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回響

回響

周日早上,周景和沈澄到植物園晨跑回來,時間未到八點,周燃的電話先進一步打進來。

昨天因為祝頌要見之前的導演聊些事情,先前約定的安排挪到了今天。而周燃一邊說着有事要趕緊趕回去,等到了要離開的時間,他照舊待在酒店,盡量遠程視頻解決事宜。

父親的聲音帶着說不盡的憤怒:“周景,你過來一趟。”

周景看了眼沈澄,後者示意不用顧着他。

她問父親:“現在嗎?”

“對,立刻,馬上。”

說完父親先一步斷掉電話,這次的憤怒與幾年前那回有過之而不及。大概是母親又說了讓他忍受不了的話,或者做了超出他承受範圍的事,總之不會是什麽小事。

周景收起手機,她說:“爸爸讓我過去一趟。”

剛才的電話他也聽到了,當下表示理解,他毫不遲疑道:“我送你過去。”

周景正想說不用,轉念一想,前幾天還跟祝頌說過以後不用操心她婚姻一事,她立即做決定:“我今天跟他們介紹你,你介意嗎?”

兩人站在路口,離綠燈到來還有幾秒鐘,沈澄聽了這話,不作聲響。過了好一會,耳旁吹過由汽車駛過裹夾而來的熱風。

白皙的臉龐微露異樣,末了逐漸平靜,他低聲說道:“今天會不會不合适?”

剛剛周燃暴怒的聲音都快穿透手機聲孔傳出來,他也聽到了一些。

确實,經他這麽一說,周景慢慢冷靜下來:“這事我得先跟他們說說,尤其是我媽媽。”

前方指示燈轉變成綠燈,他帶周景過馬路,邊說邊握緊她的手:“我待會送你到酒店,就在樓下等你,有事随時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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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早上交通不算擁堵,沒出半個小時他們到了酒店樓下。

周景解開安全帶,呼了幾口氣,這才跟沈澄說:“我先上去,你……”

說着一半她不知如何講下去,倒是沈澄拉過她的左手,輕輕地捏了捏,聲音尤為和緩:“我待會就在這附近,你上去和叔叔阿姨好好談。你想想他們生活了大半輩子,有些想法已經牢不可破,不能用你現在的看法去要求他們,盡量和平些地去談論。”

周景看他許久,他一臉平和,好像這番話已經想了很久,她輕聲應着:“好。”

沈澄點點頭,頓了一會,又說:“你們聚少離多,加上之前的一些事,有些事強求不來不如放開些。我們長大成人,都會有自己的生活,以後的人生是我們自己過的。”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說白了,人終究是一個獨立個體。其實這些年周景何嘗不是這麽想的,不然她不會一直留在臨城這邊,甚至決定了要在臨城紮根。

換句話說,她已經自我逐漸隔開了與父母的聯系。

電梯到了16樓,周景剛走出門口,小餘就在旁邊等着,一臉焦灼。

事情似乎極為不妙。

看到她,小餘神色更急,拉過她的手,急急說着:“阿景,他們現在在房裏吵得很兇。”

“他們在談論什麽?”她事先有預感,現在反倒平靜。

聞言,小餘拿手放在嘴邊,張了張嘴,如此幾番之後,扶了扶額,才說:“阿頌要離婚。”

不知為何,離婚二字出來對于周景來說并沒有什麽沖擊力,好像從很早的時候開始,事情本該就是這樣。

眼下她問:“還有其他事嗎?”

小餘徹底嘆氣,一臉愁樣:“阿頌想未來兩年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她準備先離開這個圈子一段時間。”

說是兩年,然而對于更新換代迅速的娛樂圈來說,兩年遠離大衆的視野,日後再複出難上加難,哪怕你作品過硬,到時的觀衆未必買賬。更不說這個圈子沒有什麽是不可替代的。而且祝頌年紀越往上,盡管她越注意自我保養和外在形象,适合她的角色越來越少。

尹瑤曾經跟她說過,在這個圈子裏,三十歲之後的女性是喘息着前進,四十歲之後差不多奄奄一息,市場幾乎沒有她們的容身之處。所以說吃青春飯有時不是說說而已,這是這個行業冷漠和嚴酷的地方。

她又說随着社會逐漸開明,這個問題暴露得愈加尖銳,但就目前的現狀而言,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去改變。最後她又慶幸,問題變得尖銳也算是一件好事。

很多人不再沉默,她說。

小餘仍在焦急地說:“阿頌以前就說演員是她一生最熱愛的事業,這些年雖然每次接到的本子大多不如人意,可是她還是用心在演。”她想不明白,“明明那麽熱枕的人,這時候突然說要放棄。”

“也許媽媽累了。”最後沉默良久,周景說了這麽一句。

昨晚在海邊的時候沈澄就說過這句話。她回去之後,打開電腦翻了翻這些年關于祝頌拍戲的一些報道。

小時候接觸電腦之後,她便為祝頌建了一個文檔,專門備份她這些年的點點滴滴,看完之後她靜坐了許久。

她刷下門卡,輕輕推開門,門內立馬傳來一道憤怒到邊緣,無法抑制的聲音。

“我不同意,”周燃氣得發抖,“這些年我給了你足夠的自由,你要做什麽,我從來不過問不幹涉。這個時候,你要離婚?”

他斬釘截鐵道:“不可能,祝頌,我告訴你這件事你做夢。”

祝頌沒什麽表情,聲音平平:“離婚協議書我已經快遞到你家,你看看沒什麽問題就簽了。”

“簽什麽?”周燃微擡起下巴,一眼睨過去,冷冷道,“從領證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想過離婚。”

“那是你想,我可不這麽想。”祝頌掠了周景一眼。

周燃跟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兩雙眼睛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神色意味不一。不管輕或重,簡單或者複雜,各自帶着不同程度的壓迫。

從小到大,周景沒少受到這種壓迫。一方要她無條件妥協諒解,一方面待她疏離理智如同外人。

她輕輕地在心裏嘆了聲氣,長長的,如同火車穿過隧道,一片陰霾。

“爸、媽。”

祝頌只是點了點頭,沒說什麽,目光移向窗邊。

而周燃卻不同,目光在她身上留了許久,有無數話要說,最後也只得一句:“吃過早餐了嗎?”

聲音平緩了許多。

因為家庭聚餐有變,周景本是打算早上和沈澄從植物園晨跑完回來,在家裏煮小米粥喝。他們還沒要準備什麽配菜,周燃一通電話過來,打亂了沒來得及展開的計劃。

“還沒,”周景回道,視線從兩人身上劃過,末了問了句,“你們呢?”

周燃附身拿起茶幾上的電話,輕車熟路地報了一些菜名,末了加了句:“對,紅豆粥不要放糖,謝謝。”

他點的都是祝頌喜歡的,其餘的則是父女倆以前在家常吃的早餐。

點完早餐,他放下手機,不言不語。

父母不同程度的靜默。周景卻如坐針氈。每逢高中夏天的大型考試,她就有這種如同要被沉溺淹沒的感覺,仔仔細細地從全方位朝她襲湧。

是窒息,她禀住呼吸,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她揚了揚手機:“我出去打個電話。”慌忙逃出房間。

電梯降落的時候,些許不着邊際的想法一一冒出來。

父母以前不相互幹擾的和諧是不是更好?最起碼不像現在,他們一遍又一遍地用語言和争吵來向她展現一個事實。

她是個徹頭徹尾多餘的存在。

電梯門開,一雙幹淨的眼睛映入眼內,那人止不住的擔心,眉頭皺皺的。她心裏的慌亂散了些,笑了笑,在他走上前抓住自己的手腕時 ,她倒伸手觸到他眉眼:“聽人家說,皺眉容易生皺紋。”

聽這話,沈澄微微松了口氣,反捉住她的手在手心捏了捏,平常地問:“我們吃點什麽?”

“好。”

沈澄又說:“附近有家面線糊,店裏油條還有很多,吃這個怎麽樣?”

“可以。”

時間過了八點,加上又是周末,早餐店裏人不是很多。人少,空調開得又低,冷氣徐徐吹來,饒是滾燙燙的面線糊,眼下吃來溫度正好。

沈澄用公筷截了一小段油條放到手旁的骨碟,放到周景面前,溫着聲道:“再吃一點?”

起先她吃得快些,好似有無數緊急的事在後面催着她,越到了後面,她吃得越來越慢。期間手機來過一通電話,她接起來,簡單“嗯嗯好好”幾句,随即将手機扣在桌上,

她看了看油條,視線一轉,留在了沈澄臉上。

眉目疏朗,眼睛澄澈,神情淡定而從容,比起高中和大學時的拒人千裏之外,這時倒多了許多溫情。

年輕時,少女的朦胧夢鄉裏,是可望不可及的清冷少年,他永遠堅毅而淡漠地看着遠方,真正地兩耳不聞窗外事。

然而随着年歲漸長,對伴侶的要求随之更變,她更希望對方,除了堅毅之外,更有人情味。

一個人的一生,大部分時間都是重複着同一件事,不管周景否認與否,事實确實如此。

漫長人生,她期冀摸得到的是溫暖,如果不能,她也能自己一個人好好過。

思及此,她望住沈澄的目光,輕而認真地說:“謝謝你。”

謝謝什麽?沈澄僅是思忖片刻,他握住她的手,細細地揉在手裏,兩人皮膚随之貼合,溫度擴散開來。

“這句話我也想一直對你說,”他聲線有些沉,添加了生命的厚重感,“可以嗎?”

周景眼眶冒紅,水意漫在眼底。

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段時隔多年的重逢,他們就要定下未來。

她笑了笑,輕了聲音:“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

沈澄握緊她的手,聲音鄭重不慌不忙,“我的答案一直只有一個。”

冷氣漫溢,平常最怕空調房的她,這會因為身旁多了個人,倒也習慣,“我的答案也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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