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嬌嫩的花枝凋落零碎, 靜靜躺在地上,花瓣沾染着濡濕的泥土,恍若仙子谪入泥濘。
“鳳玄歌, 你這是做什麽?!”元栀愠怒出聲, 話音剛落, 她這才後知後覺自己的語氣太過, 旋即又軟了眉眼, 忙不疊補了句:“我還未收下,此花便是王公子之物, 鳳大人這般毀人心愛之物, 怕是不妥。”
鳳玄歌慵懶的眉眼略略一擡, 潑墨般幽黑寂暗的雙眸輕飄飄地掠過二人,溫吞道:“你适才……是在責怪我?”
不知為何,元栀竟從他的聲音裏品出一絲落寞。
“我并非此意。”
元栀險些忘了, 鳳玄歌便是個陰晴不定的性子。他在她面前向來笑容和煦, 元栀還是頭一回見鳳玄歌使性子的模樣。
讓她頭疼。
即便他們心意相知,但畢竟二人的婚事還未定下。他的身份本就矚目,如今大庭廣衆之下折了旁人的花,若是叫有心人看了去, 只怕流言四起。
想到漫天紛飛的流言,元栀頓覺一身冷戰。
“這鳳大人怎麽當衆為難王鄞啊……莫不是那傳言竟是真的?”趙佳韻目露疑惑。
另一側的女子掩嘴附和道:“嗨, 估計是了,那日我随父母去了伏龍山, 元栀和鳳大人的事兒我也聽得真真兒的。”
談論的聲音不絕于耳, 試探的目光從四面八方而來。
元薔含笑不語, 視線猝然落在一處大石,大石後似乎有個攢動的人影, 人影死死盯着亭子的方向,黑黢黢的眼神恨意遍布。
這是……
元薔瞧了許久,這才認出來人。心下極快地轉了個彎,見無人注意自己,悄聲擡步向那處大石走去。
顧惜花長眉緊擰,只覺得不妥。
他牽袍攏袖,伸手作揖,壓低聲音道:“大人,您這般舉措,只會讓栀栀為難。”
鳳玄歌睨了他一眼,道:“顧惜花,你在質疑我?”
他驀地笑出聲:“哦不……顧大學士,你好大的膽子,如今竟是管到本相頭上了?!”
王鄞幹站在原地,只覺得後背被冷汗涔濕,小臉發白,不知所措道:“不過是一枝花而已……沒事的……”
劍拔弩張的氣氛讓衆人不敢大聲言語。
顧惜花擡頭,亦是無所畏懼,素色長衫襯得他腰脊格外挺拔,他沉聲如玉:“在下不過是覺得鳳大人此舉有失體面,擔心您的名聲罷了。”
鳳玄歌臉色稍寒,眉色凜凜,唇角猝然勾起一抹冷笑:“好……很好。”
“你如今不過一介學士,竟也敢與本相叫嚣?”鳳玄歌的聲音驟然冷冽。
話語間不加掩飾的森寒讓衆人不住一顫,下意識噤聲。他面色未改,可眼尾的森冷卻讓衆人明白。鳳玄歌,此時正是愠怒之際。
顧惜花神色未改,拱手作揖:“惜花不敢。”
衆人不再言語,亭間唯有瀑布洶湧的水聲,水花飛濺,濡濕元栀的裙角。
廂房內。
李承澤望着不遠處亭間的幾人,只覺得有趣,把玩着手上的墨竹扇,興致盎然道:“無一,這似乎是本宮頭一回見鳳大人因為一個女人當衆為難他人?”
一個黑衣侍衛站在李承澤身後,聲色冷漠:“屬下也是頭一回見。”
他轉過頭,望着坐在廂房內主位上的女子。女子一襲月牙鳳尾羅裙,她正百無聊賴地撥弄着鬓邊的發辮,雙眸狹長滿含惑意,泛紅的眼尾抿着絲若有似無的妖媚。分明只是個富貴千金的打扮,可舉手投足間卻帶着若有似無的貴氣。
李承澤下意識別開目光,沉聲道:“公主殿下,你也瞧見了。”
女子輕哼一聲,聲音清靈如山間黃鹂:“我覺着這元栀不過爾爾,鳳哥哥只是記不得我罷了,若是記起我,哪有元栀的事兒?”
“即便記不起來,本公主自有法子。”
李承澤似乎這才想起此人的來處,不由得垂下眉眼,冷聲警告:“妖月公主,這裏是大梁,你未曾通報便私自入境,本宮容你在此已是極大的退讓,莫要讓本宮瞧見那些大齊後宮的手段。”
名喚妖月公主的女子雙眸微轉,眼尾抿了絲狡黠,她施施然起身,三兩步旋至李承澤身側,她嬌軀一軟,半倚在李承澤身上。
女子姣好圓滿的上身直直抵在李承澤的胸膛。擡手勾起李承澤的下颌,芳香氣息若有似無撲在李承澤的鼻尖,嗓音嬌軟:“太子殿下怎麽這般不解風情呢?在我們大齊,那不過是促進情好的手段罷了,你們大梁的人,真是……不懂情/趣呢……”
濃烈的玫瑰香氣撲面而來,李承澤只覺得身下莫名起了燥熱,臉色驟然一凜,當即推開妖月,俊臉緊繃,斥責道:“這裏是大梁!”
妖月公主眨了眨眼,故作天真道:“我知道呀,我并沒有對殿下用那些法子……怎麽,難道殿下對本公主有意?”說罷,她的眼光狀若無意地落在李承澤的身下,旋即又是一笑。
“你!”
妖月見李承澤臉色微愠,嬌笑幾聲,陡然起身,揚聲道:“放心,我對殿下無意,本公主此行的目标只有鳳玄歌一人而已。”
說罷,她便提起裙角往外走去。
“真是妖孽。”李承澤臉色黑沉,運轉着內力将那股邪/火壓下,室內還飄蕩着妖月公主身上的香氣。
無一眉色凜凜:“殿下,莫不是公主用了什麽法子……”
李承澤搖頭,長嘆出聲:“妖月公主,人如其名,她出生時正是血月之夜,繼承了其母的容貌和……魅惑人心的手段。那味道應當是她身上的體香混着香料的味道。”
望着不遠處的鳳玄歌,李承澤莫名憂心。他感受着體內翻滾洶湧的燥意,咬牙切齒道:“蜜兒回來了嗎?”
無一搖頭:“蜜兒姑娘回金陵省親,要下周。”
李承澤恨不得仰天長嘯,只得認命,從側門而出,一頭栽進冰冷刺骨的湯池之間。
元栀左看一眼傲嬌的鳳玄歌,右看一眼倔強的顧惜花,中間還夾着一個瑟瑟發抖的王鄞。只覺得火燒眉毛,不得不逃。
眼下,她必須想出一個金蟬脫殼的法子。
正苦惱着,她的視線不經意落在陳姝的發髻上,眼神猝然一亮,當即道:“今日出來匆忙,我把發簪落在家裏,我與小姝赴宴時便想着折一枝最美的花枝充作花簪,眼下還未找到,我與小姝就先走了……”
陳姝一愣,她什麽時候說過?她在接到元栀充滿暗示的雙目時,當即心領神會,連連點頭:“對!沒錯!”
“如此,我們便先退下了……”元栀趕忙抓住陳姝的手就想開溜。
不遠處猝然傳來一道聲音。聲音清甜悠揚,尾音嬌俏,在場的公子瞬時被聲音吸引過去。
“最美的桃枝……就在那瀑布間。”
元栀提起的腳一頓,她看清女子面容的瞬間,疑惑道:“是你?”
鳳玄歌雙眸微眯:“你認得她?”
元栀颔首:“今日初到山莊時見過,還給我指了路。”
周遭的男子在見到妖月時眼光驟然一亮,場面躁動,就連謝晦都忍不住看呆了眼,啧啧稱贊:“好美。”
陳姝當即翻了個白眼,用力錘了謝晦一拳,輕斥道:“沒見過世面還是怎麽的?”
妖月走到元栀面前,雙眸明亮:“又見面了,元姑娘。”
元栀含笑道:“當時忘記問姑娘芳名。”
妖月雙眸一轉,唇角抿着一絲促狹:“我嘛……我叫月兒。”
話音剛落,她就朝着鳳玄歌走近幾步,在衆目睽睽之下,綻出一抹勾人的笑來,聲音嬌軟:“鳳哥哥,好久不見呀。”
衆人嘩然。
“這人到底是誰啊……竟然敢這樣叫鳳大人?”
“不會是什麽青梅竹馬吧……”
元栀一驚,在她的視線裏,女子與鳳玄歌距離極近,似乎極為熟稔的模樣。她只覺得心腔跳動加快,有一種莫名的不悅湧上心頭。
鳳玄歌臉色稍寒,後退兩步,沉聲道:“本相與你素不相識。”
妖月公主幽怨地睨了鳳玄歌一眼,扯着鳳玄歌的袖角左右搖晃,可憐巴巴道:“鳳哥哥莫不是忘了,三年前你在南齊邊境救了月兒一次,自那之後,月兒便茶飯不思,日日望着鳳哥哥的畫像,眼見着相思成疾,這才來見你。”
元栀只覺得心尖涼了半截,凝眉望着鳳玄歌,開口竟說不出話。
鳳玄歌不着痕跡地抽出自己的衣袖,面無表情道:“本相不記得了,或許只是随手一救罷了。”
他冷聲道:“姑娘還請自重。”
鳳玄歌的眼神帶着一絲警告,但妖月卻仿佛看不懂一般,擡起纖纖玉手,遙遙指向瀑布間的桃花樹,嗓音清甜:“鳳哥哥要我自重……那,我要那裏的花枝。”
她從高傲的胸巒處掏出一方絲帕,絲帕上帶着若有似無的玫瑰香氣,其上繡着一副玫瑰纏枝圖。
“誰若折花相贈,本姑娘便将絲帕贈與誰。”
她話說得大聲,可視線卻直勾勾落在鳳玄歌身上,那眼神,似乎恨不得将鳳玄歌生吃活吞一般。
鳳玄歌不為所動,反倒是悄悄靠近了元栀幾步。
元栀大為震撼,連陳姝都黑沉着臉怒斥:“此女……竟這般放浪!”
周遭人聞言無不躁動,就連素來不重女色的莫秋意都躍躍欲試,他上前幾步,斟酌道:“姑娘,在下名莫秋意,若我折花相贈,姑娘可否給在下一個機會?”
見有人出頭,旁的男子生怕失了時機,一個一個如雨後春筍般冒頭,争先恐後往妖月身前蹿,高聲道:“月兒姑娘 !你想要哪裏的花枝我都摘給你!”
男子的聲音此起彼伏,妖月笑聲清靈,稍魅的雙眸帶着一股得意。
似乎在說,你瞧,無數男子為我折腰,你鳳玄歌不要給臉不要臉。
元栀自诩容色傾城,但她與妖月卻是不一樣的,若說元栀為嬌俏的花仙,那妖月便是妖,是與鳳玄歌一般的狐妖。
說不上來,元栀只覺得心口堵塞。
眼下場面正亂,元薔勾唇一笑,一字一句道:“若要複仇……稍後,便是你唯一的時機。”
唐宛秋聞言不語,但眼底恨意更盛。
在場公子的說話聲此起彼伏,元栀只覺得聒噪。
下一刻,鳳玄歌足尖輕點,山澗風勢極大,吹得他衣襟獵獵。他展開扇面,朝瀑布間的那枝花丢去。只見金絲扇旋了個花兒,鋒利的扇尖直直割斷花枝。他長臂一伸,攥緊褐色花枝。
元栀的心瞬時涼了。
她想到獵獵大火的仙茗居,星月滿盈的伏鸾原,想到伏龍崖上的相視一吻。
元栀望着翩翩紅衣,絲毫沒注意到身後疾馳而來的人影,直到唐宛秋滿含恨意的聲音落在她的耳側,元栀這才驚覺,尖聲道:“唐宛秋,你瘋了?!”
衆人這才發現那肮髒不堪的人影竟是昔日的名門貴女唐宛秋,不等他們驚愕,唐宛秋便持刀沖入人群,直直刺向元栀。
妖月離元栀極近,她亦是吓了一跳,此次偷跑出來,她并未帶随身侍衛,她當即駭得臉色發白,花容失色地尖叫出聲:“鳳哥哥,救我!”
元栀聽着卻覺得刺耳,也不顧眼下的境況,咬牙切齒道:“誰是你鳳哥哥,閉嘴!”
下一刻,一柄金絲扇旋至元栀面前,鋒利的扇刃狠狠刮在唐宛秋的臉上,唐宛秋只覺得臉上刺痛,伸手一摸,待看清手上的血時,當即驚叫出聲:“我……我的臉……”
她視線亂顫,驟然與元薔四目相對,元薔無聲對她做了個口型,唐宛秋這才想起來自己的目的,也顧不上毀容的疼痛,撿起刀往元栀的方向疾馳。
倏地,一道緋色人影自天而落,鳳玄歌神色森寒,眸底的血意翻騰洶湧,他也不顧其他,抽出水龍吟直直刺在唐宛秋的胸口。
刀刃入體的聲音有些悶。唐宛秋瞪大了眼睛,她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只見暗紅色的鮮血汩汩流出,她張口想喊疼,卻沒有力氣。
視線逐漸模糊,旋即,癱軟到底。
連說遺言的機會也沒有。
妖月公主被吓得不行,整個人癱軟在地,唐宛秋就死在她的不遠處。她猛地擡頭,可一個‘鳳’字剛出口,剩下的字句卻堵塞在她的喉間。
天邊驟然一閃,銀白的雷電直直而下!劈在瀑布頂上,一塊大石應聲碎裂,順着瀑布直直垂下,砸斷瀑布間的那棵桃花樹,旋即激起巨大的水花。
衆人被水淋得不成樣子,被雷聲吓得捂住耳朵,也顧不得失态與否。
而鳳玄歌卻神色如常,他擡起右手,用緋色衣袖擋住飛濺而來的水花,元栀在他的懷內,竟是絲毫水花都不曾淋到。
雷聲不絕于耳,妖月眸子驟縮,眼睜睜地看着鳳玄歌拿出花枝。
修長如梅骨的手捏着花枝,他眉目疏朗,眼尾蘊着笑意,鳳玄歌緩慢又輕柔地将桃花枝簪入元栀的發髻,旋即拂去元栀臉頰上的灰塵。
他眉眼彎彎,朗聲道:“全天下最美的花枝,只有本相夫人的清姿玉色才最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