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夜色深沉, 元薔端着一碗真君粥來到元公複的營帳,她走進時,元公複正半倚在軟枕上看兵書。

“父親。”元薔乖巧出聲, 元公複有些錯愕地看她, 旋即放下兵書, 溫聲道:“薔兒怎麽來了?”

元薔将真君粥遞上, 還貼心地吹去熱氣, “父親晚膳用得少,女兒擔心您夜間腹餓, 特意熬了粥給您。”

白粥粘稠, 裏間的杏子金黃軟爛, 元公複鼻尖微動,便能嗅見清甜的香氣。

“難為你挂念。”元公複微笑地接過粥,捏着瓷勺微微攪拌。

她猶豫片刻, 道:“父親……适才我遇到晉王殿下, 他很惦記您的傷勢。”

适才在營帳前,她搖擺了許久,還是琢磨出一個側面試探的法子。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悄悄打量元公複的臉色。

話音剛落, 元公複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他悄然睨了眼元栀, 狀若無意道:“你與晉王殿下很熟?”

元薔卻體察到元公複話中的深意,聽到他這樣提問, 反倒是低下頭, 臉上飄起一朵可疑的紅雲, 羞赧道:“也沒有……”她倏地回想起那抹溫潤清和的眼神。

看見元薔這般扭捏的模樣,元公複眸色驟沉, 旋即将手上的粥放到床側的桌案上,瓷碗磕碰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他掀起眼皮正色道:“皇室中的人,少接觸為好。”

元薔心一沉,猛地擡頭,焦急為李承絡辯解:“父親,晉王殿下人很好,他……”

“不必說了,你回去罷。”元公複的眸光逐漸冷冽,索性下了逐客令。

适才元薔端碗進來時,元公複還覺得訝異,果不其然…她但凡示好,總是有目的在。從前是為了和元栀争一夕之長短,争衣裳争首飾。眼下竟然是為了晉王來試探他。

桌案上的真君粥尚且溫熱,緩慢上升的熱氣在燭火中呈霧狀。元公複心下又挂念起元栀,元栀從來不會抱着目的來找他,她天真熱烈,驕縱可愛。他曾想讓元栀做一枝只需依靠他的女蘿,可眼下……

元公複面色倦憊地阖眸。

營帳外幽夜深沉,濃雲翻滾,是個無星無月之夜。才下過雨,濕潤清冷的空氣讓她身子發冷,元薔捂着雙肩,火把發出噼啪的爆裂聲。

元薔緊緊咬唇,只覺得心中堵氣。這樣明顯的态度,元薔哪裏不明白元公複的意思,若是元栀呢?

元栀與鳳玄歌走得近,鳳玄歌是太子黨派。元公複就當做不知,憑何她不過為晉王說了句好話,他就這樣另眼相待?

心裏不斷計較着,元薔一個不慎趔趄幾步,險些摔倒在泥濘的地上。

“小心些。”一雙溫熱的大掌牢牢握住元薔的雙肩,元薔驚喜擡眸:“殿…殿下?”

二人離得極近,在燭火掩映下,他們的影子幾乎交融在一處。而在暗處,元栀一直盯着元薔的動向。

她捏緊了拳頭,冷聲道:“元薔竟真是這樣的心思!”

如果她沒記錯,元晉逍和她都提醒過元薔,不要離晉王太近,熟料她竟是絲毫不聽!

“晉王狼子野心,你這個妹妹,只怕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鳳玄歌懶聲說:“晉王當日為了鞏固自身地位,讓自己的青梅竹馬做了側妃,轉而娶了鎮國公的嫡女為正妃,你這個妹妹不過庶出,給她一個妾室的位份,都算晉王不忘恩負義了。”

“若是她真的與晉王蛇鼠一窩,那豈不是要拖累元家!”元栀冷靜分析。

晉王這個人,從她第一回 見到,便體會到這個人溫文爾雅面容下那絕不平常的野心。

鳳玄歌拂去元栀頭上的落葉,慢悠悠道:“這一點看,她就不如你聰明。”

“嗯?”元栀擡眸望了他一眼。鳳玄歌的眼尾含了一絲笑,促狹道:“畢竟你很聰明,你為元家選擇了一條最正确的道路,因為你選擇了本相和太子。”

元栀癟嘴,扭頭不再說話。

哪怕是說破了天,元栀至多是自己選擇了鳳玄歌這個人而已,她并沒有權利替元家去決定站隊。

翌日。

元晉舟收拾好元公複的行囊,一面收拾一面絮叨:“父親,您回長安後定要好生歇息,我同晉逍吩咐過,在您身體康複之前決計不會亂走。”

元公複輕咳兩聲,苦笑道:“你多加小心,龍澗寺的方丈為父已經交代過,你就暫住在這。”

元晉舟輕颔首,啞聲說:“待我找到妹妹,我便回長安。”

元薔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輕聲附和:“大哥,薔兒會好生照顧父親的。”

二人邊說邊走,金銀月跟在身後。剛到明熙帝的營帳時,許欽言就着急忙慌跑了進來,豆大的汗珠還懸在臉側,驚聲說:“陛……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墜馬了!”

元公複一愣,趕忙跟在許欽言身後進了營帳。

明熙帝正看着文書,聞言更是一驚,蹙眉道:“怎會墜馬??”

許欽言急得不行,連頂戴花翎上面的紅色帽緯都歪至一側,神色蒼白:“陛下,太子殿下适才見到一匹野馬,突生馴服之意,一個不慎這才墜了馬,倒在地上抱着腿,齊太醫已經前去救治了。”

“太子的腿可好?”明熙帝駭得站起身,當即就要去看李承澤。

這時,齊懷深撩開門簾走進,恭聲道:“陛下不必擔心,殿下雖墜馬但無大礙,腿是傷着了,但并未傷到骨,不過近日不能騎馬了,此次回京怕是要乘馬車。”

聽到李承澤沒有大礙,明熙帝的臉色又松泛下來。

元公複面色古怪,腦中倏地回憶起昨夜元薔為了晉王深夜前來的事,他猶疑道:“若太子殿下不能騎馬,那林城軍……”

林城是離長安最近的城池,而林城軍與旁的軍隊不同,這支軍隊并無副将,原先也是由鳳玄歌直接統率。如今鳳玄歌生死無蹤,聖駕回銮後,這只軍隊又需要由将領帶回林城。

說起來,李承澤此番傷的着實古怪,時機卻也太巧。除卻傷了的太子,便只有晉王和禦王,怎奈禦王是個平庸之輩,若要将兵符交予禦王,明熙帝不放心。

若是晉王……

元晉舟與元公複面面相觑,元公複當即做了個決斷,抱拳道:“若是陛下不嫌棄,老臣也可……”

元薔忽然出聲:“父親,您的身子還沒好,怎麽能受此勞累?”

似是感受到元薔所圖,元晉舟猝然開口:“陛下,微臣也可先将林城軍帶回林城,再輾轉回伏龍山。”

“會不會太過麻煩了?”元薔抿唇,隐在袖中的手緊捏成拳:“哥哥,不如讓晉……”

“薔兒。”元晉舟倏地加重語氣,連帶着目光都冷冽無情,如刀一般的眸光似是要将元薔看穿一般,“陛下面前,不可多言。”

“是……”元薔讪讪閉嘴,明熙帝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旋即回到龍椅上。

許欽言猶疑道:“或許讓晉王殿下去?”

幾人争執不休,在争辯聲中,李承絡的聲音猝然響起:“父皇,兒臣或可替您分憂。”

李承絡白衣翩翩,捏着檀木珠串,一派閑雲野鶴的做派,元薔的視線瞬時又被人吸引過去。

明熙帝蹙眉看他:“你身上的傷好了?”

祭祀那日,李承絡遍體鱗傷的樣子,明熙帝還歷歷在目。

李承絡含笑道:“已好的差不多,兒臣聽聞皇兄墜馬,甚是擔憂,适才去探望了下。皇兄卻對兒臣說,此次他無法領軍,怕是辜負父皇。兒臣雖武藝不佳,資質平平,但也想着為父皇,為皇兄分憂。”

他這番話說的極為婉轉漂亮。

許欽言打量衆人,悄然走近明熙帝,壓低了聲音道:“陛下,晉王殿下的赤子之心您是知道的,那日,他為了您的安全,以身擋劍,險些……”

那日在伏龍山祭祀大典時,鳳玄歌墜崖,無數的黑衣劍客朝他而來,是李承絡不顧性命為他擋劍。

明熙帝的心又松動了。

他輕嘆道:“承絡畢竟…也罷。”明熙帝松了口氣,施施然站起身,從一處暗格中取出兵符,走上前去。

暗金色的虎符沉甸甸的,李承絡眸光微暗,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枚兵符。

明熙帝拍了拍李承絡的肩頭,鄭重道:“此次便交予你,事情雖小,但你也得注意身子,莫因勞累導致傷口崩裂。”

俨然慈父模樣。

李承絡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瞬時跪下,擡起雙手,沉聲道:“多謝父皇信賴!兒臣雖不如皇兄聰慧,亦不如鳳大人那般武功絕世,但是兒臣絕不辜負父皇!”

站在元晉舟身側的金月銀月咬緊了牙,連帶着看向李承絡的目光都極為不善。他們這幾日同元晉舟一起尋人,可偏偏是無跡可尋。若是他家大人在,哪裏輪得到晉王來染指!

就在兵符即将交接的那刻,室內忽然響起撩起帳幔的聲音,緊接着,兩道身影偏偏而入。金月銀月耳力極好,在聲音響起的那刻,就警惕地看向門簾那處。在看到那抹熟悉的緋色身影時,兩人神色動容,幾乎喜極而泣!

鳳玄歌慢悠悠走進,全然不見受傷的姿态,懶聲說:“林城軍本是微臣之責,倒也不必麻煩晉王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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