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回響

回響

周四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天色一片黑沉沉,過了十來分鐘,暴雨侵襲而下。

Lisa瞪着椅子轉過來,遠遠望窗,卻是一片歡喜:“終于下雨了。”

周景挪開鼠标,往後瞟了一眼,點頭附和:“盼了好久的雨可算來了。”

又問她:“明天休假?”

Lisa笑得得意:“好不容易盼個雨天,不拿來睡覺有些過不去。明天就拜托你了。”

“嗯嗯,好好休息。”周景笑着看她幾秒,然後打開抽屜,拿出一個信封,遞過去。

“什麽?”Lisa狐疑地看着她。

周景示意她打開。

是兩張電影票以及自助餐券,後者是她念了許久的。

Lisa眼睛一亮,撲到她懷裏:“周景啊,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這人情緒高時,行為上難免激動。

周景笑着拍拍她的背:“還有一會才下班,你注意點形象。”

環顧四周,Lisa按捺住心底的興奮,緩了緩勁,揚了揚手裏的信封:“這個給我了,你怎麽辦?”

周景盯着電腦屏幕,假裝聽不懂:“什麽怎麽辦?”

“你和你家那位啊,票都給我了,你和沈澄怎麽辦?”Lisa降低聲調,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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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近有點忙,我們打算下個月去。”周景回得滴水不落。

“哦哦。”Lisa拖長聲調,忽地湊到她耳邊,“開心嗎?”

開心嗎?

周景敲字的動作一頓,手放在鍵盤上停了好一會,由衷地說:“開心,很開心。”

Lisa抱住她的手臂,為她歡喜:“開心就好,兜兜轉轉還是你,多好。”

下了班,辦公室的同事一一離去,沒過幾分鐘,偌大的辦公室裏只剩了幾個人影。

周景收好電腦,撈起手機給沈澄去電。

對方這會可能在忙,響了好一會兒也沒人接。周景也不急,發了條微信出去。

她五十分下的樓,出了大樓,漫天雨幕,霧氣聚攏。空氣中浸着絲絲冰涼,同正午的火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看了會,撐開傘,緩步朝A7走去。

刷卡進入A7大樓,她打開手機一看,微信聊天界面上還是她剛才發過去的那一條。

好在這些天沈澄提前打過招呼,她猜此時他可能還在樓上的某間會議中開會,手機應該放在座位上。

走進大樓,右手邊區域便是食堂,這會是下班時間,用餐的人不少。

周景快速掃了一圈,挑了個人少的角落,坐在那裏等。

等的過程她也沒閑着,從包裏取出iPad,打開WPS,着手校正之前的翻譯資料。

臨近九月底,朋友将她老板的反饋原封不動發了過來,周景這幾天下班之後也不忙別的,專門騰出時間來做這件事。

座位臨窗,窗外雨勢磅礴,天地一片黑壓壓,尤顯室內的安靜。

這會她正對一個句子如何排列組合才能表達得更加本土化而煩惱,眼前忽然闖入一片陰影。

她擡起頭,微微愣住.

等看清了來人,她滿臉笑意,右手抵着桌沿,輕聲問他:“忙完了?”

“剛開完會,”他手裏拿着一瓶礦泉水,這會就勢擰開遞過來。

邊問:“是不是等了很久?今天會議事情多,大家都不能帶手機進會議室,沒能及時看到信息回複你。”

他一邊從容不迫地解釋着,一邊拉開她身旁的椅子,坐下。

周景喝了兩口水,轉而把水瓶遞給他,她笑着說:“沒等多久,而且我也在做事,時間過得快些。也才過了幾分鐘,你就下來了。”

沈澄看了眼她的iPad屏幕,落在其中一行标黃的句子,問:“遇到難題了?”

周景視線回到屏幕,點點頭:“是,這個句子怎麽翻都不滿意,翻譯痕跡很重,表達得不太好。”

“我可以看看嗎?”

周景毫不猶豫地将iPad放到他手裏:“這個句子困了我好久,上回發過去我朋友的老板就不怎麽滿意,後來我又和朋友讨論了幾次,還是有點問題。”

沈澄一邊聽着一邊快速浏覽了一遍,說:“這次是油畫的內容?”

“嗯,他們下個月中旬打算辦個畫展,現在在進行後期準備。”

沈澄調開一張新的便簽,手指快速在屏幕上敲打,沒一會,他遞過來,“你看看。”

周景眉眼一揚,拿過iPad就着他翻譯的句子讀了幾遍,微微皺着的眉頭這會徹底舒展:“這樣看着舒服多了。”

沈澄淡淡笑着,極為舒緩:“那就好。”

“哪是就好,是很好。”周景将修改好後的文檔保存,而後退出軟件,鎖屏。

她一邊收拾着一邊感嘆:“到時他們會送我幾張票,我們一起過去看展?”

“大約什麽時候?”

“16、17號。”周景算了下,“國慶後回來沒多久,那會你忙嗎?”

“應該不忙。”

“忙也沒事,”周景笑,“到時我拍照給你看,如果看到喜歡的,也可以買下來。”

她收拾好,兩人起身往後走,沈澄問:“你每次都參加?”

“算是吧,兩年一次,每次辦的主題正好我都有興趣,也正好有時間。”她說,“如果在外地我就沒時間去了。”

說到時間,沈澄忽然問:“今年你年假還有幾天?”

“七天?”周景粗略算了下,“應該沒記錯。怎麽了?”

走到大門,雨水延着廊檐落下,旁上聚着幾位數據組那邊的員工,這會正笑談着。

周景看了一眼,移開視線,望向雨幕。

“之前你不是說想去哈爾濱看冰雕?”沈澄一邊打開傘一邊攬着她的肩,将傘往她那邊挪了挪,“十二月底我們騰出一周的時間過去那邊。你看怎麽樣?”

去哈爾冰看冰雕這事還是周景大學那個時候提起的,但那時兩人都湊不出時間,此事也就作罷,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他還記得。

“可以。”周景想了下,“我們改天好好計劃,得提前确認我們那陣時間工作不忙。”

“我這邊不忙。”沈澄帶她避開水窪地,“跟同事确認過了,他們都在十二月前休完假。我們商量了下,這幾個月我不休假,頂他們的工作,到了後面,我們換過來。”

到了停車的位置,周景眨了眨眼,“你這麽快安排好就不怕我這邊出問題。”

“不怕。”他笑得很輕松。

“為什麽?”

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送她上車,他手放在車門旁,雨聲裏他的笑意略輕:“到時如果你忙,我休假在家給你做飯。我們可以元旦的時候去,再不行過年去也可以。總有時間。”

車門合上,周景挽了挽頭發,笑得心裏滿是甜甜的。

晚上吃完飯,沈澄在廚房洗碗收拾殘局,周景則是在書房修改最後的文檔部分。

郵件在八點半準時發出去,發送成功的那一刻,周景總算松了口氣。

她合上電腦,喝了幾口水,見廚房的燈仍亮着,而客廳也沒有人影,她挑了挑眉,開始環顧起了沈澄的書房。

都是些代碼技術相關的書籍,周景粗粗掃過去,都是專業書,可想而知他平時呆在書房就與這些書作伴。

她特意翻了本較舊的專業書,翻了幾頁,上面筆記做得很簡短,是他一貫的風格。她笑了笑,将書籍放回原處,離開書房。

“要不要我做點什麽?”周景站在廚房門口問。

“不用,馬上好。”沈澄擰幹桌布,攤開放在料理臺上,走過來,“你那邊忙完了?”

“嗯,明天才有回複。這回應該沒多大問題。”

“要看電視?還是先去洗浴?”

今天下雨,下樓散步消食的計劃泡湯,只好找點別的事做。

時間尚早,周景也不急:“看會電視。好久沒打開過電視了。”

随着智能手機以及網絡視頻平臺的快速發展,如今電視機正慢慢淡出人們的生活。周景家裏的電視機大部分時間形同擺設。

這會兒電視上都在播着電視連續劇,周景調來調去都沒想看的節目,她側過臉問:“看紀錄片可以嗎?”

本就是打發時間,他對電視內容沒什麽要求,沈澄點點頭:“你來調。”

周景拿出手機,翻出B站上的歷史記錄,找到《水下·你未見的中國》。

她點開第一集投屏。屏幕上緩沖了會,影像出現。

兩人靠着沙發背,沈澄的姿勢偏顯舒适,左腿疊着右腿,右手平放在沙發背上,俨然一副輕松肆意的模樣。

反觀周景,則是盤腿靠坐在沙發上,雙手環抱。

第一集名叫《向海而生》,講述的是南海漁民的捕魚生存記,讓周景格外動容的是他們百年來傳統而低效的捕魚作業方式——親自下水捕撈,向海洋索取財富的同時,他們也在保護着這一片賴以生存的區域。

周景輕聲說:“小時候就莫名對大海有種很深的向往,所以那會就想着以後有條件有機會了一定要去沿海城市生活。”

沈澄橫在沙發背上的手臂這會挪了挪,攬住她的肩膀往自己肩上帶了帶,“小時候我記得課外讀物有篇叫《在山的那邊》。”

周景仰頭望他。

沈澄回視,又說道:“那是我第一次對海有了模糊的認知。”

“我是小學三年級那年,媽媽去青島那邊拍戲,我跟着過去了一段時間。當時我們住在海邊,媽媽每天忙得不見人影,爸爸前後跟着她,我一人無聊,助理姐姐每天傍晚帶我去海邊泡海水。大概就是那會,我想着以後在臨海城市生活也不錯。”

沈澄安靜地聽着,周景也不覺尴尬或者別的,她想到哪裏說哪裏,斷斷續續說着:“家裏二伯在臨大教書,後來有一年爸爸來這邊出差,将我托給二伯照看幾天。他住的地方推開窗就能看到遼闊的海邊,真真呈現了海子的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之前沒聽你說過這事。”

“什麽事?小時候的事?”

“嗯。”沈澄把玩着她的頭發,說,“你在臨城讀書那會,我們談的都是當時的現下生活。我也沒跟你講過我以前的事。”

周景歪頭靠在他身上,看着屏幕上的海底景象,緩緩道來。

“我們家裏情況看着簡單其實也很複雜。爺爺奶奶養育了三兒一女,除了大伯比較省心按着爺爺奶奶規劃的道路順遂走下去,其他三個小孩,一個比一個不聽話。二伯一心沉浸學術研究,兩耳不聞窗外事,我也有好幾年沒見過他了。我爸爸呢。”

她笑了笑,“他應該是最過分的一個了,人生過了半輩子,還在為年輕的沖動奔波。我姑姑比較快樂,自立門戶,現在定居海南。”

沈澄聽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聽你這麽講,他們都活得很自在。”

周景搖了搖頭,反說:“其他三位長輩活得确實很自在,但是爸爸,我卻覺得他是活得最累的一個。”

“換個方向想,有人花了半輩子都在堅持一件事,從始至終不曾放棄,也是難得。”

“也可以這麽說,抛開各種因素來講,某種層面爸爸确實活得很恣意。想要什麽徑直争取。但是作為他的子女,我卻不能這麽想。”她輕輕嘆了口氣。

“人活一世,每個人都不能活得明白。我們不能認同的,繞開了走。”

“是,現在也只能這樣了。”周景苦笑,“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接過我的電話,可能長時間內他都不想見到我。”

“等他想明白了,自然會來見你。”沈澄說,“阿姨現在也算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了,你想着這就夠了。”

周景擡頭,望了他一會,輕聲笑道:“你好像看什麽事都很客觀。”

沈澄挑眉:“我們沒處在當事人的境地,感同身受也只是一時的情緒流露,不是我客觀,而是往深了沒法說,往淺了又對當事人是一種傷害。”

周景靜默了一會,不置可否。

過了會,沈澄又說:“你的難處我能體會一些。”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柔柔軟軟:“周景,你想着未來還很長,以後的人生我們都是自己過。孩子長大,脫離父母成長,往事成為過去,朝前看才是我們該做的。人生必經之路,沒有人例外。這麽想想,你就能對叔叔阿姨的事看開很多。”

周景貼着他的胸口,感受他跳動的頻率。

她閉了閉眼,輕輕嗯了聲。

十點左右,兩人洗漱完畢,周景坐在卧室的原木椅望着窗外發怔。

沈澄進來,手裏拿着一杯牛奶,說:“溫度正好,喝完再睡。”

“謝謝。”周景拿過來,喝了兩口,仰頭看他。

沈澄笑了笑,拿着紙巾擦了擦她的嘴角。

她問:“這套房子不錯,環境清幽。”

沈澄拉過另一張原木椅,挨着她坐下:“是不錯,我之前還想買下這裏。”

周景喝牛奶的動作一頓:“你朋友呢?這邊不住了?”

“嗯,他們搬到五緣灣那邊,小孩在那邊讀書方便些。”

說到五緣灣,周景不由得想起沿海一片的紅磚瓦別墅區。

她問:“你朋友願意賣嗎?”

沈澄看她,笑:“可以。不過看你。”

“看我?”

“嗯,看你喜歡在哪邊居住,來臨城前我查了查這裏的住房區,之前還考慮過白鷺洲那邊的房子。”他頓了下,“不過這一切都看你,聽你的安排。”

說到房子以及以後的打算他格外專注,他是認真的。

周景喝着牛奶:“其實我很滿意這一帶住宅區。”

“怎麽說?靠山,綠植養護好?”

周景放下杯子,起身走到窗戶處,将窗戶推開些許,細細聆聽了一會,她滿意地笑了笑,朝沈澄招手。

沈澄起身朝她走去。

“你聽。”周景放輕了聲音。

沈澄陪着她聽了會,雨聲時而淅瀝,時而靜谧,夜色下,襯着雨天裏的一抹幽靜和幹淨。

周景聲音輕許:“你聽到了什麽?”

“雨聲?雨水拍打樹葉,還有……落在地上的聲音?”

“嗯,就是這樣。”

他笑,莫名和煦:“這在雨天很常見。”

周景搖搖頭:“還是有點區別。”

“哪裏?”

“厚積落葉聽雨聲,”周景念出這一句後,她笑得很和緩。

“有年我從北京回來,當時就在如是酒店住了一個禮拜。本來想在周邊逛逛,順便去爬爬山散散心。當時天氣不好,連下了一周的雨,我每天就呆在酒店房裏,抱着電腦找工作。那陣子聽得最多的就是雨打樹葉的聲音。當時就想到了這本書的名字,很應景。”

沈澄聽她這麽說,低頭笑了笑,抓着她的手輕輕捏住:“明明這麽熱愛生活,以後也這麽細心觀察。活得開心些。”

周景望着窗外的小葉榕。

夜色下,路燈不甚明亮,和着雨水的滴落,更顯墨綠幽深色。

她靠向他,轉了身,緊緊貼着他,深深呼了好幾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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