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只碰瓷鬼

一只碰瓷鬼

拖到一支煙抽完,周朗星還是鼓起勇氣打電話給秦煙。

電話很快通了。

周朗星根本不需要調整語氣,只要想象到對話的人是秦煙,自身情緒便變得活躍,他的高興,熟悉的人一聽就通透。

“阿煙!”

這個聽來很親密的稱呼……

周叔容在一旁冷視。

周朗星感到周圍的空氣更涼了,但他身體強健,不放在心上。

“阿煙,你還沒睡?”他的切入點是一個很普通但不會出錯的家常對話。

周叔容靠得近,聽到了秦煙的聲音從那部手機裏傳出來,微微地變調,多出一分不真實的陌生感。

“沒睡。剛剛洗完澡出來,我要十點鐘才去睡覺。”

他垂眸。洗澡、睡覺,在他看來都是顯得私密的話題。有心的人可以将話題往更深層次發展。

但周朗星沒有,雖有賊心,卻沒賊膽。他對待愛情上的勇氣,就好比是一只氣球,充氣膨脹需要一個過程。

這裏無人,周朗星不用掩飾自己的表情,滿臉都是欣喜,眼睛亮晶晶的,“那你現在幹嘛呢?”

“看電視啊。”

周叔容想,秦煙一定沒有發覺,自己的聲音比在家裏自言自語還要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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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電視?我也要看!”

“噢——是一部愛情劇,有車禍失憶、被家長棒打鴛鴦、還有兄弟相争的情節,應該不合你口味。”

周朗星的眼睛更亮了,兄弟相争的情節觸摸到他的痛點。

“是什麽名字,你說!”

“是……”

周叔容忽然不想聽了,他插兜轉身離開陽臺。

秦煙和周朗星。

他的愛人和他的胞弟。

兩人都不曾發覺,自己語氣裏的快樂。

他們不像親人愛人逝去後的互相安慰,倒像是窗戶紙沒戳破的酸甜暗戀。

是這樣嗎?

襯得自己像一個小醜。

周叔容回過頭,看見周朗星不知被秦煙什麽話逗笑,笑得身體後仰。

理智上,他很清楚自己失去了陪伴秦煙的機會。他該寬容點,把機會讓給周朗星,像電視劇上的,弟弟才是男主人公,是女主人公的良配,而哥哥是映襯他們偉大愛情的配角。

這樣嗎?

周叔容扯了扯嘴角。

可是……他不願意讓!

他自私、他貪婪、他要抓緊一切擁有過的東西!

周叔容卸掉了面具,目光凝結成一道冰冷的弧線,朝周朗星注目良久。

周朗星結束了通話,美滋滋道:“去看電視看電視……”

他穿過了周叔容。

一人一魂産生了交際,周朗星嘶了一聲,“好冷!”

周叔容也出去了,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擺設都沒有什麽變化,唯獨不見了花瓶裏的一束幹花。

他下意識地震怒。

“林叔——”

沒有人回應他。

他的憤怒在一瞬間降臨,又在一瞬間熄滅。沒有人知道他在為一束不起眼的幹花憤怒。

他的憤怒好像也不值錢了。

周叔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他迫切需要一劑鎮定劑——薄荷煙。

煙,在哪裏?

在抽屜裏。

可是他的手穿了過去。

打開抽屜,拿出煙——往日那麽簡單的一件小事,忽然成了奢望。

好像在嘲笑他——身為一個死人,再也無法阻止兩個活人的發展。

從容不迫、處變不驚、鎮定自若……一切冷靜的詞彙在他身上成為了虛幻。

“砰!”

房間的頂燈爆了,碎了一地。

剛打開電視的周朗星立刻跑上樓,确定聲音來源于哥哥的房間後,他凝重地打開房門,望着一地狼藉久久不能出聲。

而始作俑者已經跳下窗,變出一輛紅色的蘭博基尼,坐上車一路疾馳。

陰間與陽間的路不相通。

你開你的,我開我的。

不必避讓!所有行人、所有車輛、所有建築物,都無需避讓它們。

車速不斷加快加快加快,周叔容感受到了平時不屑的飙風快感。

好快好快,好像要飛起來了!

一道虛幻的紅影快速掠過,路邊的小鬼驚掉了眼球,發出羨慕的叫聲:“哇!好快的車!好想要啊!”

前方忽然出現一個人。

周叔容沒有防備,但也沒有踩剎車,眼神漠然,反正不會相撞。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車和人相撞了,那可伶的人被撞得飛起來,在空中翻滾了幾圈,降落在地上後又翻滾幾圈。

周叔容用力踩住剎車。

驚惶未定。

人?他撞到人?

不!他立馬意識到,那并不是人!

馬路上的車輛行人并沒有因為這一出交通事故而駐足,甚至不曾投射一個眼神。有一輛車從那個人身上碾過去,車輪也沒有颠簸,不起一點漣漪。

周叔容解開安全帶,慢慢朝地上那坨東西走過去。

這真是一個慘烈的事故。

人體身上的零件掉了一地,他差點踩到一顆眼球。

周叔容指尖發冷。

靠近後,他聽到呻…吟聲:“啊——好痛好痛啊——啊——”

這坨沒有人形的東西竟然還能發出聲音?也對,這是鬼,不是人!

周叔容吶吶道:“對不起……”

“你該死!”

那只可伶的鬼猛然擡起半張臉,駭得周叔容後退一步,實在有礙觀瞻。天吶,半顆腦袋被他撞沒了!

實在想不到,做鬼也要注意交通安全!

那只鬼看見周叔容後,僅剩的一只眼睛裏閃過羨慕的光,随後,他看到了那輛停在路邊的車,眼裏的光變成了仇富的光。

“你看你看你看!!!”他怒指滿地的殘肢內髒骨頭肉塊血跡。

“……”

“你說對不起有用嗎?!你們這些富家公子哥,以為做鬼就不用執行人間的規矩了?!”

周叔容緘默着。

那只鬼的聲音更加響亮了,“你知道我要修複好身體需要多少錢嗎?還要找門路才有人幫你修,中介費還要另添一筆!”

“你說多少,我雙倍。”錢的問題就不是問題,周叔容不在意,他急切地希望離開。

雙倍?

鬼眼中閃過一道貪婪,他試探比了比手指。

“一百萬冥幣。”

周叔容擡起眼睫,冷冷注視地上的鬼。他一身象牙白色的西裝馬甲,臂上套着袖箍,胸前的口袋巾露出一角。實在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

鬼一時被震懾住了,眼神躲閃,結巴道:“不貴的啊。現在的冥幣貶值得厲害。”

周叔容點點頭,沒說話,從口袋裏掏出一顆又一顆的金元寶全堆在血泊中,燦燦生輝,照得鬼臉金碧輝煌。

鬼兩眼放光,金元寶!是最值錢的金元寶!現在好少人樂意買元寶紙錢,都貪便宜省事,去買機器印出來的冥幣。

周叔容賠償完畢,轉身要回到車上,身後傳來一道低低的聲音:

“真好,你家人很愛你吧。我那老婆兒子把我忘得一幹二淨,就算是清明,也見不到一張貶值的冥幣。我、我迫不得已啊。”

周叔容腳步不停,回到車上,系上安全帶,啓程繞過那一片狼藉。

這一次,速度變慢了,融入到陽間的車流。

他想,原來陰間的鬼也有碰瓷的。

倒仿佛,與陽間拉近了距離。

回到秦煙的家,秦煙已經準備睡覺了,他把陽臺上晾幹的衣服全部收起來,一臉認真地在床上擺放起來。

周叔容怔怔地看着他“築巢”。

他好像很熟練,不是第一次了。周叔容感到左心房裏湧入了一道暖流。

“阿煙,”他輕聲呼喚,“我後悔了。如果你們相處得愉快,我會忍不住搞破壞的。”

他指了指心口,“我的心髒不跳了,但還會痛。”

床上,仿佛被周叔容擁抱住的秦煙滿足地閉上眼。但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什麽,睜開眼對着滿室沉寂的黑暗,輕輕說道:

“叔容,晚安!明天見!”

過了許久,一道幽冷的聲音響起:

“晚安,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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