳大人。”元栀福了福身。二人颔首示意,元栀忍不住擡眸去看,卻見鳳玄歌的目光笑盈盈的,可卻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李承絡,沒有一絲一毫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虧她今日還算是精心打扮……
她正腹诽着,眼前驀然出現一道緋影,鳳玄歌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前,将她的視線遮了個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