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示弱的周朗星
示弱的周朗星
秦煙沒吃飯,沒喝水,只顧盯着牆上的時鐘。距離零點還有半小時。
屋內只有一盞發着黃光的燈。
忽然,敲門聲響起,伴随着一聲:“您的外賣到了!”
秦煙眨眨眼,盯得昏暗的地方太久,雙眼變得迷離。他尋着那扇蜜蠟色的木門,對着門外的人說:“我沒有點過外賣,你送錯了。”
屋外緊接着響起一道朦胧的聲音,說話的人刻意壓低了音量,秦煙分辨不清。
外賣員緊接着說:“有人送的呗!下單人留言,他姓周。”
秦煙一怔,是周朗星!
心中頓時起了一陣陣名為愧疚的漣漪,難為周朗星不計前嫌,還猜到他吃不下晚飯,特地送來宵夜。
秦煙開了門,只見外面的人一身黃衣,還戴一頂黃帽。從他手中接過包裝精美的外賣禮盒後,秦煙左右看了看,夜太深,再沒有其他人在外閑逛了。
他回到家中,掃一眼時鐘,還有27分鐘。
拆開外賣盒,香味撲面而來,惹得肚子嗚嗚叫。他忙不疊地打開裝筷子的盒子。
迅速解決完宵夜,秦煙收拾好垃圾,再次坐回沙發上,手裏拿着那只至關重要的木盒子。
此時,距離零點還有十分鐘。
他瞟了一眼桌上的手機。要不要問候周朗星?或者向他道歉?
算了,如果他已經睡下了,為了排解自己的愧疚吵醒他反而不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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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煙重新望向牆上鐘表。
當時針和分針齊齊掃過“12”的數字,秦煙全身一震,兩只手顫抖得幾乎要丢掉木盒子。
他打開木盒,裏面只有一張紙條。
秦煙茫然無措地下意識站起來,尋找可能打開盒子時崩出來的東西。
半響,他無奈拿起發黃的紙條,上面是一行字——不,那是一劑良方!
頭七當天,取得亡者的墓土,混合本人的頭發,燃盡後,埋進香爐裏,插上三支香祭拜,便可見亡者的魂魄了。
原來是看得見的鬼魂,而不是摸得着的身軀。
但不要緊,物種不同,又有什麽相幹。他們能再見面,便是極其幸運的事了!
秦煙激動得踱步,緊緊攥住那張發黃、黯淡、還有黴味的紙條。但他忽然頓住,神色變得猶疑,墓土、頭發、香爐、香燭……此時此刻,身邊能利用的也只有頭發了。
他抿住兩片唇瓣,已經等不及天亮了,現在、馬上、立刻,他要将這些東西全部弄到手裏!
容不得一點時間的過失,他要立即見周叔容!
秦煙拉開門,快得讓人猝不及防,在門口豎着耳朵偷聽的周朗星立刻倒了下去。
他漆黑的眼瞳倒映出一張清麗但線條緊繃的臉。
秦煙的神色凝固了。
他的目光緩慢而警惕地低頭俯視黑發男人。
“朗星,你為什麽不在家中睡覺?”他面色薄怒,染上一層淺粉,嗓音卻是溫柔的。
老實人發怒最可怕了,周朗星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他沒有起身,維持弱小的姿态仰視着秦煙:“我在等你今晚的行動。秦煙,你現在要去哪裏?”
“你要阻止我?”秦煙看了眼他的左腿。
“不。”周朗星彎了彎眼,他輕輕扯住秦煙的衣角,“你要去什麽地方,我都陪着你。”
實在過分。他本來皮相就好,還仰着臉,作出脆弱讨好的模樣。
秦煙偏偏吃這一套,神情軟化下來,怒氣漸消了。
周朗星不信“秘方”也罷,只要不搗亂,什麽都好。他一定要跟着那也無所謂。
秦煙蹲下來,攙他起來。
這一次,周朗星不再逞強了。
“秦煙,”周朗星握住他的手腕,凝視他的眼睛,“你消氣了嗎?”
秦煙的眸光微動。
他理智尚存,哪裏不清楚周朗星先前的擔憂。不信“秘方”也是人之常情。他不怪他。
“我不生氣了。”
“那便好。”周朗星松開了桎梏。
“你一直等在門外嗎?”秦煙想起了那頓宵夜,“我開門時,你躲在哪裏?”
周朗星低聲回答:“電梯裏。”
“你給我叫了外賣,自己吃了沒有?”
“吃了。我又沒有自虐的愛好。”
“那不一定,”秦煙此刻的情緒很正常,“要是你專門餓着來博取我同情心呢?”
他近乎自語,“他總說我心太軟了,要我改一改,不然會被欺負。”
誰舍得欺負你——這句暧昧的話纏繞在唇色間,吐不出來。越是緊要關頭,周朗星越是不能越界。
手機忽然震動,他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目光微閃。
秦煙把自己有些松垮的頭發重新紮好,邊問:“家裏人催你回去了?太晚了,回去休息吧。”
周朗星絕不松口,“不是家裏人發來的,我爸今晚也沒回家。”
觸及到周家冷淡的親子關系,秦煙也不能再說什麽,安慰道:“對啦,我下次再請你吃敲馄饨好不好?”
“那就說好了。”周朗星收回手機,若無其事道。
此時就算真相水落石出,要說服秦煙放棄也難了,他現在是“感性”在指揮大腦。
“我還沒有問,你要去哪裏?”
“城西公墓。”
周朗星一定要跟着,秦煙也沒有辦法。斥責的話說不出,懷柔的話,對方當作聽不懂。
要去墓園的話,那條骨折的腿,白天一趟晚上又一趟,真能吃得消?
秦煙往前走了幾步路,按住電梯鍵後,忽然回過頭來,神情難掩擔憂,問:“你真的沒有受傷嗎?”
周朗星凝望着他,嘴角帶笑。
間接導致他受傷的是秦煙,周朗星怎麽忍心承認,讓他自責嗎?愛他都來不及。
他說:“哪有那麽脆弱。只是坐門口好久,屁股有點麻。”
秦煙動了動唇,垂下了眼。
深夜的電梯裏,有點異樣的陰冷。
走出了大樓,離開小區的那條路上有幾個路燈壞了。今夜月光微弱,秦煙望着前方暗淡的路,猶豫再三,輕瞥好幾次周朗星那條左腿。
“我有點怕黑,能不能讓我抓着你?”
周朗星笑了,大方伸出胳膊說:“好朋友,随便靠!”
“什麽朋友?我比你大三歲,是你——”仿佛正走向一條通往光明的路,秦煙的情緒飽滿,對某些詞彙沒再那麽避諱,有些随心所欲:“你應該叫哥才對。”
“哦——煙哥?”周朗星仗着身高,睥睨着身邊人,故意說得怪聲怪氣。
“煙哥!”秦煙忍不住笑了,“你好像在喊一只鳥。算了算了,我們還是當朋友吧。”
周朗星道:“既然是朋友,我該喊你什麽?”
秦煙思考一陣,“熟悉的人,都叫我阿煙。”
“阿煙?”
“嗯。”
“都有誰這樣叫你?
“很多呀。家裏的長輩、小時候的鄰居、以前玩得好的同桌……”
周朗星不由挑眉,原來這并不是哥哥的專屬稱呼!
周朗星餘光注意着兩人肌膚接觸的地方,從疏遠到關切,從拒絕靠近到主動接觸,距離一點點拉近。
迎着微風,男人在夜色下模糊不清的臉染上了不引人注目的笑意。
搭上滴滴車,來到墓園,周朗星才知道秦煙是來取墓土的。墓園晚上是不開放的,幸好周朗星表明了身份,才可以進入。
他有些得意,“如果沒帶我,你是不是要翻牆進去?”
“是,多謝你。你是大恩人、大好人!”秦煙話音一轉,“事先說好,你可以不信,還可以嘲笑我,但不能阻擾我取墓土。我會翻臉的。”
“你威脅的力度也太輕了,根本威脅不到人。”
“是嗎?”
“跟我學。”周朗星話音一變,惡聲惡氣地,指着秦煙道,“你敢阻我,我就幹死你!”
秦煙目瞪口呆,差點從石階滾下去。
“你……你真不是借着這個機會罵我嗎?”
周朗星大笑,“是有那麽一點私心哈哈——”
“哎——”秦煙連忙扒拉他,“小聲點,別驚擾人家睡覺。”
涼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迎着冷淡的月光一瞧,密密麻麻的墓碑,站立着,沉默着,無聲地包圍住兩個活人。
偶爾還能瞥見一張或兩張模糊到沒有五官的臉。
無數的眼睛冷視他們。
周朗星倒吸一口涼氣。
深夜來墓園本就是一個膽大包天的活。
周朗星一邊縮脖子,一邊暗暗佩服本想獨自前來取墓土的秦煙。但轉念一想,對秦煙的佩服變成了對哥哥的嫉妒。
秦煙準确找到了周叔容的墓,“看,白天那束黃玫瑰不見了,不知被誰拿走了!”
周朗星亦步亦趨,“停,不說了!要不我們聽聽歌吧?大悲咒怎麽樣?”
“什麽大悲咒。”秦煙頭也不回道:“害怕就牽住我的衣服。我很快的,別怕,我們一會兒就回去,我給你煮姜湯喝,驅寒!”
周朗星暗道,只驅寒,不驅邪?
又道,什麽難以下咽的姜湯?鬼才喝!
秦煙已經掏出工具,掘下兩捧土,都裝在那只黑色塑料袋裏。
完畢後,他綴着甜蜜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墓碑上周叔容的臉。
周朗星當作沒看到,有時候要學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能讓自己好過起來。
他迫不及待道:“走走走!”
好不容易出了墓園,他才發現腳有點軟,背後還出了冷汗。
“好刺激,比飙車還厲害,以後可以跟人吹牛。”
周朗星拿手指梳理頭發,過長的額發紮到眼睛了,偏偏頭繩不知丢哪裏去了。轉眼見秦煙盯着他,不由挑眉詢問:“又是看我有點帥?”
秦煙惡魔般低聲道:“你酷哥的人設崩了哦。”
“……”周朗星摸了摸耳墜,才不跟秦煙計較。
“你還有哪些地方要去?”
“如果是比深夜逛墓園還刺激的地方,你還要跟着嗎?”
周朗星冷笑,“你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對朋友兩肋插刀!”
“上刀山下火海也去?”
“去!”毫不遲疑,擲地有聲。
秦煙笑道:“那真可惜,不能驗證你的義氣了。我沒什麽地方要去,只是要買香爐和香燭。這麽晚,沒有店開門吧?”
“那就小看我了。”周朗星的頭發在微風中搖曳,“只要是買賣,用錢可以解決的問題,基本上不是問題。”
他提起電話,冷淡吩咐一切事物,從容不迫,游刃有餘。
秦煙迎着淡淡的月光望着他的側臉,這語氣、這神情、這淡然的态度好像另一個人。
挂了電話,周朗星風輕雲淡地說:“是我爸的生活助理。我們先回家,等他解決。”
秦煙被他展現出來的另一面驚住,一時沒有察覺他的口語錯誤,周朗星說的是“回家”。
周朗星的眼眸在夜色中閃爍着微光,“現在總該看我有點帥了?”
秦煙回過神:“能一通電話解決普通人不能解決的問題,是很帥。”
“辛苦你爸的助理加班了,不過……那麽晚,有些過意不去。”
周朗星不以為然,屈指敲敲屏幕,“明碼交易,你情我願,雖然是我爸的助理,我也給了報酬的。”
秦煙探頭一看轉賬數目,嚯!好多零。
“我想那位助理的起床氣已經沒了。就算淩晨三點去排火車票,也心甘情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