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響

回響

八月下旬,天氣燥熱得比往常還要厲害。臨城夏季常有臺風天,熱得出奇的天像是在預告着什麽。近來天氣預報也在告知市民一邊要注意酷暑的天氣,謹防中暑;一邊又預告着強降雨即将來臨。

外面天熱,室內空調溫度調得低,然而還是止不住一股悶熱。

到了午餐時間,大家都無精打采的,誰也不想下樓吃飯,于是大家一合計,決定點水煮酸菜魚外賣,正好下飯。

周景前兩天自己煮過酸菜魚片,沒有加入他們的行列。

Lisa笑:“到時你吃我的,嘗嘗味。”

還沒等周景說什麽,一旁的賀山悠哉游哉:“那我就勉強給你幾片酸菜吧。”

周景表示沒什麽意見,說玩笑道:“那待會記得給我留點。”

Lisa聽出點不同意思:“你中午吃什麽?”

“還沒定。”

話音剛落,手機進了一條信息。

她晃晃手機:“你們好好吃,我出去一趟,上班前回辦公室。”

賀山一臉八卦樣:“約會啊?”

從手機屏幕上擡眼,周景看着等着八卦的朋友,笑笑的不說話,反而道:“想吃燒仙草,還是喝奶茶?我給你們帶。”

“啧啧,”賀山抱着雙臂靠着電腦椅,“有情況。”

Lisa附和道:“和誰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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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周景将一個紙袋子放到她手裏,裏面是她放在茶水間冰箱裏的泡芙,然後關上電腦,帶上工卡。

兩人明顯不信這套說辭。周景也沒多解釋,說:“要不給你們帶咖啡,下午提提神。”

賀山大手一揮:“幫我帶一杯多肉葡萄,多謝。”

“沒問題,”周景轉而看Lisa,“你呢?想要我給你帶什麽?”

“抹茶綠。”

周景剛走出辦公大樓,正要打開太陽傘,迎面碰上從A7回來的沈澄。

她手上拿着工卡還有太陽傘,看着要出去的樣子,沈澄問了句:“要出去?”

周景不否認:“去火車站一趟。”

“接人?”

“不是,”她說,“朋友正好在附近,過去見一面。”

外面日頭正烈,滿世界就只剩下這無窮無盡的太陽光,熱得直叫人懷疑是不是天氣異變,馬上就要世界末日。

火車站離他們公司不近,他看了看外面的熱天,問:“開車去?”

“打車。”周景晃晃手機,正打算約車。

這段時間天氣熱,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勁,像為了應和天氣似的,早晨她家附近的交通非常不如人意,索性坐班車上班。沒想到今天臨時有約。

天熱,沈澄當下跟她商量:“我送你過去。”

說是商量,倒像是幫她打了主意。他最近兩邊跑,周景想也不想:“不用,打車挺方便的。”

然後又說:“你最近忙,待會好好休息,下午還要接着做事。”

他不甚在意,“不差這點休息時間。”說着也不容她反對,“我送你過去,你和你朋友見面,我到周圍逛逛。”

哪有他把人送到了,然後自己到周邊逛的道理,周景想了一想:“她們不介意我帶朋友過去,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多認識幾個人?”

他揚了揚眉,露出些笑意:“我上去拿鑰匙。”

至此,周景退出打車軟件,然後在樓下等他。沒過兩分鐘,沈澄拿着車鑰匙下來。

周景打開傘,沈澄接過:“我來撐。”

對這舉措,周景倒沒覺得沒什麽不對的地方,他比她高,也算正好。

到了停車的位置,沈澄送她到副駕駛,然後繞了個道回到駕駛座。

“走隧道比較快。”周景已經調好導航提醒,她問:“我連你車上的藍牙?”

“可以。”他傾身打開車上藍牙。

中午時分,路上交通還算順暢,沈澄跟着導航走,從隧道出來後,他們接上嘉蓮路口。周景往窗外一掠,正好掃過鑫客家。

前方也正巧紅燈,周景便說:“下回有時間可以過來這邊逛逛。”

前面路口/交彙處也是附近一帶熱鬧的位置,一處是明發廣場,集美食娛樂為一體;一處是蓮坂外圖書城,又接連火車站一帶,美食人流量衆多。之前有部電影的取景點在臨城,有處就在明發廣場,周景看了不禁倍感親切。

大學時,沈澄跟着周景來過幾次,每次都是起始外圖書店,止于明發廣場的電影院。

沈澄笑了笑,看了看車窗外的景色,看周景:“最近有沒有想看的電影?”

“你要請客?”她打趣。

他賣了個關子:“看你,我随時都可以。”

“周末回家找找有沒有好看的影片。”

意思就是答應了。

聞言,他唇角彎了彎,看着有些開心。

到了火車站附近,時值正午。羅賓森那邊的停車車位可能緊張,加上那一帶沈澄也不熟,他們選了夏商百貨後面的停車位置。

此次周景要見的人已在羅賓森等候。停好車出來,周景帶沈澄走夏商百貨門前的地下通道,不用被地面的陽光曬。

負一樓商場空調開得足,兩人不約而同喘了口氣。車裏雖然也開着空調,但是外面陽光難免照到車裏。

兩人邊走着,不時搭幾句話,忽然周景看到有家精品店,店裏正好有賣鮮花。她問沈澄:“我先買束花。”

沈澄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就在對面的位置。

進了店,周景直接跟店員報上要的花束。

“淺綠色和紫色洋桔梗、黃莺、玫瑰、尤加利。”

店員是位文藝的小姐姐,見她報了花名,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說“稍等”。

店員去處理花束,兩人在店裏小逛着。

“剛才的花束……”他想問點什麽卻又無從下手。

周景接過他的話,跟他解釋剛才的花束:“去年看了一部電影,叫《将來的事》,裏面有一幕是學生上門拜訪老師時,送了一束鮮花。我自己很喜歡,從網上了解後,有時會買一些回來放在家裏。今天正好要見一位對我來說挺重要的人,打算送給她。”

沈澄拿起一只淺綠色桔梗,他說:“稍等一下。”

說完他人走到在包紮花束的店員,說了幾句什麽,得到對方的應允後回來,拿出手機。

她自然聽不到兩人在說什麽,至多從行為神态去加以判斷。周景挑挑眉:“怎麽了?”

他搖搖頭:“沒什麽,問了店員什麽時候能包好。”

“現在沒什麽人,應該挺快的。”

“嗯。”他微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很快店員包好,周景要買單,對方說旁邊這位先生已經買好單。

周景:“剛才過去就是這事嗎?”

沈澄無意在小事上多說什麽,“別讓那邊等久了。”

路上,周景抱着花束,一片或淺或深的綠中,有着幾抹不一樣的顏色,不張揚不搶鏡,很好也很合适地融合在一起。看着格外惹眼,也格外舒服。

兩人走上樓梯,穿過門,而後步上扶梯,過了扶梯右轉出去就到了羅賓森一樓。

她突然說:“這次有位朋友你之前見過。”

他投來疑問的眼神。

她說出一個名字:“尹瑤。”

他想了一會,好像沒在記憶中找出與這個人有關的印象。

“上次打羽毛球那次。”她又給了點線索。

這回沈澄終于有所反應,他多問了一句:“之前沒見過她。”

不知為什麽周景聽出‘之前’是代表以前兩人戀愛的那段時間,她本能地向他解釋:“兩家爺爺是好朋友,小時候玩過一段時間,後來尹瑤父母外派,可能覺得小孩還是自己帶在身邊有益于她的成長,所以她也跟着過去。我大學畢業那年她父母結束外派工作回了北京,也是那時候我們聯系比較多了些。”

他一邊聽着一邊點頭算作回應,也不打斷她的話,等她講完了他才說:“大學畢業那年你回了北京?”他多少聽她過年要去北京見爺爺奶奶。

說到這事,不是一兩句能說清的,她簡短地說:“因為工作需要去過一段時間。”

他沒再多問。

尹瑤在四樓等她們,趁着上樓梯的時間,周景又說:“這次見的一位朋友就是那時認識的,帶過我一段時間。”

後面有送外賣的外賣員趕時間,一路喊着‘麻煩,讓一下’。沈澄伸出手擋了一下周景的外側。

周景無意看到,垂了垂眼,說了聲:“謝謝。”

他無所謂地略過,看了眼她懷裏的花束,問:“這束花就是送給她的?”

“嗯,”她摸着牛皮包裝紙,“她應該會喜歡。”

到了四樓,她憑着之前的零星記憶,找到了尹瑤所在的餐廳。

遠遠的,她就看見了尹瑤在門口等着,旁邊還站着藤姐。幾年不見,藤姐越發幹練。饒是今天穿了一身墨綠色連衣裙,也擋不住的飒氣。

她突然眼眶有些澀澀的。

因為她步伐比之前慢了些,沈澄留意這細節之後,不時看她。她本就不會掩飾情緒,這會眼眶周圍已經微微泛紅。他猶豫了下,抱過她虛懷的花束,不經意地舉高,然後遞過去一包紙巾,說:“先擦擦。”

花束很好地擋住了不遠處的一切,視野範圍縮小,只有牛皮報紙和一些淺邊的尤加利。

她深吸了口氣,擦了擦,朝他笑笑:“我好了。”

見她臉上帶着笑,眼尾微微上挑,他放下心,将花束歸還給她。

走近了,藤姐帶着柔和的笑看着她。

周景久違地喊了聲:“藤姐。”

對方笑着嘆了口氣,伸開雙臂将她攬進懷裏,說:“我們什麽時候這麽生分了?”

周景笑得澀,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藤姐撫了撫她的背,說:“先進去吧,你還沒跟我介紹你的朋友呢。”她看了眼沈澄。後者朝她點點頭,不卑不亢。

四人進了店,周景先将花送出去,介紹沈澄的時候犯了難。因為之前在醫院那回,她跟尹瑤說過,沈澄是她前男友。而沈澄只說兩人是高中同學。

她琢磨了下,在尹瑤看好戲的目光下,斟酌着語言道:“我朋友,沈澄,澄澈的澄字。”

而後又跟沈澄介紹,“尹瑤,藤姐。”

沈澄跟兩人點頭:“你們好。”

幾人聊過幾句後,尹瑤讓服務員上菜。此次選的店以清淡的食物為主,不過難得見一面,大家都沒怎麽吃,大多時候都在聊天。而沈澄在一旁默默聽着,偶爾插幾句話。

藤姐這回帶着尹瑤是來臨城補拍幾張圖片,待會繞道深圳忙半天之後回北京。

行程實在趕,周景可惜:“我以為你們會多留幾天的。”她拿出家裏的門卡和鑰匙,說,“還想你們在我家住幾天,正好離這邊過去也沒多遠。”

尹瑤興致缺缺:“我倒想留啊。”

藤姐笑她:“我以為你上回玩得夠了。”

到上回那次,尹瑤趕忙閉嘴,低頭吃東西。

周景看了看她,又問藤姐:“上回過來怎麽不跟我說,我正好過去看看你。”

“上次事情多,沒有留多長時間。”她又說,“以後有的是時間,不急這一時半會。”

之前她離開北京時,藤姐也是這麽說的,對于她的中途退出,她也只說了這麽一句。

周景這回嗯了句:“之後工作比較不忙的時候,我過去看你。”

藤姐挑眉:“可不要讓我久等。”

她們是一點的高鐵票,要到深圳那邊去走一趟,同贊助方商量十月的一些活動,不宜久留。高鐵站就在羅賓森對面,周景送她們過去搭高鐵。

臨行前,尹瑤朝她眨眨眼,“嘻嘻,真的只是朋友嗎,我的小景景啊。”

周景搖頭,“不給你送花就是對的。”

“呵。”尹瑤不屑一顧,“可千萬不要給我送花,”她眨眨眼,“把你送我就好了。”

周景搖頭嘆息,跟講完電話回來的藤姐抱怨:“尹瑤給你造了不少麻煩吧。”

藤姐冷笑一聲:“可不是。”

這一唱一和哪能受得了,“趕緊走,趕緊走。我們要檢票了。”尹瑤催她。

沈澄從頭到尾在一旁看着,淡笑不語。

要進站時,藤姐突然說了一句:“下回還是跟你的朋友一起過來見我吧。”

聞言,周景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旁邊的沈澄。

藤姐附到她耳旁,低聲說:“是他吧?剛才桌上他一直看着你。”

以前藤姐在她錢夾裏見過沈澄的照片。那時還是使用現金頻繁的時候,近幾年,網絡支付席卷而來,現金逐漸成了稀有物。錢夾随之也被放置家裏擱灰。

好半晌,周景才輕輕應了一聲:“有機會我帶他過去看你。”

藤姐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我等你。還有謝謝你今天的花和之前的花器,我很喜歡。”

送完藤姐和尹瑤,兩人在肯德基裏坐了會,剛才桌上沒吃多少東西,只顧着講話,這會肚子倒有些空。

沈澄提議:“再單獨吃點什麽?”

一點還不到,時間充足,于是便選了最近的肯德基。

周景選了芝士厚菇素尊堡,她說裏面的大褐菇好吃。

沈澄說:“是嗎?”然後不等她回答,他也跟着點了一個。

這款漢堡吃時容易出糗相,周景吃得小心翼翼,而沈澄則是時而皺眉時而嘆氣。過了會兒,解決了大半,兩人相視一笑。

出了肯德基,他們繼續走地下通道,周景說:“還要給Lisa她們帶SEVENBUS的飲料。”

“店在哪裏?”

“嘉年華那邊,就在華龍大廈附近。”可能他也不明白具體位置,她說:“這邊上去,往前沒幾步。”

“好,我跟你走。”

等到了店裏,周景點了三杯多肉葡萄,一杯抹茶綠。問沈澄:“你要什麽?”

沈澄看了一眼菜單,回頭:“你也是多肉葡萄?”

“嗯。”

“那我也一樣。”

不等周景掃碼買單,他先一步掃碼,然後問店員所需支付的金額。付好單,因為制作需要稍等些時間。沈澄看了看周圍,說:“你在這邊等一會,我去附近一趟。”

周景以為他是去洗手間,也沒多想,說:“好。我在這邊等你。”

意思他慢慢來,不着急。

等她們要的飲品全部打包好,沈澄還沒回來,周景也不急,低頭繼續看之前看了一點的《米德爾馬契》,她才讀到第二卷。因為篇幅長,加上有些地方讀來晦澀,而且裏面的很多觀點放在今天仍不過時,她讀得觸目驚心,常常自省。她隔一段時間讀一點,像啄米的小雞仔,一粒一粒地吃着。

這些年她慢慢學會放過自己。比如觀看一部電影一部電視劇,并不一定要趕緊看完,然後得出具體的觀影感悟,才算不虛此番觀影。看書也是一樣。所謂潤物細無聲,又如滴水穿石,有些東西并不一定要加以語言去表達才算讀過、看過。

也許你當下的疑惑不解,以及想說卻無以名狀的某些感悟,在很長後的一段時間,自然而然迎刃而解。

這樣一想下來,她倒放松了某些方面的速度。

她正好讀到一句:“只要她在他眼前出現,就仿佛黑夜中升起了一盞燈。”

其實這句話背後的故事有些可悲,是一個人在某個年紀的狂熱,是自我精神的一種滿足。周景之所以在這時不合時宜地對這句話多加以關注,純屬因為沈澄的一個無心之舉。

或許不是無心之舉,是他蓄謀已久,她應該早一點看出來的。

沈澄回來的時候,懷裏多了一束花,一束由淺綠色、紫色洋借梗、黃莺、尤加利所組成的花,獨獨少了玫瑰。

他把花送她。

事出突然,她深感意外,問:“為什麽突然送花?”

他不假思索:“跟你在店裏講的原因一樣。”

一個多小時前她說:“因為我自己喜歡,會買一些放在家裏,也拿來送給重要的人。”

不管他此番舉措的側重點是前一句還是後半句,加上之前幾次戛然而止的話,周景多多少少察覺了點什麽。

她看了看懷裏的花束,然後淡定地問:“怎麽少了玫瑰?”

他拿起桌上她的手機遞給她,然後拎起裝着飲品的袋子,說:“今天店裏沒有貨,以後補上。”

他說得面不改色,雲淡風輕。周景笑而不語,不打算拆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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