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鳳玄歌的氣息清晰可聞, 元栀迎上他似笑非笑的雙目,驀然紅了臉,輕哼道:“眼下應盡快想個法子才是……總不能一直困在此處。”
她望了眼天色, 心中估算了下, 二人竟在這桃花樹上坐了兩個時辰有餘。眼下還是白日還好說, 若是到了夜裏, 溫度下降, 只怕二人都會凍死。
鳳玄歌沉吟道:“我抱着你,用水龍吟上去便是。”
元栀當即搖頭:“不可, 若是平常的你說不定還能另辟蹊徑, 眼下你傷勢未愈, 決計不能冒險。”
鳳玄歌沉默片刻,當即往袖中去摸索,摸了片刻, 他的手頓住, 輕嘆道:“原先身上還備着些應急焰火,大抵是墜崖時不慎丢失了。”
二人面面相觑,一時間竟是陷入僵局。
傍晚,金烏西沉, 日輝斜映。寒冷逐漸攀升,有風襲來, 元栀被凍得一哆嗦。下一刻,一件帶着溫熱體溫的緋色外衫将她牢牢裹緊。
修如梅骨的手在她的鎖骨前好生攏了幾下, 生怕有風從衣領的間隙中灌入。
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 到了夜裏, 只會更冷。
元栀環顧四周,她的視線猝然落在一處陰影, 頓了頓,旋即爆發出驚喜的目光,她指了指桃花樹下的一處陰影,顫聲道:“那是什麽?”
“嗯?”鳳玄歌應聲去看,只見桃花樹下還有一處雜草,原本他們以為不過尋常崖草罷了,但随着日光斜映,那處雜草卻露出一道不易察覺的陰影。
鳳玄歌眼睛一眯,當即折了一枝桃花枝,屏氣凝神,随着‘唰’的一聲,桃花枝帶了破空的聲音,直直朝着那處雜草射去!
桃花枝沒入雜草中,卻意外地沒有聽到碰壁的聲音。
元栀欣喜道:“那裏面一定有山洞!”
鳳玄歌揉了揉元栀的臉:“臨危不亂,倒是擔得起丞相夫人的位置。”
“誰是你夫人。”元栀輕哼一聲,挪開微醺的臉。
“可能會有些冷。”鳳玄歌脫下适才披在元栀身上的外衫,手上用力,只聽‘撕拉’一聲,上好的浮光錦被撕成條狀,旋即把所有布條系成一股繩。将繩子的一頭緊緊捆在桃花樹枝上,另一頭則在元栀的腰間纏了又纏。
元栀疑惑道:“纏在我身上,那你……”
“不必擔心,我先下去,再來接你。”鳳玄歌投給元栀一個安撫的眼神,旋即站起身,捏着水龍吟的左手直直插向崖壁!他的力氣極大,一手捏劍,另一只手則從腰間取出一柄短刃,同樣插入崖壁。
劍刃入山體,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偶爾刮在堅硬岩石上,鳳玄歌的手瞬間被震麻,手上的匕首險些掉落。
元栀看得心驚膽戰,直到鳳玄歌的腳踏在凸起的岩石上,她的心這才安定下來。鳳玄歌撥開雜草,稍稍往前一探,裏間正是一個黑黢黢的洞口!
“果然如此。”元栀松了口氣。
“跳下來,我接住你,”
鳳玄歌站在崖壁,對着元栀大張手臂。元栀喉頭微動,下意識往下看去,深不見底的山崖令她頭暈目眩。元栀猝然心生退意,可目光又定格在鳳玄歌暖融的眸光上。
早死晚死都得死……她就賭鳳玄歌一定能接住她。
元栀心一橫,索性閉上眼睛,直直往下跳去。
不過兩三息,一個強有力的懷抱擁住了她。
熟悉的檀香充斥鼻尖,銀白長發輕刺在她的臉頰。她就像與明月擁了滿懷,載着清淺明晰的檀木香氣。
元栀心跳極快,好一會兒才怯怯睜眼,正對上鳳玄歌似笑非笑的雙目。他抱緊元栀,促狹道:“這麽相信我?”
元栀伏在她的懷中,悶聲道:“嗯。”
在鳳玄歌看不見的角度,元栀綻開一抹輕盈的笑意。她賭對了。
二人站在崖壁岩石上,鳳玄歌解開了她身上的繩索,牽着她往洞口裏走。
洞內黑黢黢的,鳳玄歌打開随身的火折子,利用洞口的雜草簡單地做個火把。他一手捏着火把,一手牽着元栀的手往裏走去。
元栀擡眸望着他的背影,鳳玄歌掌心的溫度很暖,源源不斷地傳遞至她的手心,她甚至能感受到鳳玄歌手心的薄繭。
她忽然想到第一次與他執手相握時,那還是她落水夢魇的時候,也是這樣貪婪地握住鳳玄歌的手,汲取着這個人身上的光與熱。
記憶閘門打開,元栀這才後知後覺,面前這個人似乎救了自己許多次。
她的唇角漸漸勾起淺淡的弧度,一絲甜蜜萦繞心頭。
洞口極狹,她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鳳玄歌身後,再往裏,豁然開朗,元栀加快速度,與鳳玄歌并行,依偎在他的身側。
元栀望着面前闊大的洞府,檀口微張,竟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在火光的照映下,元栀依稀瞧清了洞內,洞有數丈高,壁上結着難以名狀的晶石,在火光掩映下反射着奇異的光彩。她下意識擡頭望向洞頂,一眼竟難以丈量其寬度。
“檐壁光滑,像是人為的……”鳳玄歌摸了一把洞壁,随即吹去指上的浮塵。
這些特殊晶石晶瑩剔透,狀若琉璃,元栀鬼使神差地伸手觸摸。鳳玄歌輕喝一聲:“小心。”
元栀吓得收回手,“怎麽了?”
“這些晶石極其尖銳,容易受傷,還是別碰較好。”鳳玄歌拉回元栀。
元栀恹恹地應了聲,她對這些晶瑩剔透的東西總是有莫名的好奇心,因此,聽雪樓裏堆積了不少首飾玉石。
道路極長,元栀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只依稀記得自己似乎靠着鳳玄歌囫囵睡了兩覺,如今只覺得腹中空空,手腳無力。
“走了多久了……”元栀有氣無力道。
鳳玄歌啞聲道:“兩日。”
二人水米未進已有兩日,鳳玄歌還好,但元栀卻有些支撐不住。暈頭轉向的,她的腳上猛地一個趔趄,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傾倒。
鳳玄歌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元栀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心口,還好沒有摔倒,這地上碎石橫陳,若是不慎刮傷了臉,定會後悔終生。
望着面前人憔悴的模樣,鳳玄歌幽幽嘆氣,旋即蹲下身,偏目道:“上來。”
元栀一愣,扭捏道:“你要背我……這,不太好罷……”
鳳玄歌沒給她欲拒還迎的機會,手臂直接往後一攬,徑直站起身。
“!”元栀的驚訝聲掩在口中,她心一提,重心的轉移讓她有些不适應。她趴在鳳玄歌的後背,寬闊的背脊格外心安。
不知不覺間,她又昏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鳳玄歌悄然喊醒她,元栀揉着惺忪的睡眼正想開口說話,卻猝然被他捂住了嘴。鳳玄歌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神情凝重,指了指前方。
元栀這才發現自己和鳳玄歌正躲在某個角落,往外探去,有兩人正秘密交談。
黑衣人冷聲道:“殿下,此次計劃失敗,我家主子和您說,還需一段時日。”
他的面前有一男子,雖着囚服,可周身的華貴氣質卻無法掩藏,而他竟被捆在一根由晶石組成的棱柱上。
男子冷哼:“真是廢物,你家主子便是這樣與本宮合作?若是救不出本宮,那東西,誰也別想得到。”
本宮?元栀一驚。
那莫不是廢太子李承錦??
元栀的目光對上鳳玄歌,他微微颔首,回答了元栀的疑惑。
男子聞言也無甚反應,繼續道:“那鳳玄歌已身死,他死了,李承澤也就沒有了倚仗,殿下的出頭之日近在咫尺。後日,主子還會再給您帶來消息,還請殿下耐心等候。”
二人交談幾句,黑衣人便轉身離去。
“原來李承錦竟是關在了此處。”鳳玄歌沉吟道。
“你——”
元栀的話瞬間頓住,電光火石間,她忽然想起那夜在伏鸾原撿到半死不活的鳳玄歌,原來那時他便在隐秘探查李承錦的下落。
對于李承錦,元栀稍微聽聞過幾句。似乎是曾犯了大不韪,随後便銷聲匿跡,生死無蹤。所有人都以為曾經的廢太子李承錦已經死了。
元栀面露疑惑:“他竟還沒死……”
鳳玄歌壓低聲音道:“陛下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李承錦自然不會死。”
元栀沒有繼續問下去,她心知問下去,大概又是什麽聽了就要殺頭的話。
鳳玄歌綻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你想不想知道……”
“我不想。”元栀斬釘截鐵道。
“你若想知道。本相也可……”
“真的不想。”元栀伸手堵住鳳玄歌的嘴唇,生怕她又被迫聽到什麽驚天言語。
鳳玄歌的眼角抿了絲促狹,下一刻,元栀覺得自己的掌心似乎貼上一個溫熱的吻。
她倏地收回手,手心還在發癢,臉又浮起紅雲。
元栀別扭地移開話題:“那黑衣人後日還要來,不如我們等到……”
“不等了。”鳳玄歌道:“今夜,趁李承錦睡熟時,我們便從這條路離開。”
鳳玄歌的話叫元栀有些意外,那黑衣人已離開,李承錦意識清醒,眼下自然不是跟蹤的好時機,若是等到後日,說不定能順藤摸瓜找到幕後的人。
鳳玄歌揉了揉元栀的頭,目光深邃。他們滴水未進已有兩日,若是再等,鳳玄歌撐得住,可元栀卻撐不住。不能再拖延了。
而山下的人亦不眠不休地尋了兩日。
伏龍山下守着數十人,他們各自分散開來,分塊去尋。
元晉舟一把扶住身形不穩的元公複,沉聲道:“父親,您先回去休息,我和晉逍在這繼續找就行。”
“找不到栀栀,我心不安。”元公複搖了搖頭,他的聲音格外嘶啞。随手尋了處水潭,胡亂擦了一把,提起精神繼續尋找。他已在伏龍山下找了兩日,任何地方都搜尋了一遍,可就是沒有。
望着伏龍山這片綠意盎然,明明正是春日盛景,可他的心頭卻始終萦繞着秋霜悲哀。元公複的鷹目頭一回露出倉惶。
元晉逍頂着兩個烏青的眼圈,不過兩日,他的周身氣質卻有了質變,原先最重形貌的他,此刻胡子拉碴,雙目無神,仿佛瞬間滄桑不少。
而芳若公主和銘兒昨日找了許久,今晨便累暈過去。
為了方便元公複尋人,明熙帝暫時退居半山腰的龍澗寺,成華公主還自發地組織一些人來祈福。
元薔站在不遠處,揪心地望着衆人,咬了咬牙上前道:“父親,先回去休息,姐姐遲早會找到……”
孫氏更是攀上元公複的手臂,擔憂地望着元公複,道:“将軍,總歸不急在一時,身子要緊。”
對于元栀的死,二人并沒有表現出多大的悲痛,但礙着元公複,二人還是裝模作樣地找尋了兩日。
元公複扯開孫氏的手,冷聲道:“你若是不願找,你自行回去,找不到栀栀我絕不回去!”
望着形容憔悴的元公複,孫氏更是急了,口不擇言道:“若是姐姐知道你這般對待自己,她——”
“你沒有資格提雲娘。”元公複的聲音冰冷無情,孫氏身形一晃,兩行清淚猝然流下。
“若是找不到栀栀,我連死都不敢見她。”元公複輕飄飄留下一句話,随即轉過身繼續前行。
元薔揪住元晉逍的衣襟,溫聲道:“哥哥,不必自責,你已經好幾日沒有休息好了,說到底是姐姐自己不小心,她……”
“我險些墜崖的時候你在哪裏?”元晉逍打斷了她的話。
“啊?”元薔愣住,一時間沒有聽懂元晉逍的意思。
元晉逍不着痕跡地撇開她的手,居高臨下道:“我險些墜崖時,是栀栀不顧危險上前救我,如果我沒記錯,那時你也站在元栀身側吧?”
“你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元晉逍的眼神格外冰冷,嫌惡道:“到底我疼愛你多年,但大難臨頭,你竟是這般無動于衷。眼下栀栀為了救我生死未蔔,你竟還能說出這般叫人心寒的話!”
“哥哥,我我只是害怕……”元薔的雙目猝然浮起淚水,梨花帶雨道:“我也想救哥哥的,但是我不比姐姐,她自小不守教條習俗,爬上爬下,她……”
元晉逍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是。”
他一字一句道:“你确實比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