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生病
生病
周朗星把真相擺在眼前,容不得拒絕。
秦煙一邊哭,一邊哽咽說話。
“他為什麽要騙我?”
“精神不正常的人,他的思維也無法用正常方式思考。”
“我不該走進去的!”
“錯的不是你。”
“他騙我沒關系。可我今天熬夜了,那麽晚還不睡,明天要上班了,我起不來,要遲到的!”
“上什麽班,明天給你請假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跟小朋友們說好的,就請五天假,五天後就能見面了!我要食言了,我怎麽總是說話不算數啊?”
秦煙哭了好久。
哭得頭腦昏沉,兩頰不正常的緋紅,周朗星伸手一探溫度,是低燒!
“有退燒藥嗎?退燒貼呢?!”
秦煙只是哭,攥着他袖子嗚咽,周朗星生疏的給他抹淚。
那些準備好的安慰話全都作廢了。
他有想過秦煙會傷心落淚,就像葬禮上那天,哭得無聲無息,讓人心疼。可如今的低聲抽泣更讓他心神震蕩,雙手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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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聲,叫得人都要心碎了。
他平生就沒哄過人,這是第一遭,卻不學自通。
将哭得一抖一抖的人撈在腿上,稍稍調整姿勢,小心不壓到那條傷腿。周朗星輕輕拍着秦煙的肩背。
“哭吧,哭吧,都哭出來,大聲發洩出來,你壓抑太久了。”
他聲音低沉溫和,有幾分像是周叔容平時的語調。秦煙收緊雙手,懷抱他勁瘦的腰身,周朗星霎時一僵,碰到他癢癢肉了。
緩了一會兒,他輕撫身下人輕顫的脊背,“他去了後,你有沒有像現在這樣大聲哭出來?”
“嗚……沒有。”秦煙埋在周朗星的懷裏,聲音悶熱潮濕。
“所以,一旦傷心難過就要用力發洩出來啊!憋久了會成變态的!”
“我不是!”
“我沒說你現在是,但再憋一段時間,說不定就是了。”
“可我不想哭的,好丢人!”
“沒有外人在呀。”
“你不就是嗎?”
周朗星抽了一口涼氣。
“你傷到我的心了,”他把秦煙刨出來,雙掌擠壓那張熱乎乎的臉,“快給我改口!”
秦煙的嘴巴翹了起來,眼睛哭得有點腫,因為低燒,滿臉通紅。
周朗星看着他濕潤的雙眼,緩和了語氣,莫名的溫柔:“阿煙,我是你的誰?”
他這算明示了,秦煙說過,熟人都叫他阿煙。
秦煙沒力氣掙紮,鹹魚般任他揉搓,遭到這樣的待遇也不生氣,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好、好朋友。”
周朗星輕笑,“好朋友不是外人,是可靠的人,是貼心的人,是可以盡情依靠的人。所以你哭吧。”
秦煙再次哭出聲。
不一會兒,周朗星的掌心變得濕漉漉。他松開了秦煙的臉頰,讓他好好睡在沙發上。
“好了,你抱夠了,也該吃藥了。家裏真的沒有退燒藥和退燒貼?”
秦煙淚眼朦胧地搖頭。
“那我現在去買,你睡一會兒。”
周朗星撐着沙發想站起來,身後傳來一道輕微的拉扯力,他回過頭,是秦煙拽着他的衣服,五根雪白的手指攪得那塊薄薄的布料皺巴巴的。
他明白,再堅強的人只要生病了都會變得脆弱、沒有安全感。
十五歲那年,他離家出走,在出租房裏病得心理脆弱,覺得世上沒有愛他的人,恨不得立馬去死。
周叔容及時出現了,平淡地哇了一聲,“你紅得像只煮熟的蝦,這麽大,家裏的鍋裝不下。”
周朗星抱着他的腰大哭特哭。
委屈得仿佛天要塌了,“你怎麽才來接我回家啊!”
然後,頭頂被人輕輕揉了揉。
……
腰間的力道加重了一些,秦煙見周朗星出神,将他拽了回來。
周朗星回過神。
怎麽會忽然想到周叔容?
他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一旦明白這個真相,就必須快刀斬亂麻,徹底将他移出自己的世界。
否則,他一個死人沒有感官,受傷的只會是活着的人。
看,秦煙多難受。什麽時候才能走出這座名為“周叔容”的陰影大山?
扪心自問,當三根線香點燃,他心中沒有保留一絲希望嗎?
周朗星一點一點将自己的衣角扯了出來,秦煙五指抓了抓,只抓到一把涼涼的空氣,委屈得又滾出淚珠。
仿佛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裏想抓到什麽,卻什麽也抓不住。
他哀切地望着周朗星。
頭頂掠過陰影,一只手輕輕觸碰他沾水的眼睫。
“燒得更厲害了。早知道把那一碗姜湯灌給你喝。”
周朗星道:“別委屈了,不是要丢下你,我去買藥。其實……也不是不可以,讓你暫時把我當成周叔容抱一抱的。”
秦煙心虛得蜷縮了一下尾指。
“這不是沒時間嘛。等你病好了,怎麽抱都行。”
周朗星看了看他,然後掠向卧室的門,“這裏有他衣服吧?拿一件披着?就當作我離開了,還有他陪着你。”
秦煙淚着眼點點頭。
得到同意後,周朗星進入秦煙的房間,于他而言,心上人的房間很神秘好奇,充滿向往。
但這次,他沒有多看,匆匆打開衣櫃,目光深深掠過一排熟悉的衣服,從中挑選一件煙灰色的西裝外套。
将周叔容的衣服披在秦煙身上後,周朗星便走了出去。
太晚了,已經一點半了。幸好附近開了一家24小時藥店。
他點上一根薄荷煙,重重吸了一口,接着邁進了電梯。
“滋滋——滋——”
屋內,牆上的小燈泡忽地閃閃爍爍、明明滅滅,但始終堅強地亮着。
秦煙昏昏欲睡,但朦胧中,感知到一道黑影豎在身前。
他渾噩的大腦對時間的流逝失去了判斷力。
他分不清周朗星出去了多久。
所以,周朗星回來了嗎?
沙發上的人,半張臉都藏在一件煙灰色西裝外套裏,露出來的肌膚濕潤潮紅,好像剛從蒸籠裏端出來的晶瑩而粉嫩的水晶蝦餃。
這道目光注視許久。
一只手輕輕蓋在秦煙額頭上,冰涼徹骨,秦煙想:人體的溫度怎麽會那麽低?
也許,那是周朗星在給他貼退燒貼。
秦煙努力睜開眼睛,可上下眼皮仿佛被溫度融化了,膠着在一起,怎麽也分不開。
他掙紮了一會兒,感到累了,便徹底睡了過去。
……
“起來……阿煙……起來吃藥了。”
秦煙睜開眼,發現額頭上涼涼的,思維還不太清楚,伸手去摸。
“這是什麽?”
周朗星及時捉住他的手,“是退燒貼。來,吃藥了。”
他拿起膠囊放在秦煙唇邊,秦煙乖順地含住,不小心含住一截指頭。他自己不曾察覺,将膠囊卷到舌下。
發熱的人,口腔裏那麽黏濕滾燙,間或碰到極軟的舌尖。周朗星的心顫了顫,努力維持着表面鎮定,緩緩收回手指。
食指仿佛中了僵化的毒,其餘四指活動自如,伸縮靈活,唯有它僵直得動彈不能。
他感覺自己被秦煙傳染了,臉、脖子和耳朵都在發熱。
直到看見秦煙吞咽困難,周朗星才掙脫無限缱绻的心情,小心翼翼喂他喝水。
吃完藥,秦煙的眼皮又膠在一起了。
“阿煙,去床上睡好不好?阿煙……”根本不能喚醒他。
周朗星沒有辦法,自己腿腳不便,根本無法抱起他。
只好任他在沙發上将就一夜了。
周朗星癱軟在地上,這一天過得跌宕起伏,這條傷腿得不到休息,開始造反了。停下來休息後,深入骨髓的鈍痛便一陣一陣地傳來,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小錘子可惡地敲敲打打。
他錘了錘鈍痛的腿,可惜裹着厚厚的石膏,并不能騷到癢處,那難忍的痛讓他心煩意亂。
頭頂的黃色小燈泡滋滋作響,似乎有随時熄滅的可能。
“呼……”
他吐出一口氣,索性不休息了,太難忍了,需要什麽東西轉移注意力。
沙發上,秦煙翻了身,一只手臂垂了下來。
白皙纖長,骨節分明,拇指纏着一個難看的創口貼。
周朗星握住這只手,撕開那張有點褶痕的創口貼,露出拇指上一道泛白的傷口,他一看便判斷傷口沾過水了。
他低頭在藥箱裏找創口貼。
秦煙體質太脆,磕碰一下便出淤傷,剛剛捏了他的臉,如今還殘存不明顯的指痕,周朗星為此買了大量的家常備用藥。
找到了!
整整一盒的創口貼。卡通圖案,底色是粉的。
他想象秦煙發現這張卡通貼後的表情,不禁微微一笑。
貼好創口貼後,他将秦煙的手塞回去,随後檢查一下前些天的淤青擦傷,嗯,好得差不多了。
接下來該幹什麽?
周朗星看向面前的玻璃茶幾,兩根蠟燭分別立在對角線上,早已經燒到盡頭,留下一灘凝固的蠟液。
他在電視櫃上找到一把指甲剪,用锉刀剃掉蠟液後,掃進垃圾桶裏。接着,他看向那只香爐。香灰鋪了一層,不撥開看,發現不了裏面混合焦黑頭發的墓土。
哥哥墓穴上的泥土……
周朗星目光複雜,想了想,沒有将香爐怎麽樣。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了。
是管家林叔。深夜來電,恐來者不善。他遲疑地接起電話。
“阿星,老爺暈過去了,你趕快回來啊!”
周朗星的心髒重重一跳,他看了眼沙發上的秦煙,咬了咬牙,低聲回道:“我馬上回去!”
挂斷電話,他走到沙發前。
秦煙閉着眼睛,陷入深層的睡眠,對這道目光無知無覺。他臉頰酡紅,好像有人把胭脂盒打翻了,抹在他臉上。根本不用試探就知道他還燒着。
“我走了……希望你明天醒來全好了。”
周朗星拎着垃圾袋,關掉燈,再一次離開秦煙家。
靜靜地,過了一會兒,窗邊的簾子忽然無風自動。
一個男人悄悄出現了。冰冷的月光映着他全身,他腳下并沒有影子。
仔細看,他雙腳不着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