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回響

回響

接下來一周,兩人都忙于部門裏的事,偶爾辦公室遇見了簡單聊幾句繼而各自忙碌。聽A7那邊的同事說是最近項目部那邊頻頻開會,好像是要做一個大項目,還在前期準備工作。至于多的也不便細說。

忙時光陰易過,轉眼又是周末。休息天周景沒有其他安排,獨自在家查閱朋友九月下旬需要的翻譯資料,因為涉及知識需要查閱法語資料,她不得不将大學時的幾本法語字典翻出來。

詞典已然好久沒有被翻閱過,表面上落了不少灰,她将其擦拭幹淨,而後坐在書桌前低頭忙碌。得閑的間隙,她泡了一杯玫瑰花茶緩解疲勞。中途拿起手機一看,進了一條新的信息,來人是祝頌。

上面只有簡單一句:【有其他安排,九月過去。】

從小到大,對于祝頌臨時有事推脫見面一事,實在只多不少。以前周燃教育她要諒解母親的辛苦工作,她聽多了,加上祝頌确實也忙,有時對她還算上心,她便也沒多想,全然聽取父親的話,學會諒解母親的忙碌。

事情的端倪初露在周景大學畢業那年。

當時她結束實習公司的工作,在公寓裏待了兩個禮拜,第三個禮拜她着手登錄工作網站浏覽有無适合的工作。

祝頌的電話就在這時進來。

她像剛結束疲憊的工作,聲音有氣無力,開門見山:“工作怎麽樣了?”

“才剛開始找。”她慢吞吞地回,夏天實在太熱了,冷氣下她蔫蔫的,不想講話,哪怕是許久未見的母親也不例外。

“你應該找好下家再結束實習那邊的工作,這時候應該不好找。”

“可是,那份工作做得很無聊,感覺我整天像個傻子一樣。”她苦笑說道。

祝頌嘆了聲氣,說:“工作就是這樣,哪能任你開心時時合你意。”

“但是第一份工作就這樣,以後那麽長的日子還怎麽辦?媽媽你不是說有意義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嗎?”

“你啊。”祝頌笑着說了句,“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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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周景傻傻笑。

那頭祝頌又想起了什麽,問:“你那個男朋友呢?他怎麽樣?”

周景沉默了好一會,好半天才說:“媽,我和他去年年底分手了。”

“是嗎?”祝頌猶疑問道,“你之前跟我講過這回事嗎?”

“講過一次。”她有點委屈。

祝頌道歉,“對不起,媽媽太忙了。”又問,“怎麽分手了?”她也是在周燃那裏知道周景交了個男朋友,本人還挺開心的。

“我說了你不要說我任性。”周景咬咬牙。

“好,你說。”祝頌笑。

“他太忙了,本來我們兩人就異地,平時見面就少,好不容易見一次面,他又各種接電話,不是家教上的事,就是院裏課題上的事。”她說得有些落了淚,“感覺我交了男朋友跟沒交一樣。”

“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不是,”周景仰頭,将眼角的淚揩去,說,“他的專業在上海那邊的發展比較好,而我想在臨城,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談了幾次每次都談崩,就分手了。”

祝頌那邊好像有人找她,她小聲說了幾句,然後才回來回話:“挺正常的分手原因,你們各自有追求,分道揚镳也不足為奇。”

“我知道,”周景突然說,“可是我還是很難過。”

“不用難過。”

這話一出,周景當即就哭了:“身邊的好幾個朋友都說我自私,不理解他,如果真的是喜歡他為什麽不遷就他。可是可是……”

她突然說不下去了。

“周景,”祝頌笑了笑,“還記得你高考報志願的那年嗎?”

她抽了抽聲,應了句:“嗯。”

“當時你問了我,要選臨城的大學,還是廣城的大學,我問你不是已經定了臨城,為什麽突然考慮廣城。”

“是。”

“你當時說廣城那邊有你想追的人。”

周景眼眶再次湧起一鼓溫熱,她咬住牙。

祝頌說:“當時我給你的回答是,‘沒有必要因為一個人而改變自己原來已定的選擇,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個不定數,’”

她頓了頓,說:“今天我還是想告訴你,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要因為一個人猶豫前進的方向。”

然後她又說:“你們只是各有選擇罷了。沒有誰對誰錯。但是如果你當時把高考第一志願改成和那個人一樣的大學,我會很失望。”

周景叫了聲:“媽媽。”

“這次也是一樣,如果你為了遷就那個人,将未來壓在他身上,我會很失望。”她說,“你們還太年輕,不知生活的苦難,以為想什麽就有什麽,前方再苦再難都沒什麽問題。年輕時沒必要為了誰而更改自己的理想,等有了經濟資本再考慮也不遲。”

然而到了那個時候,心情和境遇已變,談何考慮。不過祝頌沒說這話。

那時周景和祝頌偶爾還能談幾句知己話,人生重大選擇上,祝頌會指點她幾句。就算她跟父親周燃再親密,從小到大學校裏發生什麽事都會跟周燃說,但是有些話有些事她又說不出口。偶爾停下工作能陪她聊幾句的祝頌,這會倒成了珍貴的存在。

那通電話最後祝頌說:“我有個朋友最近在拍臨城的美食紀錄片,需要找個外語翻譯校對。”她停了一會,說,“你那邊工作先不用再找了,暫時做這個吧,之後再說。”

周景還停留在先前的情緒裏,呆呆地應了下來。

祝頌又說:“爺爺奶奶那邊是不是要幫你安排工作的事情?”

說到爺爺奶奶,周景渾身一激靈,立馬否定:“沒有,沒有的事。”

祝頌不被周家認可,周燃為了她,幹脆從家裏搬出來,和她一起定居蘇州。

居于祝頌這邊的原因,周景大部分時間都在蘇州、杭州或者臨城。只有過年過節的時候,才會随周燃一齊回去看老人家和其他親戚。

當時紀錄片的翻譯校對工作還算輕松,帶她做翻譯的是一位北外的研究生,大她幾歲,為人安靜好相處,她便稱呼對方為姐姐。

後來因為成片的原因,她需要跟去北京一趟,為此還和周燃祝頌兩人報備過。祝頌對此沒意見,随後沉默了良久,說有空就去看看爺爺奶奶。

反倒是周燃知道這件事之後,平時裏成熟穩重的一個人,在電話那端氣得聲音都在發抖。周景很少見他發怒,他有時沉默,有時淡漠,手上經常支着一根煙,不抽只是讓它燃着,然後獨自靜坐幾個小時。但對着她時,他是溫和的,笑容常常露在臉上。

周燃連連氣了幾聲,怒氣沖沖:“周景,為什麽你接這份工作我不知情?”

周景當時也無辜,回道:“爸爸,你不是這幾個月都在忙嗎?每次都講不上話,再說這也就是一份臨時的工作,也不是長久的。”

她說什麽他都不管,氣得不成樣,連聲質問:“誰安排的?”

“重要嗎?就是一份工作而已。”

“我問你誰安排的。”周燃突然拔高聲音,說完他又降下聲調,“周景,誰安排的……”

人生中那個把她寵上天的父親頭一回沖她大聲吼,周景又氣又急,慌亂驚訝之下,直接把電話掐了。

周燃那邊沒再打來,半夜的時候門鈴響了,他從千裏之外奔過來了,一身疲憊也狼狽。

“是不是你媽媽安排的?”

電話裏能解決的事,他偏偏千裏迢迢跑過來确認。

他面色沉重,難看得很。周景本就睡意不深,這下經他這麽一吓,頓時清醒了。同時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雖然她并不知道為何一件小事能讓平時慢條斯理風輕雲淡的周燃氣得修養全失。

得到周景的肯定回答之後,他輕笑一聲,笑得很落寞。那一晚他一夜無眠,在客廳裏靜靜坐了一夜,像從前每一次祝頌忙完工作回家短暫留一兩天離開之後,他也是無聲無言在客廳坐一個晚上。

這之後,周燃安靜了幾天,等周景以為風平浪靜沒什麽大事發生時,半個月之後,現實給了她重重一擊。那時北京剛入秋天,随處可見枯黃的落葉,飄得滿地都是,天地一片蕭瑟。

往事想到這裏,《蟲師》中《枕小路》一集的BGM也不知循環了多少回,周景不願再想,關掉BGM,将文檔保存而後合上電腦,坐到客廳裏看《蟲師》。她翻來覆去已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每次看依舊熱淚盈眶,為了裏面的小人物,有時她也會設身處地地想到自身。

這還是當年帶她翻譯的研究生姐姐推薦給她。當時姐姐看她喜歡新綠的事物,便說去看看《蟲師》吧,你應該會喜歡。

她自然喜歡,而後來姐姐也從語言專業轉戰哲學領域,一路求學,她們至此再無聯系,只是偶爾能從朋友圈裏能得知她的一點近況,再無其他。

人與人的交際向來這樣,只會越來越淡,一路走來,也不知道換了多少撥。

躺在木地板上的手機嗡嗡地震響。

她以為是父親,剛才她發短信跟他說了安排有變。拿起來一看,卻是沈澄。

在某個人生節點的分岔口,兩人分道揚镳,如今卻又再次重逢。

對方發過來一條信息,周景點開。

沈澄:傍晚氣溫不高,一起去金榜公園走走?

過了一分鐘,他又發來一條:我過去接你?

周景關掉電視機,轉頭望了眼落地窗方向的位置,落日在即,天色倒明亮。

她有條不紊地打字:好,樓下見。

天熱,她選了一套淡顏色的薄衣服,攏了攏頭發,随意紮了下,而後穿鞋拿鑰匙門卡出門。

推開小區門時,便就看見沈澄站在路邊的天竺桂下。他轉頭看見她,朝她走來。

他也是一身淡色休閑服飾,這一點兩人倒是共通的。

一路上行人零零散散,走出一段距離随之遇見一兩個。他們慢慢走着,傍晚的風雖是溫熱,悶而燥,走得慢,倒沒多大感覺。

周景問:“你最近是不是比較忙?”

他回:“還好。”

她又說:“我看你最近都在A7那邊。”

有人騎自行車迎面而來,他不動聲色地護了她下,等自行車過去了,他退開幾步,緩緩說:“那邊有點事。”

“棘手嗎?”A7那邊是開會狂魔,周景有幾次過去拿資料,大部分會議室一天都是使用狀态,一天下來都是同一撥人。

“有點,”說到工作他明顯神情不一樣,“不過目前都能解決,就是讨論方案費力費神,需要考慮的因素太多。”

看來不方便多談,周景也要到了想問的信息,知道了他最近的工作近況,倒也沒繼續往下問,而是說:“那你注意休息。”

他點點頭,說:“我會的,你也是。”

兩人從公園正門口進,旁邊的花壇空地上此時已經聚集了不少老人小孩,這邊晚上經常有人跳廣場舞。他們順着拐道往上走,進入一小段坡路。

他突然問:“最近晨跑嗎?還是有其他安排?”

她沒有猶豫:“最近早上太陽大,沒出去。傍晚會來這一帶走走。”

他思忖一會,說:“那以後晚上一起散步?”

這話題轉得有點快,周景一時找不到語言。

見她這樣,他合理地分析:“晚上一個人走多少不安全,而且我正好在這附近。”

他神情認真,就等她答複。

“那以後我們約個時間。”她說。

他倒是趁熱打鐵,随即就問:“你一般幾點下來走?”

她夜晚散步沒多大規律性,有時想起來就到樓下走幾圈,偶爾小區裏走得頻繁了,便會出小區走到公園這來。

眼下見他這麽問,明顯不是随口一問的事,而是認真地在打算。

他是認真的。

這麽一想,周景算了下班到家的時間以及晚餐的時間,粗略地在此之上加上半小時,她說:“八點,一般是八點。”

為了掩飾似的,她多添了一句:“那會氣溫涼一些。”

他不置可否:“那從明晚開始,我們一起約散步。”

他們行到小坡的至高點,馬上就要下坡,右手邊位置有座亭子,樹木蔥郁高大,隐在其中,偶爾傳來下棋者的蒼老聲音。

“好。”她有點意外又覺得本該如此。

這樣的傍晚,很是難得,很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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