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響
回響
前期準備工作進入收尾階段，沈澄周五一晚上都要呆在A7加班。中途他回A6一趟，打算拷貝臺式電腦裏的一份資料，以防不備之需。
他走到拐角的地方，遠遠地，看見了周景筆直地坐在筆電前面，身體擋住了大部分視線，徒徒留了一角黑色的電腦屏框。
可能在開會，他放輕足音過去一探究竟。
下班已過半小時，周景閑來無事開電腦刷《Begin Again》，一部講訴音樂故事的電影。她偶爾會翻出來，每次看一小段，下一次就接着上次的歷史記錄往下繼續。
她所在的這塊辦公室區域僅有她一人，便開了外音。聲音恰好夠自己聽見，以至于沈澄走進時她絲毫未察。
“你最喜歡哪一幕？”
聲音突起，她一驚，嘴唇微張，眼睛目不轉睛，待看清來人，她喘了幾口氣：“你什麽時候走路也不出聲了？”
“還有誰走路不出聲？”
他自然地問。
周景按下空白鍵，暫停電影，起身面對他，“Lisa，她走路也沒有聲音。”
聞言，沈澄低頭笑了聲，轉身拉開抽屜，将車鑰匙遞給她。
“地毯地板，自然沒聲音。”
周景：“……”
怪她看得太投入了？
他打開臺式電腦，插入U盤，點開一份文檔，複制了其中一份文件到 U盤。随即一一關掉窗口，安全退出U盤。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點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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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響起關機的聲音，周景适時問他：“加班一晚上？”
“目前暫定是這樣，”他将U盤放到一個小型文件袋，擡眼看她，“現在外面雨不是很大，你先回去，到了給我發條信息。”
她低頭看了眼手裏的車鑰匙，黑色材質，質感冷冰冰的。
她轉而問他：“你怎麽回去？”
他毫不猶豫：“打車。”
“那你的車？”
“先放你那，我明天再去取。”
“也行。”周景點點頭，“本來想留下來給你，不過……”
她及時打住。
他便問：“不過什麽？”
“疲勞駕駛不太好，”她遲疑了會，“如果早點忙完你可以打電話給我。”
聞言，他微微仰頭，眉眼擡了擡。
聲音稍頓：“打給你……做什麽？”
周景幹脆：“我過來接你。”她晃了晃手上的鑰匙，“你的車還在我這裏。”
他轉頭看了幾米外的玻璃窗，雨還在下，他收回視線，轉過來：“雨天夜晚不好開車，你好好在家，沒事也不要出門。”
不知怎的，她聽出話裏的隐含信息：“可能會提前走？”
他笑了下，聲音有些沉：“概率不高，如果十點半之前還有問題，一晚上都得耗在這裏。”
還有四個小時半的時間。迫在眉睫，生死一瞬間。
“這次很急嗎？”
他靠在辦公桌邊緣，神色疲憊，姿勢相反，有種懶懶的氣質，頗為松懈。
“急也不急。”他模棱兩可，語調含笑。
這算是什麽答案？第一次周景隐約明白了祝頌每回的不耐。模棱兩可的話語好比如有人在吊你胃口，拿根羽毛在給你撓癢癢，偏偏不得勁。脾氣急的人自然沒什麽耐心。
“為什麽？”
“确定想知道？”他繼而抛過來一個問題，磁性的音調中，充斥着絲絲蠱惑。
“你說。”
他這麽似是而非的一問，周景不得不仔細撥開雲霧一窺到底。
“他們很想回去陪老婆孩子，不想占用周末時間。”
“……”工科男思想這麽簡單有愛嗎？她笑，“老婆孩子應該挺開心的。”
他話題突轉：“今晚恐怕沒機會謙虛了。”
話題跳得太快，周景反應好一會，悟了‘謙虛’指代他今晚掌廚露一手的事情。
“這事不急，下次有時間再說。”她不甚在意。
“還有下次嗎？”難得的，他面色有些淡。
“當然。”她摸不清他的意思，“為什麽這麽問？”
原本他是背靠辦公桌，聽到她這麽問，他站直了身體，說：“中午吃飯的時候……”
才剛剛起了個頭，聲音突斷，他沒說下去。
中午午休前她還和Lisa就此事聊了點時間。現今他及時打住話頭，她同樣緘默不言，等他下文。
如果有下文的話。
沒了兩人的交談聲，本就寂靜的辦公室陷入更加幽靜的氛圍。
周景有耐心地等着，靜靜地靠着桌子邊沿，目光時不時與他交錯。
良久，一道有着嘆息、躊躇的聲音響起：“我在想我還有沒有機會。”
他說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什麽機會？”她別開目光，盯着灰青相間的地毯，輕聲問。
他別有意味地答。
“一直表現謙虛的機會。”
周六清早起來，周景慢悠悠洗漱完畢，刷了一遍朋友圈，看了眼這周的基金收入情況，聽了兩篇BBC新聞。還是不得勁，她又坐在書房裏将之前的讀書筆記補完。忙碌了一圈，這才有時間靜下心來翻開微信聊天界面。
雨天氛圍清幽，誘人犯困早眠。
昨晚十點半左右，周景早早打起了哈欠，放下正在修改的翻譯資料，倒了杯水喝。還沒喝兩口，沈澄的電話過來了。
22：31，掐得正好。
屏幕上跳躍着他的名字，周景捧着水杯，倚靠實木擺式架，松了口氣，有種‘他終于打電話來了’。
調試結果并不理想，他們一行人要在公司實打實地加班一晚上。
他對此似乎早有心理準備，語氣平常：“我這邊還要忙很久，你沒什麽事早點睡。”
她淡定，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好，正要去睡。”
他笑着問：“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笑得沒有一點愧疚的意思，倒像是故意為之。
周景笑，試探性道：“那現在挂電話？”
他反問：“很困？”
“嗯，有點。”話語帶着輕緩的笑意。
他故意，她亦四兩撥千斤。
輕輕放下水杯，她走到沙發坐下，深深地陷在沙發裏邊。
那端遲疑了一會，大概沒想到她答得如此幹脆。
“關好門窗，氣溫有些低，晚上睡覺不用開空調。”
他如此正經，倒襯得她有些不知所措，扯過一個抱枕蓋住臉：“之前你是不是問我一個問題？”
“你指哪個？”夜色下，他的聲音略低沉，順着電流爬到她耳邊。
她猶豫了下，抓着抱枕：“《Begin Again》你喜歡哪一幕？”
當時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雖然聽見了這麽一問話，後來卻被其他話轉移。
幾個小時前才發生的事，他有了印象，問：“你喜歡哪一幕？”
“你呢？你喜歡哪一幕？”
他笑了笑，對于問題被反問一事倒沒什麽猶豫，緩緩說：“他們第一次在室外錄制音樂的那幕戲。”
“為什麽？”她的聲音輕了很多。
“Yesterday I saw a lion kiss a deer.”他念了一句歌詞，聲音低沉而清晰，标準的英式英語，聲聲落到了周景心上。
他停了些會，輕輕笑着說：“幾個小孩子加入和音的那一小段，跟這句歌詞很搭配，溫柔和希望都在這裏邊。”
好長一段時間，周景眼前一片漆黑，偶爾有光線從旁側細縫透進來。
相比電影最後所有人得償所願，格蕾塔在演唱會途中離去，一人騎着自行車在街頭游走，她還是最喜歡第一次他們在巷子裏錄制室外音樂的那場。
不起眼的巷子，幾個自由玩耍的孩子，一場在角落錄制的音樂，還有圍觀的居民。“昨天我看見獅子親吻了小鹿”是這一幕最好的诠釋，夢想的音樂在這一刻無比盛大而熱烈，像岩石裂縫開出一朵花，無人問津，卻又獨自燦爛美麗。
她安靜沉思的時候，聽到電話那端好似有人叫了沈澄的名字，他接下來還有得忙，她馬上說：“晚上辛苦些，明天好好休息。”
“嗯，”他應了聲。
話題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彼此都在等對方斷電話，但是誰都沒有開這個頭。
良久，那邊又在呼喚沈澄的名字，他先開口：“天氣預報接下來都是好天氣，明晚要不要散步？”
驀地，周景輕輕地笑出了聲：“通宵了還有力氣散步？”
他快速嗯了聲：“沒問題。”
她卻說：“周末好好休息。”
“周景……”他聲音有些急。
“沈澄，你剛通宵忙工作，明後兩天好好休息。”她慢聲解釋，“雨天剛過，地面濕滑，過兩天再走。”
對面松了口氣：“好。晚安。”
微信聊天界面上，還是昨晚他發過來的晚安字樣。
她想了想，看着時間，發了一條微信過去：下班了嗎？
許是沈澄這會正好拿着手機，他回得很快：剛回來。
周景正要打字，問他早餐怎麽解決，他比她快一步，發了一張圖片過來。
她打開圖片：一條寬闊幹淨的馬路，兩側是看不到盡頭的鳳凰木，似傘蓋，頂端紅綠相間；清晨周末時分，路上行人稀少，畫面遠處是環衛工人騎着環衛車漸行漸遠。
橘黃淡綠的一抹，尤外紮眼。
初初看到這張圖片時，她怔愣了許久，反反複複打了好幾次的文字，都在發送的那一刻删除殆盡。此時說什麽都好似多餘。
他還是老樣子，記住她喜歡的一切事物，然後想法設法，卻又出其不意地送到她面前。
思考了一秒的光景，她再次打字：很喜歡，謝謝。
剛發出去，下一秒他的電話進來了。
“在家？”
周景嗯了聲，“你呢？到家附近了？”
兩側鳳凰木就在他住的地方附近。
沈澄說了聲“是”，然後道，“正要進小區。”
周景問：“吃過早餐了嗎？”
“吃過了，和他們在公司食堂吃完再回來。”
“那就好。”周景猶豫了會，呼吸輕輕，她緩緩問，“你喜歡豬肚排骨湯嗎？”
那邊停了幾秒，溫聲說：“你要煮？”
“天氣熱，你又剛熬了一宿，炖點排骨豬肚苦瓜湯正好清涼降火。”說着說着周景無意笑了笑，“苦瓜吃嗎？湯可能會清苦一些。”
“周景……”他的聲音透着電流細細緩緩傳過來，“謝謝你。”
周景搖了搖頭，而後才反應過來他并看不到，随即說：“你先睡一覺，中午的時候你來我家。”
他輕輕笑了笑，很舒适的聲音：“待會要不要我陪你去菜市場？你買菜，我來拿。”
“不用，”周景說，“昨天買了，放着今天煮，你去休息，睡久一些。醒了再說。”
“好，晚點我過去找你。”沈澄有很多話想說，但是此時說什麽好像都不是。
通完電話周景把手機放在一旁，從冰箱拿出排骨和豬肚，兩樣食物已經事先清洗幹淨，這會只等着下鍋。她放進高壓鍋，放入适量的水，調好工作鍵。
又從櫥櫃裏拿出砂鍋洗淨，等高壓鍋壓好，再把豬肚排骨換到砂鍋熬煮。
時間尚有可餘，周景轉頭去儲藏間拿吸塵器。将近一個禮拜的雨天，到了今天久違的太陽終于舍得露面。家裏裝置以實木為主，住得近山，容易積灰。
她從客廳開始打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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