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流蘇庭內亭臺軒榭一應俱全,黑檀色的裝潢沒有讓這座庭院看起來沉重老舊,反而多了些典雅的韻味,即便經過八百年的歲月也不見絲毫腐敗陳舊。

寝居內一塵不染像是經常有人清掃。

蘇琉指尖在銅鏡上劃過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鏡子中的面容恬靜溫柔,與她原本的長相一般無二,只是眉眼細微處多了一絲天然的妩媚。

她坐在鏡前無聲嘆氣,從方才的對話中可以得知,她現在身處的地方是妖域,原身流蘇樹妖是這座山的主人,在妖域中原本應當有着十分顯赫的地位。

就是這樣一個大妖,一朝沉睡八百年,醒來的卻成了她蘇琉。

這座山看似美如仙境,暗中還不知道隐藏着多少危險。

還有那個扶危……

蘇琉透過小樓的窗口向外眺望,被水霧籠罩的朝暮居如同鏡面蒙紗,就像扶危這個人一樣讓人捉摸不透。

流蘇樹下的案幾茶具,擺明了對方早就知道流蘇樹妖會在什麽時候蘇醒,所以提前就在那裏等候。

字裏行間對她都以“流蘇大人”相稱,神态語氣卻沒有半分恭敬的意思,反倒是興味居多。

一個是八百年前的山主,一個是定居七百年,身份、目的不明的住客,還有山裏那些未曾謀面,不知有多少的妖。

蘇琉在心裏哀嚎,“咚”得一聲倒在妝臺上閉目養神。

她只是一介凡人吶——雖然穿成了這個什麽妖,可她沒在身上發現半點特殊能力。

心累。

以後的日子絕對是舉步維艱。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半夢半醒間蘇琉耳邊隐約聽到一些模糊的字句,像是有人正在交談。

“不急……等……妖丹……”

聲音斷斷續續根本聽不清具體說的是什麽,只是說話人那溫潤的嗓音蘇琉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扶危在跟誰說話?他不是已經回朝暮居了嗎,離得這麽遠她怎麽能聽到扶危跟人談話的聲音?

蘇琉豁然睜開眼,起身走到窗前。

二層小樓外只有清風水聲傳來,方才那模糊的交談聲已然消失,就像是蘇琉朦胧睡意中産生的錯覺。

窗臺上蔓延着幾支翠色的藤蔓,點綴着淺藍色的小花在蘇琉手邊不停地搖擺。

蘇琉奇怪地伸出手。

這花……

指尖距離小花還有一寸,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突然從藤蔓底下冒出來,吓得蘇琉猛然将手縮了回去。

一只巴掌大小的小妖呼哧呼哧地順着藤蔓爬到窗臺上,腦袋圓圓身子圓圓眼睛也是圓圓的,白胖的模樣看起來就像一個發酵的面團。

小妖好奇打量蘇琉的同時蘇琉也歪頭看着他,一大一小兩個人互看了半天,小妖因為沒站穩一屁股坐在了窗臺上,頓時疼得眼淚汪汪。

“噗嗤。”蘇琉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也是山裏的妖怪?要是都是這樣的那也挺好。

小妖揉着自己的屁股,突然感覺到眼淚被人輕柔地抹去,他愣愣地擡起頭來,正對上蘇琉溫柔的眉眼。

“你是誰啊,怎麽跑來這裏?”

小妖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流蘇大人,難抑心中的緊張,說話都磕磕巴巴:“聽說您回來了,我、我……我是來向您問、問安的。”

小妖一把扯下藤蔓上的小花,高舉在頭頂遞給蘇琉。

蘇琉接過小花,食指指尖在小妖的腦袋上摸了摸,笑着說道:“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小妖的眼裏頓時閃爍出無數星星,看向蘇琉的眼神中滿是憧憬。

蘇琉親和的态度讓小妖膽子大了起來,他對着窗外一揮手,窗臺上一下子齊刷刷地冒出來一群大大小小的腦袋,一群小妖争先恐後地将野果、野花遞給蘇琉,這就是他們期盼了八百年之久的守護神,流蘇大人啊!

“恭迎流蘇大人歸來!”

“是流蘇大人,流蘇大人,流蘇大人——”

“流蘇大人您終于醒了!”

……

蘇琉将禮物一一接過,又扯過一個軟墊讓小妖們坐在上面。

“你們都住在山裏嗎?”

小妖們回答:“是啊是啊!只是我們年紀太小,出生時您已經沉睡了幾百年了。”

“不過我們都知道您的事跡!都期盼着您能回來呢!”

蘇琉十指插起托着下巴,“那我就考考你們,看看你們是不是真的都知道。”

這廂蘇琉正其樂融融地跟一群小妖們套着話,那邊朝暮居內的氣氛可就沉重多了。

豔娘一臉凝重,翹着腿坐在石桌上,露出半條光潔瑩潤的玉腿。

她想了半天還是覺得方才說的事太過蹊跷,忍不住再次跟扶危确認:“她的體內真的沒有妖丹?!”

流蘇樹妖可是活了三千年之久的大妖,怎麽可能沒有妖丹。

“的确沒有。”相比豔娘的難以置信,扶危表現得就太過平靜了。

他伸手扯過豔娘的裙擺,将她那外露的玉腿遮起來。

“我都不急,你急什麽。”

“我有什麽好急的。”豔娘從桌子上跳下來,俯身盯着扶危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

“小命不保的又不是我,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流蘇樹妖醒來的消息瞞不住,用不了多久他們全都會知道,不管你是怎麽打算的,都越快越好。”

被豔娘這麽近距離地盯着,扶危也沒有看她一眼,視線始終落在流蘇庭中那座敞着窗戶的小樓上。

“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最好所有人都知道,越多越好。”

豔娘聞言愣了一下,半晌後直起身來了然地說了句:“這樣倒是也行,不過妖丹還是得找的。”

小樓的窗戶被主人合上,扶危也收回視線起身向屋內走去。

“那是你要做的事情。”

豔娘頓時氣絕,還真把他當苦力來使喚了!

房門在豔娘眼前關上,見扶危已經閉門謝客,豔娘也一甩衣袖,扶着頭上的發釵搖擺離去。

找流蘇樹妖的妖丹,這可真他娘的是個好差事。

***

蘇琉跟一群小妖聊了整整一天,聽說流蘇大人蘇醒歸來,期間還有不少山中精怪前來拜會。

最後蘇琉幹脆就坐到了庭院中間,每來一批都會拉着聊兩句。

直到月明星稀月上枝頭,流蘇庭內的熱鬧才漸漸散去。

蘇琉吃着小妖們帶來的瓜果野味,嘴裏什麽滋味也沒嘗出來。

經過一天的了解,她算是真正明白了扶危究竟是什麽人。

難怪人家會守在樹下等着她醒來,這就像公司現任總裁突然得知,已經出差八百年的前任總裁即将回歸,小心提防這都是正常行為,沒有直接對她痛下殺手已經很讓她意外了。

“只用了百餘年便坐上妖王位置的人……”怎麽可能只是體貼俊美這麽簡單。

妖域除卻北荒流放之地,其餘地域統稱為內域。八百年間內域早已天翻地覆,殺戮與血腥彌漫了數百年,五大妖王鼎足而立,為了成為統領內域的新妖主,紛争不休,各有各的手段,身為曾經的妖主,流蘇樹妖在這個時候蘇醒回歸,必然會成為每個妖王的眼中釘。

其他的先不說,以她現在這半點妖力都無的狀态,能在白素山活多久?妖王之一的扶危能讓她活多久?

蘇琉雙手捂臉,色字頭上一把刀,好看的人都危險。

但願這位風華絕代的鄰居能給她一個活命的機會。

與憂心忡忡到半夜的蘇琉不同,扶危照常悠閑地泡着溫泉飲着美酒,随後散着長發,随意地披着一件黛綠色外衣就出了門。

月光皎潔,山崖在夜色中更顯寂靜,連轟隆的瀑布流水仿佛都緩和了許多。

按照以往,山中的小妖自是不敢擅自踏上這片區域,白素山雖然名義上仍是流蘇樹妖的居所,但七百年間都在扶危統領之下,絕大部分的妖都已将扶危視為主人,只是流蘇樹曾護佑內域平安上千年,在衆妖心中地位自有不同,扶危也從未限制衆妖對流蘇樹的感念之情,這才有了今日群妖拜訪的場面。

行至流蘇庭門外,一只灰白毛色的倉鼠突然竄出來,眨眼間化為一名灰衣少年,頭頂兩只毛茸茸的鼠耳一顫一顫,恭敬地對扶危行禮。

“主人!”

扶危問道:“今日都聊了些什麽。”

灰鼠回答:“都是些常識跟瑣事,譬如流蘇大人曾經的過往事跡,八百年間內域的變化,幾位妖主的姓名,以及……”灰鼠擡頭看了扶危一眼,又繼續垂眼說道:“以及有關您的一些事情。”

衆妖前往流蘇庭拜會怎麽可能瞞得過扶危,他放任蘇琉跟衆妖們接觸,又讓灰鼠混在其中倒也不是為了監視探聽。

扶危揮手示意灰鼠退下,腳步向前,身體變得像影子般虛幻,徑直穿過流蘇庭的大門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流蘇庭內比外頭還要安靜,冷白月光下,蘇琉枕着手臂趴在庭院內的石桌上睡得正香,就連扶危接近都沒有察覺。

扶危立在她身前靜靜打量了許久,眼底神色晦暗不明,正如朦胧夜色。

一抹銀光閃過,扶危指尖虛點在蘇琉眉心處,銀光閃動卻什麽都沒有發生。

流蘇樹下也好,吊橋執手也好,包括現在一共三次接觸,三次試探,扶危确定這位流蘇大人的體內不僅沒有妖丹,甚至連妖力都無,脆弱得就像一個手無寸鐵的凡人。

夜風襲來,吹起扶危寬大的袖擺與披散的長發,黛綠色的衣角順着風向一下一下,來回地在蘇琉手臂上擦過。

夜風寒涼,沉睡中的蘇琉衣衫單薄,在沁骨的冷意中微微瑟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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