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木柴在火中發出噼啪的聲音, 鍋裏紅油沸騰，不斷向上升蒸騰的熱氣氤氲了元栀的雙目。
元栀神色呆滞地望着面前朝她闊步而來的明黃身影，來人十分清瘦, 可雙目卻矍铄。李承澤等人緊跟其後, 再往後便是烏泱泱的一大隊人馬。元栀即便再傻也明白了來人的身份。
元栀當機立斷放下碗碟, 往前畢恭畢敬行了個禮：“臣女……見過陛下。”
“你吃的這是什麽？”明熙帝上前仔細瞧了瞧, 紅湯翻滾, 散着辛辣的氣味，鍋內的肉丸順着湯汁翻滾, 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是……火鍋。”元栀頓了頓, 硬着頭皮補了一句：“臣女娘親的故鄉在川蜀之地, 火鍋也是川蜀的一道風味，每每思母之時，臣女便會做一道母親故鄉美食, 以慰思親之情。”
這樣說, 應該就再無錯處了罷？
“原來如此。”明熙帝鼻尖微動，慈藹地看着元栀，溫和道：“還有沒有，給朕也嘗一些？”
元栀錯愕, 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
“父皇。”李承澤眉頭緊鎖：“您身子還未好全，這火鍋鮮辣口重, 您……”
李承絡猝然打斷他的話：“皇兄，父皇的身體好了許多, 每日不是苦到舌根麻木的湯藥, 便是無甚味道的清粥。我瞧着這火鍋甚好, 偶爾給父皇嘗一嘗，也未嘗不可。”
李承絡淺笑幾聲, 率先上前，從地上撈起一個嶄新的碗，又示意綠蕪将手上的勺子給他，綠蕪吓得臉色發白，顫顫巍巍地将勺子遞給他。
李承絡随意撈起幾個丸子，竟也不嫌棄地咬了幾口。
肉丸入口，紅油的辣和牛肉的香在他的唇齒間瞬間迸發出來，李承絡露出驚喜的神情，三兩口将碗中物吃下，旋即對明熙帝誇贊道：“父皇，兒臣已嘗過，味道甚好，應是無礙。”
原來是試毒……
元栀有些無語，雖然明熙帝謹慎是應該的，但是，他們來的時候她自己就在吃呀？
而且……眼下來了這麽多人，豈不是不夠分？
李承澤見狀，卻不放心，也上前吃了兩口，确認了味道和辣度之後，才對明熙帝點了點頭。
“這鍋裏的食物沒多少，微臣再明日取些來。”鳳玄歌轉身對金月吩咐。
“确實不夠。”明熙帝沉吟片刻，扭頭對着身後的一隊烏泱泱道：“你們先撤下。”
許欽言猶疑道：“陛下，若是皇後娘娘和太後知道了，可會怪罪咱家的……”
明熙帝睨了他一眼，冷聲道：“你現在這樣，就不怕朕怪罪你？許欽言，你膽子真是愈發大了！”
言辭間涵帶着的冷冽，吓地許欽言雙腿一軟，當即跪下：“小的不敢……”
“還不快滾。”
元栀有些恍惚，她不過是偷偷吃個夜食罷了，怎得還被人抓包？眼下這般多人，怕是一點兒都分不到了。
而元公複在聽聞明熙帝在和元栀一道用膳時，吓得連鞋都沒穿好，趿拉着鞋往外跑。一出營帳轉頭就看見明熙帝席地而坐，太子和晉王各坐一側，而元栀則靠在鳳玄歌身側。
“……”老天爺。
元公複瞬間覺得頭暈眼花。
“父皇，還是少吃些，您腸胃不好，要不另起一鍋？畢竟來的時候元姑娘已經……”李承澤眉頭緊鎖，明熙帝倒是不拘，樂呵呵道：“無礙。”一雙龍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沸騰的鍋底。
元栀平日煮火鍋不過是放一些肉類丸子，可眼下，火鍋裏放着的不是山珍就是海味。
“元将軍也來了，來，一起，你閨女弄的這個火鍋，朕很喜歡，來一起嘗嘗。”明熙帝招了招手，元公複順勢在另一側盤腿坐下，無奈道：“陛下，若是喜歡，也該另起一鍋才是……”
“這麽晚再弄另一鍋太麻煩了，何況朕都覺得無礙，你們一個個操心什麽？”明熙帝蹙眉道。
“對的，皇兄、元将軍。父皇難得這麽高興，無妨的。”李承絡眉眼彎彎，一副孝子模樣，殷勤地給明熙帝夾菜。
李承澤望着明熙帝，還是開口道：“承絡……”
李承絡唇角微翹起幾分弧度，眸光閃動，似有所指道：“皇兄，父皇都沒說什麽，你怎這般掃興？鳳大人也是……怎麽不吃？莫不是覺得有什麽不妥？”
元栀夾着肉丸的手一抖，這是她可以聽的麽？
她素聞李承絡勢大，時常挑釁。元栀今日見他不過兩面，他竟然兩次發難。
明熙帝聞言亦是頓住手，狐疑擡頭：“朕記得鳳愛卿未曾有忌口之物？”
“太子殿下舟車勞頓，胃口不佳，但微臣的胃口好得很。”鳳玄歌擡手夾了一塊牛肉，順手在草地上擺着的一碟辣椒粉上滾上一滾，眉頭不皺地将牛肉送入口中。
“麻辣鮮香，夜裏吃正好。”鳳玄歌爽朗道。
元栀偷偷地瞧着他，心裏卻嘀咕着。之前齊懷深和她說過，說是鳳玄歌有胃疾的啊……
他是長安人，怎會吃辣？
元栀望着鍋裏翻騰的丸子，咽了咽吐沫，可礙着明熙帝等人，她也不敢伸手去夾，只得眼巴巴地躲在鳳玄歌的身側。
“火鍋過于辛辣，陛下偶爾一回便好，莫要多食。”
鳳玄歌與幾人暢談，一派祥和。
元栀偷偷擡眸打量着鳳玄歌，卻見他神色自若，寬大的緋色衣衫似乎将她徹底掩起來。下一刻，她偷瞄的小動作就被鳳玄歌抓了個正着。
那是揶揄的，似笑非笑的眼神。
元栀一激靈，忙收起自己的視線，心虛垂首，這時她才發現，自己與鳳玄歌之間的幾寸空地上，擺着一個碗。
碗上滿滿當當地都是熟食。
！
元栀嘴角微彎，心中纏上一絲名為竊喜的心緒，撈起那只碗埋頭吃了起來。
“顧愛卿？”
顧風冷帶着顧惜花前來，他略略一掃，蹙眉道：“陛下，您身體未愈，怎能食用此等辛辣之物！”
明熙帝每每看見顧風冷便覺得頭大。顧風冷為人古板嚴肅，即便面對明熙帝也從不退步。
他讪讪道：“這……愛卿，你也來點兒？”
“哼。”顧風冷正襟危坐，鷹目冷冽：“更深露重，陛下實在不該出來，若是……”
“……是是是。”明熙帝極為不耐煩地敷衍。
顧惜花順勢坐在元栀的另一側，偏目低聲問：“怎麽不多穿些？”
他的聲音溫潤如玉，微微蹙起的眉心蘊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擔憂。
元栀還未來得及咽下口中的牛肉，鳳玄歌驀然說起話來。
“吃了火鍋身體便會發熱，顧……太傅，不必多慮。”鳳玄歌沉聲道。
元栀卻莫名覺得，鳳玄歌像是聽到了顧惜花的話，含沙射影地回複？
鳳玄歌的視線與顧惜花撞在一處，兩人神色自若，笑語盈盈，但元栀卻莫名起了一身疙瘩。
她是不是不該在這裏……
——
“嘶……誰啊這麽不……晉王殿下？！”
元薔聽聞元栀竟和明熙帝等人一道用膳，打聽清楚後便孤身來到小廚房，挑揀了些食材。正出門時迎面被人撞上。
待她看清來人，及時收聲。
李承絡眉目深沉，眸裏滿盈笑意，柔聲道：“夜色深冷，元姑娘怎的衣着單薄便出來了？”
元薔望着眼前人，李承絡高她一頭，微微垂眸望她。在夜色裏，他的眼神看不清晰，周遭響起稀微的蟬鳴，元薔嗫嚅道：“我……我聽聞陛下在和父親吃火鍋，我想着火鍋辛辣，便拿些烏梅汁來。”
李承絡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溫聲道：“那便是巧了，本王也是來拿水的。”
他尾音拉長：“不如……我們一道去？”
元薔有些欣喜若狂，她強行壓下心中狂喜，嬌羞點頭：“好。”
小廚房離營帳有些距離，元薔沒有說話，夜色靜谧，她心中百轉千回，在思忖要如何同李承絡套近乎。腳下猛地一絆，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她面色驚恐，下一瞬！一只溫熱有力的手掌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臂。
“你還好麽？”李承絡握住她的手，聲色柔和，在明滅晦暗的燭光裏，元薔依稀看見李承絡眉間的擔憂。她的心猝然漏了一拍，漲紅着臉道：“我……沒事。”
李承絡聞言卻是舒氣：“沒事就好。”
“殿下，你的手……”元薔似乎格外羞赧，男人掌心的溫度似是要透過衣衫，烙在她的肌膚上。
李承絡後知後覺地松開手，淺淺後退兩步，歉聲道：“事态危機，一時冒犯……元姑娘，得罪了。”
“沒有沒有，臣女還要多謝殿下。”
元薔笑盈盈地打了個圓場。
“父皇，兒臣去拿了些烏梅汁。”李承絡回來時，明熙帝正嫌口渴，元栀本還在自顧吃着，驀然瞧着站在李承絡身後的元薔，頓時警覺。
他們是何時聯絡在一起？
元薔沒有坐在李承絡身側，反倒是乖覺地回到元公複身側。
一整場吃完，元栀和元公複正送明熙帝離開時，一個回頭恰好瞧見元薔滿臉嬌羞地站在李承絡身側。
待李承絡離開後，元栀猶豫片刻，還是上前攔住元薔，冷聲道：“晉王不是簡單的人，你最好遠離一點。”
适才還一臉溫婉的元薔，在看見元栀的瞬就翻了個白眼，冷聲道：“要你管？”
“你和鳳玄歌和太子走得近，就不允許我和晉王交好？”元薔嗤笑聲，睨了元栀一眼：“晉王溫和有禮，待我很好。怎麽，你見不得我好？”
元栀眉頭緊蹙，望着元薔一副不聽勸又洋洋得意的嘴臉，冷叱道：“你真是蠻不講理，我言盡于此，你自己要如何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拉下元家！”
旋即甩袖離去。元薔冷哼一聲，根本不聽她的話。
夜半，元栀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毫無困意，只覺得腹中悶漲，索性起床更衣，外出消食。
營帳外燭火未歇，一派寂靜。
星垂平野，月色朦胧。伏鸾原上披着清淺的星月光彩，元栀捏着一柄火把，依着記憶摸向馬廄，在她到來的瞬間，照夜擡頭，圓溜溜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元栀牽着照夜，在伏鸾原上悠閑逛着。
夜裏的伏鸾原靜谧無比，再往遠些，元栀驚喜地看見一片螢火。
綠盈盈的螢火蟲飛在空中，時隐時現，似是漫天星空落下凡塵，她置身于星海中，腳上倏地踩到一片柔軟，緊接着是一聲悶哼。
元栀駭了一大跳，趕忙後退幾步，捏着火把往前一探，草地裏竟有一個人影。
“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