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阿星,我會生氣的
阿星,我會生氣的
秦煙借到了折疊梯,自食其力換好了電燈泡,一按開關,像個小太陽亮起來,周叔容竟下意識擡起手臂遮在眼上,燈光對他沒有危險,他落寞放下手——其實廚房最好安裝一個節能燈,燈光白,而且亮,照得一清二楚。
下午三點鐘光景,秦煙開始準備做晚餐了。
“休息一下吧,看看電視。”周叔容說:“從前很愛笑,現在都不開心了。”
秦煙發現電視裏在放一段很長的gg,于是調了臺,找到當前大熱的電視劇。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看。”他近乎自言自語。
木質茶幾上的香爐一動不動地站着,像一張沒什麽表情的臉。
天氣熱,沒什麽胃口,秦煙煮了一把堿水面,放進冰水裏降溫,拿出來後,在風扇前吹幹水分,然後放進冰箱裏。又切了黃瓜絲、胡蘿蔔絲備用,同樣冰鎮起來。
等七點鐘,就可以把調料、備菜全攪拌進涼面裏了。
可是距離七點鐘,還有三個多小時。
秦煙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計劃趕不上變化,原以為安排得沒有空隙,卻忽然空出一大段時間,讓他措手不及。
“現在可以休息了嗎?”周叔容輕聲問。
秦煙擡眸張望了一下,樓房隔音不好,能聽到各種瑣碎的聲音,說話聲、笑聲、桌椅碰撞聲,很有人氣,襯得這個家并不冷清。
看看電視吧。
心裏有個聲音在說。
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這是一部愛情劇,正播放到感人熱淚的劇情,男女主人公經歷了車禍,各自失憶、錯過,某一個平常的日子,他們擦肩而過,忽然回眸,一見鐘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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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煙面無表情,并沒有感動到他,甚至覺得無聊。
有一種名叫空虛的怪獸,正在麻醉他,并慢慢侵蝕他的大腦。
秦煙忽然有些想念周朗星在的日子。
盡管嘴上不承認,心裏也不想承認,但他确實需要有人陪伴。
那座香爐是他自作多情地強行賦予一個靈魂,可他理智上,心知肚明,那只是一個冷冰冰的物體。
無論是跟它對話,還是放電視給它看,它都不會有任何的回應。
周叔容坐在沙發的另一端,姿态從容,支着一邊臉頰瞧着秦煙有些木然的臉。
那雙眼睛在看電視,又好像沒看,不知在想什麽。那種令人感傷的氣息徐徐從他身上蔓延。
周叔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臉。
“無論做些什麽,只要你感到快樂了,我都不會說什麽。”
“這座城市也沒有你的朋友,”頓了頓,“所以,你想聯系阿星嗎?不可否認,他有時能當好一個合格的開心果。”
秦煙感到臉頰涼涼的,他茫然地眨眨眼,轉過頭來。
一人一魂在對視?
不,他的瞳孔裏仍然沒有周叔容的身影。
秦煙看窗,看窗邊的盆栽,看盆栽投下來的影子……
什麽都能看到,唯獨看不到周叔容,因為他是不容于世的孤魂。他不該停留陽間。
周叔容淺淺地微笑,宛如一位從容大度的“正宮”。
“昨晚,你們看起來很親密。當然,可能是因為你生病需要安慰的原因。總之,他抱着你,而你并不排斥。”
他深呼一口氣,嘴裏沒有溢出半分的霧。
“你想要他陪着你嗎?我會暫時壓抑自己,絕不搗亂。”
他迫切地想看秦煙從前微笑的模樣,好像月光都融化在眼睛裏,是令人沉醉的溫柔。明明才過去幾天,卻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秦煙沒有發現異樣,又回過頭看向電視屏幕。
周叔容所有的言語都化作海上的泡沫,在有人來之前,一個沖浪,所有泡沫都融于海裏,無人發覺。
他落寞地看看秦煙的側臉,又看看窗外的陽光,他推了推眼鏡,默默無言。
七點鐘,秦煙開始吃晚餐,等他吃完,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空曠的房屋,找不到周叔容的身影。
此刻,一個虛幻的身影飄過車水馬龍,夢幻的燈光穿過了他,一只有靈性的流浪狗忽然駐足,對着無人的空地狂吠不止。
旁人驚道:“這只狗叫什麽叫?有病吧?!”
“是流浪狗,可能瘋了!小心,不要靠近!叫城管!叫捉狗大隊!”
周叔容睥睨這只狗,擡起手臂,作出要敲打它腦袋的手勢。
流浪狗欺軟怕硬,這手勢看過無數遍,知曉厲害,立馬嗚嗚咽咽地夾着尾巴溜走了。
周家的莊園不在市區,周叔容飄蕩了好久,終于見到了那扇爬滿玫瑰花紋的鐵門。
他穿過兩扇門,來到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大廳,牆壁上有些年頭的座鐘顯示現在是九點多鐘。
這個時間,對某些人來說,夜生活還沒開始。
屋內很安靜。
周叔容猜測,爸爸在書房工作。要困住周朗星的話,一定要由他鎮壓,管家林叔是奈何不了周朗星的。
他看到了座鐘上方的黑白遺像,自己那張臉,褪去了所有顏色,鑲嵌在白色的牆壁上,竟然有些怪異的陌生。
那個居高臨下的微笑,仿佛有一種戲谑感。
不确定是不是角度的問題。
周叔容和周朗星是雙胞胎,五官極其相似,當他望着那張臉,仿佛看到了周朗星。
反正,他不認為遺像上的人是自己,實在太過陌生了。
他移開目光,上樓去。
這座城市,山多。莊園依山而建,鮮少人煙,極為幽靜。但有一個壞處,山裏蚊蟲多,非常喜歡光,而且不怕人。
周朗星在陽臺吸煙,心情十分煩躁,抽了一口,往日清涼的薄荷感并不能令他平靜下去。
而且,還有飛蟲在旁邊作怪。它們不去趴那些華麗的挂燈,反而找茬似的,嗡嗡環繞在煙的紅色光點上。
周朗星在想秦煙。
他的病好了,但昨晚的經歷有沒有給他留下後遺症?
周朗星有些後悔,那座香爐應該處理掉的。
薄荷味的煙霧徐徐升騰,周叔容走到周朗星身旁,伸出手企圖抓住那些煙霧。
“真羨慕你,煩惱時還能抽煙。不過,這煙是從我那裏拿的吧?”
周朗星不知情地,向夜空中吐了一圈又一圈的煙霧。
“我身上有很多東西,就是沒有煙。說起來,你們還給我燒了一輛蘭博基尼,我忘了坐它過來。不過顏色太豔了,紅色的,按照你的審美選的吧?不懷好意。”
這可冤枉了周朗星,籌備葬禮時,他還躺在醫院不省人事呢。
那輛紅色的蘭博基尼,是他爸爸專門選的,希望周叔容向周朗星學習,生前那麽沉穩,死後快樂一點再活潑一點。
“好想給他打電話……”
周叔容冷不丁地聽到一聲呢喃,一擡眼,看到胞弟有些惆悵的側臉。
“那就打,”這正是周叔容過來的目的,“不是自诩天不怕地不怕?”
周朗星夾着煙嘆氣,“可是……好怕他嫌我煩。”
稀奇了,他竟然有怕的時候。
周叔容眯眼,目光審視,“看來你并不把他當朋友。”
周朗星對待朋友向來義氣,說難聽點,那就是幫親不幫理,一沖動就上了,當他思慮過多,“朋友”這個名稱就有了深層的意味。
他的舉棋不定、顧慮良多,讓周叔容的雙目蒙上一層陰翳。
周叔容沒有再看周朗星,他望着夜空中那輪美麗清冷又不失溫柔的月亮,輕輕道:“阿星,我會生氣的。”
周朗星仍不知情,惆悵地抽着煙。
只是微風貼在皮膚上,有一種身處寒冬的冷意。
他打了個顫。
“奇怪……”周朗星皺眉,忽然間,竟想到了死去的周叔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