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我覺得,我還可以搶救一下。
背後粗糙的質感,半邊身體沒有着落的空落感覺,以及滿目的郁郁蔥蔥,都向蘇琉傳達着一個信息——她,現在在一顆大樹的枝幹上。
她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很久了卻始終不敢動彈。
這不是因為她喜歡挂在樹上。
恰恰相反,她非常非常,極其地想從樹上下去,可是,她恐高!!
從這棵樹的茂盛程度以及四周的其它景物來看,她現在跟地面的距離可不是一般的遠。
蘇琉無奈祈禱,有沒有人來救救她,哪怕搭把手也行。
也不知道背後這根樹杈結不結實,還能撐多久。
她錯了,錯得離譜。
她就不該一時心軟,放過了那個跑來福利院偷東西吃的流浪漢,否則也就不會剛轉身就被打暈,也就不會一睜開眼就躺在了這個鬼地方。
既不像天堂也不像地獄,眼睛四下遠眺全是樹,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視線範圍內只有自己待的這棵樹開滿了花,雪白的花絲絲縷縷團在一起,就如白色的雲朵一般。
雪白的輕紗順着纖細的小臂垂下,看自己這身穿着也知道,自己應該是穿越了。
可是誰家穿越過來是挂在樹上啊!
“唉……”要命。
荒郊野嶺,等人來救不如靠自己。
她做了做心理建設,大着膽子,後背一點一點地挪動着,兩手緊緊地抓着枝幹,讓自己翻了個身,趴在了枝幹上。過程中她一直閉着眼睛不敢往下看,可越是緊閉雙眼,身體越是容易失去平衡。
“啊!”蘇琉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雙臂用力地圈着枝幹,這才穩住了身體。
不算粗壯的枝幹一陣上下晃動,帶着枝頭雪白的流蘇花也跟着發出簌簌的聲響。
蘇琉被迫睜開眼睛,晃動跟暈眩讓她眼前一花,待晃動停止視線才終于重新恢複清明。
視線向下,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跟柔軟的花瓣,她看到就在她正下方的樹底竟好像有個人。
她側了側腦袋,從更大的縫隙看去,确定樹底确實有人,不是她眼花。只是樹太高,距離太遠,視線又受到層層阻礙,只能大概看到那人穿着一身黛色的衣裳。
“請……請問?”
山間的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山川草木在竊竊私語。
沒聽到嗎?
蘇琉等了一會兒,樹下那人絲毫沒有反應,于是她咬牙松開一只手,撥開眼前一叢枝葉往下探了探身子,這才勉強看清那人的身影。
墨發傾洩,黛衣墜地,僅是一個坐在那的背影便已是風華無雙,像極了神話傳說中隐居山野的散仙。
她一時有些恍惚。
在她往日二十餘年的生命裏,再沒有任何人能比這一個背影更能抓住她眼球了。
這該不會真的是神仙吧?
“請問你是——”蘇琉聲音比方才大了些,莫名感到有些緊張。
這次“仙人”好像聽到了她的聲音,黛色的身影微微側了一下,露出一小半側臉。
花影綽綽間,那一小半側顏顯得格外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扇镂空的窗,蘇琉如同一個被蠱惑着推開窗戶的人,身體無意識地向下,再向下,不由自主地想要一探究竟。
仙人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失重感猛然侵襲,她如夢初醒般瞬間回過神來。
她急忙伸手想要抓住點什麽,可手忙腳亂間,除了簇簇細碎的流蘇花之外她什麽也沒能抓住。
耳邊風聲急促,眼前畫面不斷翻轉淩亂。
不知道穿越後摔死還會不會再穿越。
她認命地閉上眼,在黑暗中靜等着與大地母親的激烈碰撞。
可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她着一身雪白,帶着無數細軟的流蘇花墜落而下,被一抹黛色的身影穩穩地接在懷中。
懷抱很涼,有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還夾雜着一絲很特別的花香,花香清幽,幾不可聞,像是剛剛在樹上聞到的流蘇花的味道。
托着她膝彎跟腰間的手臂十分平穩,好像從樹上猛然落下的并不是一個沉甸甸的大活人,只是一團輕如流雲的花瓣。
蘇琉小心翼翼地睜開眼,杏眼正對上一雙含笑的桃花眼,墨色的雙眸深處仿佛盈了一圈銀白的虹光,如水中殘月,流光婉轉間,風流與慵懶盡顯,一縷墨黑的發絲順着那張令人移不開眼的面容垂下,在蘇琉的眼角處輕輕掃動,讓她忍不住地眨了下眼。
繁花綠野中,紛飛的白色花瓣像是在兩人的衣襟上下了一場雪,将眼前的畫面襯得更加不真實。
古人誠不欺我,神話傳說中總是将仙人描述得諸般完美,果然不都是憑空捏造。
以蘇琉的審美來看,眼前的“仙人”在容貌上絕對稱得上完美!
蘇琉愣愣地看了良久,直到“仙人”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深,她才磕磕巴巴地道謝:“多,多謝……”
“仙人”輕笑一聲,清雅中自帶一絲蠱惑人心的慵懶魅惑:“一醒來便如此熱情嗎,倒是與傳聞中有些不同。”
接着又善意提醒道:“要下來嗎?”
蘇琉呼吸瞬間停滞,強作鎮定飛快地說道:“請放我下來!”
雙腳落地後她努力平複了一下心中的尴尬才擡起頭來,“多謝閣下相救,請問這裏是?”
“這裏仍是您的白素山,在下扶危,只是暫時客居在此罷了。”扶危低頭掃着衣袖上的落花,方才攬着蘇琉腰間的那只手上恰好落了一片,他将花瓣夾在指尖輕揉撚動着,看得蘇琉眼前又是一黑,雙頰微微發熱。
“您沉睡的這八百年間,白素山變化不小,若是不介意,暫且就讓在下為您引路吧。”
扶危言辭很是客氣,語氣卻沒有多少客氣的味道。
原來她是穿成了這座山的原主人,只不過現在的主人是誰可就難說了。
八百年……這裏果然也不是什麽尋常俗世。
“那就勞駕了。”
那株參天的流蘇樹周圍仿佛是一塊專屬于它的領地,除了矮草與零星野花,百米範圍內連一棵灌木都無,轉身時蘇琉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樹下擺放的案幾,上頭茶具、吃食一應俱全。
蘇琉收斂目光跟在扶危身旁。
這初來乍到還是小心點的好,雖然這位扶危長得實在是……很迷人。
密林當中草木遮天蔽日,小路縱橫交錯,樹葉間的“沙沙”聲伴随了二人一路。
可林中分明無風,為什麽還會有這種聲音?
蘇琉側目打量着扶危,見他嘴角挂着淺笑,看不出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只是沒道理只有她能聽到才是。
“沙沙”聲如影随形,越來越近,仿佛就跟在他們身邊。
蘇琉眉心皺起,總覺得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她。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笑,扶危停下腳步舉起左手對着身後揮了一下。
樹上、草叢中、甚至是土裏,一下子竟有無數道黑影竄出,不等蘇琉反應過來便消失在密林深處。
“沙沙”聲停止了。
扶危對蘇琉點頭繼續往前走,“不必在意,只是山上的一些小妖罷了。”
蘇琉頓了頓才跟了上去,“小妖?”
蘇琉面上鎮定,內心其實已經炸開了無數個念頭。
妖?!是她認知中的那種妖怪嗎?!
扶危施施然地在前面走着,說的話有些耐人尋味:“不只是他們,妖域可是有不少人好奇傳聞中的流蘇大人究竟是何種風姿呢。”
說完便轉過頭來,目光從上到下地打量着蘇琉。
這舉動本身或許極為失禮,但讓扶危做起來,倒是打趣的意味更多一些。
“流蘇大人”說的就是她了,這座山曾經的主人,沉睡了八百年,被妖域衆人關注且好奇的對象。
前方的扶危突然停了下來,“到了。”
黛色的衣袖随着扶危的動作而揚起,揮手間,叢林密葉像是帷幕一層層拉開,将帷幕後的風景緩緩展現在蘇琉眼前。
懸崖絕壁,三千尺銀河似從天上來,兩座古樸的木質庭院就坐落在山崖之上,無論是風格還是制式都十分相似,恍若一體,僅一牆之隔。
燦金日光透過雲層将這一方仙境鍍上一層淺金色,瀑布流水蒸騰,水氣讓兩座庭院像是漂浮在雲海之上。
分明是第一次見到,但蘇琉本能地對這個地方很是熟悉,尤其是院牆上爬了不少藤蔓野花的那一座,這也是兩座庭院之間最大的區別了。
那就是原主從前的住所?
那另外一座應該就是……
見蘇琉看過來,扶危主動解釋道:“大約七百年前在下定居白素山,奈何彼時流蘇大人正在沉睡,未經允許将居所建在此處,實在是抱歉。”
蘇琉笑了笑:“無妨,有個鄰居才不會孤單。”
心裏卻想,你都住了七百年了,我還能趕你走不成,何況現在這座山搞不好都姓“扶”,沒讓我現在卷鋪蓋走人我就該慶幸了。
他們現在站的地方正好在山崖的對面,要想過去庭院,便只能走中間那座看起來就不怎麽穩當的吊橋,吊橋下方是深不見底的幽潭,瀑布垂直落下,發出轟隆的水聲。
蘇琉眼神猶豫,腳下微微向後退了半步,一只手突然十分體貼地伸過來,“橋面有些滑,可不要摔倒了。”
對上扶危那雙笑意滿盈的雙眼,蘇琉頓了頓,将手搭了上去,“麻煩了。”
掌下溫度微涼,像是搭在了一塊溫潤的冷玉上,但蘇琉此時壓根就沒有心思注意到別的。
經過吊橋時,蘇琉另一只手握得死緊,心中不斷暗示自己不要往下看,待平安渡過後,蘇琉才發現她兩只手掌心都布滿了冷汗,也得虧扶危沒有嫌棄。
“流蘇大人請便,若有事可來朝暮居尋我。”扶危極有風度地将蘇琉送到庭院門口。
蘇琉溫聲向他致謝:“今日真是多謝了,今後若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還請盡管開口。”
扶危微微一笑:“大人客氣,告辭了。”
點頭轉身,舉手投足皆自帶一股雅致風流的魅力,朝暮居與流蘇庭比鄰而居,很快就看不見那抹黛色的身影,蘇琉這才松了一口氣,轉身走進庭院的大門。
那邊扶危剛踏進院門,便聽到一聲嬌媚的笑聲。
豔娘一身紅衣似火,容顏俏麗妩媚,身後一條赤紅的狐尾來回擺動,行走間身姿搖曳婀娜。
她自門後走過來,熟稔地将手臂搭在扶危肩頭,完全無視扶危眼中的不悅:“啧啧啧,沒想到你還挺體貼。”
扶危将她的爪子打掉,無視她的揶揄,随意地坐到院中的石桌旁,淡淡地說道:“我對誰都是一樣體貼。”
豔娘坐到他對面,連連擺手道:“不不不,這次你格外地體貼,竟然沒有直接動手,把這位流蘇大人的妖丹給挖出來。”
她語氣誇張,好像對扶危所為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扶危一手支起,從他的方向跟角度,剛好可以看到流蘇庭中那座精巧的小樓,那裏曾經是流蘇樹妖的寝居。
墨黑雙眸中銀光流轉,似一把帶着寒光的利刃,殺機盡顯。
他唇角微微勾起,“你怎麽知道我剛才沒有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