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穿越後的第一夜,蘇琉睡得非常不踏實。
夢境中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面來回切換,一會兒是參天的流蘇樹,一會兒是卧在樹上的自己,一會兒又變成了漫天凋零的流蘇花,無論是哪一幅畫面,都存在着一抹黛色的身影。
既像是扶危,又不總像扶危,好似不同平行時空的人在來回交替,包括樹上的自己亦是,夢中她一時分不清是她在與扶危對話,還是曾經的流蘇樹妖在跟另一個黛色的影子對話。
混亂不堪得像是一盆灑了墨的水,清晰與虛幻在水中交織糾纏。
刺目的晨光明晃晃地灑在蘇琉半邊身子上,長長的睫羽顫動幾下,蘇琉眯着眼睛醒過來。
大夢初醒的恍惚讓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認清自己身在何處。
她居然趴在庭院中睡了一夜,身體略微一動,酥麻的感覺瞬間遍布全身。
“嘶——”這酸爽的感覺。
随着蘇琉起身的動作,一件黛綠色的衣衫自她肩頭滑落。
蘇琉側目看去頓時一愣。
她邊活動着手臂邊彎腰撿起,黛綠的外衣,衣領處繡着墨色的暗紋,将衣衫襯得極為雅致大氣。
衣衫的主人除了扶危,不作第二人想。
蘇琉将外衫搭在手臂上,仔細拍去上頭沾染的灰塵。
昨夜扶危來過?還沒有對她出手?
起身時蘇琉腿上的酥麻還未退去,腳下一個不穩差點就要摔倒,幸虧被一個矮小的灰色身影及時攙住了手臂。
灰徽頭頂那對毛茸茸的鼠耳抖了一下,眨着眼睛問道:“您不要緊吧。”
有了昨日那群突然出現的小妖,現在再遇到類似的場面蘇琉已經完全不慌了。
她借着灰徽攙扶的力道站穩,先看了看對方的鼠耳,忍住了伸手捏一把的沖動,輕聲說道:“不要緊,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灰徽收回手,對着蘇琉恭敬說道:“小人是扶危大人的随從,奉主人之命暫時照看您的起居。”
少年一樣的灰鼠妖眼神像水晶一般幹淨真誠,沒有半點撒謊的樣子。
蘇琉看了看臂彎搭着的黛綠外衫,只停頓了一瞬便很痛快地接受了:“扶危公子有心了,那你就留下吧,順便幫我将這件外衫還給你家主人。”
灰徽将外衫接過,說道:“我家主人還說了,這幾日會為流蘇大人挑選幾個合适的侍女,還請大人先将就幾日。”
“好。”蘇琉依舊沒有反對,等到灰徽抱着衣服出了大門,才一聲長嘆。
這哪是照顧她起居,分明是找人看住自己吧。
不過從某種方面來講,倒也是好事,至少說明兩人之間這被迫對立的關系還有緩和的餘地。
***
山中歲月忽已過,若沒有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當真是最完美的生活。
不知不覺蘇琉已經在白素山呆了五日,這五日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吃穿用度全都是灰徽送來的,在這方面上扶危沒有委屈她一點,都是按照與他同等的标準。
蘇琉抱着一只粉團子似的小妖,躺在庭院中的搖椅上,安逸地享受着清新的空氣跟和煦的日光,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像要睡着了。
這般惬意的米蟲生活,真是社畜夢寐以求的狀态。
懷中小妖乖巧地任她撸着,用腦袋輕輕蹭着蘇琉的掌心,奶聲奶氣地問道:“流蘇大人,您不出去走走嗎,山裏的景色那麽好,您為什麽一直待在庭院裏啊?”
蘇琉揉了揉小妖細軟的毛發,輕聲回答道:“以後有機會一定出去逛逛。”
小妖歪着頭問:“為什麽是以後呀?”
蘇琉:“因為目前我只想待在庭院裏。”
“真的嗎?”
“真的。”才怪。
再怎麽惬意,被迫困在這方寸之地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只是她一沒有自保的實力,二對山中衆妖不夠了解,三不明了扶危是否明白她這幾日“乖順”的表現是為了向他證明,自己并不想成為他登臨妖主之路的絆腳石,所以在扶危這個現白素山話事人表态之前,為了自己的小命,她還是待在這裏,哪也別去,什麽妖都別見最好。
小妖當然不明白蘇琉在想些什麽,費解地撓了撓頭,嘴裏嘟囔着:“可是您不去別的地方也就罷了,為什麽連扶危大人那裏都不去啊,明明您跟扶危大人那麽般配,感情那麽好,為了替您找一個最合心意的侍女,扶危大人還特意找了那麽多人來選拔挑選,您居然也不過去看一眼。”
蘇琉聽着這番話,撸妖的手越來越慢,到最後手掌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動,她顫聲問道:“你剛剛……說什麽?什麽感情好?”
小妖仰起頭來,“您跟扶危大人啊,整個白素山都傳遍了,那日扶危大人在樹下苦等一整日,終于等到您蘇醒歸來,您與扶危大人一見鐘情,直接從樹上撲進了扶危大人懷裏,不少人親眼所見,兩人攜手同歸,親密無間,大家都是這麽說的呀!”
蘇琉:“……”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蘇琉低着頭半天沒有回音,小妖探着頭喊了她一聲:“流蘇大人?”
蘇琉豁然擡頭,雙眼是死水般平靜。
“麻了。”
***
豔娘踩着蓮步進到朝暮居時,朝暮居外部的庭院中密密麻麻杵着幾十個女妖,乍一眼看上去還以為是哪家皇帝在選妃。
居于上首的扶危靠在軟榻上,一身黛色紗衣将渾身的矜貴優雅襯托得淋漓盡致,修長白皙的手掌間把玩着一塊羊脂玉墜,翠色的流蘇垂在冷白的手腕上,與胸前一縷墨色長發糾纏在一起。
他支着另一手,懶懶地斜看着一衆女妖練習行禮、疊衣、沏茶,臉上帶着淺笑,漫不經心地說道:“再努力、認真一些,不盡全力,可是不會被我選中的。”
聽到他的話,一衆女妖皆是面色緋紅,更加賣力地展示着自己。
豔娘雙手環胸看了半天,随後冷笑道:“嚯,可真有你的。”
衆人停下動作看向聲音來處,不少人都認出了豔娘,臉色俱是一變。
不少女妖都在心中暗罵,又是這個狐貍精!天天纏着扶危大人!
豔娘沖着衆人擺擺手:“你們繼續,不用在意我。”
衆女妖看豔娘的眼神,讓扶危遮着眼睛悶笑不止。
“今日到此為止,都散了吧。”
扶危揚手揮退衆人,豔娘無所謂地坐到一邊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你還真在給那位挑選侍女啊。”
扶危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豔娘:“把流蘇大人蘇醒的消息散出去就得了,天天整這麽一群女妖在山上,你也不怕裏頭有哪家的眼線。”
“诶不過話說,這幾天那位真就一步也沒踏出過流蘇庭?”
扶危姿勢不變,目光看向不遠處的流蘇庭,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是啊,一步都沒有。”
“這可真有意思,這該不會是在向你示弱吧。”
扶危:“或許是吧。”
豔娘瞪大了眼睛。
“那位真的是曾經的妖主?”
妖域向來以實力為尊,示弱是最有失尊嚴也是最無用的手段,身為曾經的妖主,就算沒了妖丹,怎麽着也應該殊死一搏,奪回權力,跟扶危鬥一鬥吧,竟然老老實實地趴在流蘇庭裏,好似在表明自己無意争鬥,意圖求和。
扶危嘴角的笑意更深:“千真萬确。”
流蘇樹分化人形是他親眼所見,不會有假。
“至于這一出求和嘛,自然是因為她自認毫無自保之力,并且很有可能,她根本就沒有以前的記憶。”
扶危指尖在玉墜上一下一下地輕叩,心中已經有八分把握可以确定。
“沒有以前的記憶嗎……”豔娘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喃喃自語,“那就說得通了,難怪妖丹這麽重要的東西,她也不急着去找,原來是根本就不記得放哪了。”
“妖丹找得如何,可有消息?”扶危問道。
一提起這個豔娘臉就垮了,手上的茶盞被她“咚”的一下用力放在桌上,“別提了,這幾天流蘇樹妖一直窩着,從她那根本查探不到什麽消息,只能從八百年前找起。”
“這可不是三五十年,而是八百年!哪有那麽好找!”
豔娘拔下一支發釵,精心摳着自己的指甲,突然想起一條看似不怎麽相幹的消息:“不過倒是打聽出來另一件事,不知道會不會跟妖丹有關。”
扶危側目:“什麽事?”
“傳聞八百年前,白素山來了一個人,在山上待了數月,似乎與流蘇大人關系不一般。”
“人?凡人?”
“不知道,知道八百年前舊事并且還活着的本來就沒幾個,如今也是老家夥了,當年他們不過一二百歲,根本分不清那人的身份,只知道那人在白素山待了沒幾個月,就死了。”
死了……
扶危若有所思,半晌沒有回神。
豔娘見他出神不由一臉壞笑地戳了戳他的手臂,“要我說,你不如犧牲一下色相,讓流蘇大人徹底癡心于你。”
扶危支着手臂,身體轉向豔娘的方向點了點頭,似是對她的提議很感興趣,“然後呢。”
“最近整個內域傳得最兇的可不是流蘇大人蘇醒歸來的消息,而是你扶危跟流蘇樹妖‘一見鐘情’、‘親密無間’。”豔娘口中“啧啧”聲不止,繼續不知死活地撺掇着。
“你正好趁勢拿下她,然後還不是想知道什麽,就能知道什麽。”
扶危笑得溫柔至極,眼底銀光流轉,少見地俯身探手捏住豔娘的下巴,聲音輕緩低沉:“建議得很好。”
随後在那張明豔的臉上不輕不重地拍了拍:“下次別再建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