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響
回響
連續幾天磅礴大雨，氣溫也随之降低，周景的日常行蹤變成了兩點一線，家和辦公室來回切換。也是因為雨天的原因，她和沈澄飯後散步的約定不得不暫停。
上下班倒還是同步進行。
接連近一個禮拜的光景，她坐沈澄的車上下班；禮尚往來，她負責他的早晚餐。
一開始時，她問：“你每天轉道來我這邊會不會不方便？”
這幾年附近一帶的道路整修規劃，設置了嚴明的單向行道，從中添了護欄加以明确隔開。因此掉頭需從旁邊的立交橋轉一圈。
“不會。”
此時車子駛向隧道出口，前方明亮景象在即。
她看看他，還想再說什麽，正巧他也轉過頭來，視線于空中交彙，他淡笑了一下，繼而目視前方路況。
“最近天氣不太平，本地新聞每天都在實時播報哪個路段的交通問題。”他停頓半會，“一起上下班，比較放心。”
車子駛出隧道口，雨滴砸在擋風玻璃上，前面景色朦胧又破碎。雨刮器隔段時間工作，朦胧視覺感時常去而複返。
他的話仍在耳邊萦繞，低沉悅耳。周景猶豫了好一會兒，趁着前方堵車，她和他商量：“這幾天早晚餐在我家吃。”
怕他多想，她說：“煮雙方人份也方便。”
她等了會，對方像是呆住了，又或是專注前方路況沒有聽見，久久沒有回音。
她怕他是沒聽見剛才的內容，再次說了一遍，臨了，多補上一句：“不過，我的廚藝一般般，不算很好。”
這回對方倒答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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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焖肉做得挺好的。”
他的聲音有些低，內容像是醞釀了許久。
周景半提着的心緩緩落回平地。
她松了口氣：“不嫌棄就好。”
雨天加上班高峰期，從隧道口出來沒多久後，汽車堵在大馬路上了，幾分鐘挪動一小段距離。
平時正常上下班沒少遇到堵車，這個禮拜又是雨天，道路堵塞在所難免。兩人安靜了會，時間緩緩流淌。不知什麽時候，由誰開了個頭，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天。
沈澄五指輕敲方向盤，若不經意地問：“工作後開始學的？”
“什麽？”
他被噎了下，好半晌才說：“做飯。”
從小到大一路升學，她一直被周燃帶在身邊，他負責她的大小事宜。忙不過來時，他會請鐘點阿姨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後來直到大學住宿，她不好意思事事麻煩周燃和鐘點阿姨，逐漸學會洗衣服和做事物整理，至于做飯還是一竅不通。
大一大二的暑假，因為學業以及打工事宜，沈澄跟一個住在校外的師哥租了兩個月使用權的房屋。一室一廳，浴室公用。
當時周燃在外忙碌，祝頌更是十天半個月沒什麽消息。周景閑着沒事會過去住一段時間，美其名曰照顧男朋友的生活起居。到了最後照顧是沒有的，鍋碗瓢盆倒是搞砸了一堆；中間因為她做的飯菜，沈澄身體還鬧過幾次不舒服。
往事略顯苦澀。記憶中，在那個昏暗的出租屋裏，她望着亂成一團的廚房不知所措，手腳不知如何動作。她有預感再動一下，下一秒廚房該炸了。結束完家教歸來，沈澄被此情此景弄得哭笑不得。周景急得哭了，一直在道歉，說所有破壞的家具都她來買單。
臨到頭，還是沈澄過來安慰她，平複她慌措的情緒。
她笑了笑，為曾經的自己以及那時的不懂事苦笑：“學着學着就會了。”
前方車子挪了挪，他跟上，沒幾步停下。他低頭沉思，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和眼神，摸不透他此時是什麽心情。
有好幾次，他們談話中難免涉及從前。生活的大事小事，人的習慣，數來數去，也就那麽幾件。
良久，他偏過頭，目光因為認真而略顯深邃。他問：“會不會很不容易？”
對于做飯她一貫沒什麽耐心。掌握火候、控制溫度、鹹淡适宜等等比學期末的800米長跑測試還要來得困難。
她實事求是：“一開始會不容易，米飯夾生，粥煮成幹飯，青菜炒成黑糊糊的一團。”
歷數從前的失敗她向來不含糊：“不過，到了後來慢慢的，一切都在變好。”
她跟他開玩笑：“我爸爸口味那麽挑剔的人都覺得我做的飯菜不錯。”
受她的影響，他臉色有了變化，眉眼平展，半是玩笑道：“剛才是誰說一般般？”
周景愣了半晌，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做人要謙虛。”
他道：“晚上我來謙虛一回。”
“真的？”沈澄燒菜一絕，舌尖至今記得當時的美味。
這幾天受天氣影響，冰箱裏有什麽他們煮什麽。而夏日酷暑，周景一貫飲食清淡，冰箱蔬菜占大部分。他沒什麽顯露的機會。
前方路況終于順暢，堵了許久的車子恢複正常速度行駛在寬闊的馬路上。
他莞爾一笑：“如果下班沒雨，我們去一趟菜市場。”
中午，周景正打算做完手上的工作和Lisa她們一起去食堂。郵件剛發出去，手機頂欄跳出一欄信息。
是沈澄。
第一條信息顯示[圖片]，兩秒的時間，跳出第二條信息：【過來的話，我給你拿一份。】
周景不用點開都知道，他要給她拿什麽。A7食堂午餐有炖湯，一盅一盅的，一人食剛剛好。上周有天中午她過去對面交資料，時間正好，她順便在對面用午餐。碰上和朋友用餐的沈澄，回來路上他似有若無地問了句，她就提了嘴，沒想到他卻記在了心上。
不過他一貫如此，一件小事也能記挂好長一段時間。
Lisa還在工作，鍵盤敲得飛快。賀山在打電話。她回沈澄：“我跟Lisa她們講一下。”
對方回：“好，你要哪一種？”
今天炖湯種類頗多，她反複浏覽，猶豫不定。
“烏雞炖湯。”她終于下定決心。
“好。”
“嗯嗯，謝謝。”
搞定了炖湯，她走到Lisa桌旁，半是猶豫說：“中午我想去對面吃。”
Lisa和賀山嫌走路費事費力，一般不到對面用餐。周景本以為就是說一聲的事，未想，Lisa回頭看她，語速飛快：“等我下，我跟你一起過去。”
說完她沖賀山喊了一句：“賀山，中午去A7吃飯。”
對方打了個OK的手勢。
事态超出預期發展，周景沒反應過來，目光跟着Lisa電腦桌面的Loading圖标轉圈圈。
Lisa又問了句：“外面沒下雨吧？要不要帶雨傘？”
賀山适時扔過來兩把雨傘，一把藏青純色，一把格子式樣。
看來是都要過去對面吃了。
周景頓時大腦卡殼。這幾天兩人雖是一起上下班，不知是湊巧還是有意避開，每每都是辦公室人走得差不多了，沈澄才從繁忙的會議中抽身。
她當下立即給沈澄發信息：賀山和Lisa也要過去。
對方過了一會才回：也需要給他們拿湯？
這……明顯不在一個聊天頻道上，周景飛快地瞟了Lisa一眼，對方還在更改眼花缭亂的表格，暫時顧不上她。她放下心，打字：不用。
覺得不對，周景再打一行字發過去：可能要挑4~6人位。
沈澄回：好。
後來又加了其他兩位同事一起。
刷卡進樓，沈澄提前給周景拍了位置圖，她說：“你們先去排隊，我找座位放傘。”
Lisa聞言說要一起。
周景幹笑着拒絕：“不用，你幫我占個位比較實在。”
“也是，”Lisa覺得可行，“那你快點，随便找個位置得了。”
同事們一行有說有笑地去排隊，周景松了口氣。
沈澄已經在位置上等，見她來了，他起身，說：“這裏。”
“我先過來放傘，待會有Lisa、賀山，還有……”恐怕沈澄也不認識另外兩個同事，她幹脆道：“看到賀山你招個手就行。我待會過去也提醒下他。”
她放好雨傘，說完就要走。
“周景。”
沈澄出聲，她去而複返，“怎麽了？”
他似有詢問，但看了她一會，卻什麽都沒問。末了只說：“今天有涼拌海帶。”食堂後來加的。
聽說有涼拌海帶，周景眼睛一亮，向他道謝：“今天是個好日子。”
路上碰見要買單的賀山，周景跟他說：“沈澄也在。”她朝後指了個大致方向。
“哦哦，”賀山點了點頭，“今天這麽巧，碰到我同桌。”
他既然說碰巧，那周景也不再多說。
于是中午的一頓午餐頗為熱鬧，滿滿當當的六個人。人多，話題自然多，倒也不怕冷場尴尬。
飯過半飽，賀山突然從餐盤裏擡起臉：“沈澄你最近都在A7？”
聽到這話，不知為什麽，周景心跳快了許多。
沈澄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說：“忙完這周差不多了。”
“嗯嗯，那快點忙完，我好幾天沒和你吃過飯了。”
“今天不正在吃？”
賀山擺擺手，看向周景，“那還不得虧周景眼尖，正好看到你。”
一旁吃周景盤裏涼拌海帶吃得起勁的Lisa，聞言也加入話題，“還是周景先提議來這邊吃，不然怎麽碰得上？”
她朝周景笑得深有涵義：“是吧~~~”
尾音拖得特別長，周景心裏苦笑，複雜地說：“是，A7的炖湯魅力大。”
Lisa笑得神秘：“是湯的魅力大？還是？”
好在賀山和沈澄聊早上的一封郵件，正聊得入神，沒有注意到這邊；另外兩位同事則是互相讨論今天的菜色如何。
周景再次嘆氣，這次是實實在在地松了口氣。
回去路上，天有小雨，淅淅瀝瀝。六人分了三撥，兩兩為一撥。她們兩人遠遠落在後頭。
Lisa步速如龜速，她無視周景的眼神提示，說：“吃太飽了，走慢點。”
周景不信，開門見山，“說吧，你想問什麽？”
“嘻嘻，”Lisa靠到她肩膀，“上周這周我都看到了哦。”
周景皺眉，好奇，“看到什麽？”
“中午一起在A7吃飯，早上你從他車上下來，晚上一道搭車回家。”她暧昧地‘哦’了句，“還是他的車。”
果然還是會被同事撞見。
周景嘆氣，認了：“最近下雨，正好順路。”
“上回海灣城吃飯那次我就覺得怪怪的。”
“挺正常的。”
“後來他桌上有你的盆栽。”
原來她什麽都看到了，什麽都不說。周景哭笑不得：“我也有送你。”
Lisa一陣見血：“賀山可沒有。”
周景：“……”
“說吧，什麽關系啊？”
周景不知從何說起。
“放心，我會隐瞞這個秘密的。”
周景還是不知道怎麽說。
Lisa苦求：“你就滿足我這個吃瓜群衆吧？啊？”
“嗯……初戀。”
小雨淅瀝，霧雨朦胧。
Lisa半天不語。
周景說：“就是這麽簡單。”
“……我怎麽沒聽你提過初戀的事？”
周景：“你沒問。”
“哦哦。也是。”
過了會，刷卡進A6，Lisa如夢初醒：“所以，你們現在是？舊情複燃？”
“燃什麽？正下雨呢。”
“不然哪能天天上下班？”
周景無奈：“順路，真就順路。”
“呵呵。”Lisa說，“騙騙你自己得了。”
周景保持沉默。
Lisa又問：“你們當時怎麽分手的？”
又是一個如何都跳不過的話題，周景遲疑一會反問：“你呢？”
她翻了個大白眼：“我供那個王八蛋讀研究生，他倒好，在海南那邊勾搭了個白富美，吹了。”
早知道不問了。兩人認識這麽久，倒是沒提過彼此的初戀，提到了也一筆帶過。
Lisa無所謂，又說：“當時還刷了我一臺兩萬塊的電腦啊，信用卡！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我待會請你吃喜茶？”周景不知怎麽安慰。
“可以嗎？我自己點？”
“嗯。”
走到樓下，Lisa不想那麽快上樓，說：“你呢？是誰劈腿了嗎？不過你倆看着也不像。”
“因為畢業去向不合分的。也因為我不懂事，比較粘人，他又很忙。”周景想了想，“這兩個原因吧。”
“還挺大衆化的，畢業季分手季。”
周景被她逗得一笑，“頭一回聽到‘分手大衆化’。”
“那當然，分手也就那幾個原因。你要想想，得虧是因為畢業去向不合分的手，”她分析得頭頭是道，“要是劈腿什麽，腳踏幾只船這種，日後回想起初戀，不得兩眼一抹黑，恨不得從來沒有認識這個人。”
周景心情複雜：“我請你吃兩次海底撈吧。”
Lisa翻了個白眼：“……大可不必。”
樓下沒什麽人經過，雨天又加進了一絲愁緒。遠處幾叢園藝景觀被雨水洗得新綠，她看了好一會，才慢慢說：“我有時覺得那時因為畢業去向鬧了分手更讓我難過。”
“因為總有遺憾在裏邊。”
Lisa忽然說：“你去年上半年是不是申請了上海那邊的工作？”
當時部門太忙，上海那邊職位呈飽和狀态，申請一直沒批複下來。
“碰碰運氣而已。”她輕聲回道。
雨漸漸大了起來，漫天落下一叢叢豆大的雨滴，像一支支蓄勢已久的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