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幾日後的午後,半步黃昏的日光照在身上,既不刺眼也足夠和煦,最是适合淺眠休憩的時候。

扶危靠在窗邊,一手支頤在窗口,一手執卷,橙黃的光灑在淺色的衣袍上,整個人像是沾染了仙氣與神性。

蘇琉渾身疲憊地伏在案桌的另一頭,眼睛上蓋着一塊被水浸透的巾帕,冰冰涼涼的感覺非常舒服,讓她在恢複體內妖力的同時,也舒緩着連續高強度使用妖力帶來的精神疲憊。

感覺休息得差不多了,她才伸手将巾帕拿了下來,轉頭托腮,側目看向窗戶的方向。

扶危長發松散,墨發被日光染成了挑染的金色,看上去像是連頭發絲都在發着光,側顏精雕細琢,認真看書時眼角便沒了平日裏的那點風流慵懶,只餘沉靜優雅。

她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轉睛,覺得欣賞美顏可比冰帕子來得讓人放松多了。

也是她目光灼灼,又實在看了太久,窗邊的扶危終于忍不住擡眸,語氣輕佻至極:“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看我看了這麽久,就不怕夜裏連做夢都是我?”

偷看被抓包蘇琉沒有移開目光半分,她雙臂疊起,下巴枕上去說道:“若真的夢裏都能夢到好看如你這般的人,那也稱得上是美夢了。”

扶危聞言放下手裏的書冊,側身整個人都靠在了窗棱上,唇角笑意漸深:“就這麽喜歡我的長相?”

蘇琉大大方方地回答:“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好看的容貌自然招人喜歡,誰都喜歡多看兩眼,我也不能免俗。”

就只是容貌?

扶危話到嘴邊,最終還是把這句話咽了回去,沒有問出口。

他重新舉起書冊,将目光移到書頁上,“喜歡看那就看吧,看夠了就回去休息,或者繼續找你的探子。”

說這話時扶危的語氣稍稍變得冷淡了幾分。

自從鷹翔山一戰雷鷹死後,屬于雷鷹的地盤便被骨蓉三人瓜分,包括不少主動向他們投誠的小妖,三人也一并接納。

其中不乏當初雷鷹安插在白素山上的眼線,出了這麽大的變故,難免就露出了馬腳。

正如那日扶危所言,不僅僅是往日雷鷹所屬,整座白素山上不知有多少各家派來的眼線跟探子,蘇琉跟扶危的一舉一動幾乎全在他人注視之下,扶危覺得無所謂,蘇琉卻對這種現象厭惡至極,認為此時正好是将所有探子一舉拔除的最好時機。

對付這種潛藏在暗處的東西,流蘇樹妖聆聽萬事萬物的能力,恰好便是最好的助力。

扶危突然的冷淡倒不是因為蘇琉排查眼線,具體是什麽原因讓他感到有些氣悶,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或許只是因為蘇琉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請他幫忙吧。

這點小事,明明只要一句話,他立馬就可以把整座白素山,乃至整個中心地域所有探子的名單給她,可蘇琉寧可依靠體內那點微薄的妖力,不停地耗空再補充,來回反複操勞,都沒有直接請他幫忙。

約莫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扶危舉着書看了半晌,實際上看進去的究竟有多少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目光向一旁偏移少許,瞄到蘇琉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勢趴在桌案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終于忍不住開口提起:“暗探排查得如何,可有遇到什麽難處?”

蘇琉微怔了一下,沒想到扶危竟會主動提出幫她的忙。

“難處倒是還好,就是進度慢了些,一個一個篩查過去,按我的速度還不知道要多少時日。”

她原本以為,妖力會随着她使用熟練程度的提升而有所增長,這樣她篩查的速度也會越來越快,可經過這幾日的驗證,結論是妖丹果真無可替代,體內的妖力根本沒有半點變化。

她也不打算硬着頭皮死撐,自己嘗試無果後,她便有了另外的想法。

她盯着扶危看了半天,心裏也在思考該怎麽開口才好,畢竟摘除所有暗探,可是非常招惹麻煩的一件事,若扶危輕易就答應下來,只能說明其他妖王根本沒被他放在眼裏,那正好還能幫她摸一摸扶危真正的實力到底是什麽樣。

扶危“啪”得一聲把書合上,“不堅持親力親為了?”

蘇琉耷拉了眼皮:“是我想岔了,我本以為妖力這種東西,即便沒有妖丹也可以通過鍛煉的方式增長,所以才想自己來的。”

扶危眉心皺了皺:“蠢。”

“是是是——我應該先問問扶危大人您的,不然也不至于白辛苦了這麽長時間。”蘇琉拉長着聲音虛心請教:“所以,敢問扶危大人可有什麽好辦法?”

扶危如願聽到了蘇琉這句請求,垂眸淺笑間,手上便多了一張寫滿各路眼線的名單。

“給。”

紙張輕飄飄地落在蘇琉手邊,上面不僅寫明了眼線暗探的姓名,連來自哪位妖王、實力如何都一一列清,顯然不是一天兩天能整理出來的。

蘇琉直起身來,看看這輕而易舉就到手的名單,再看看波瀾不驚對窗賞景的扶危。

她有種感覺,扶危的真正實力,或許遠超她的想象。

他放任他人在白素山安插眼線,可能根本不是她起初猜想的那般乃是韬光養晦、暗中行動。經過這段時間的了解,扶危這個人,會這麽做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真的完全不在意他人的小動作,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憑你打探到什麽消息都是白費功夫。

“你知道名單上的這些人全都心懷不軌,為何還裝作毫不知情?”心有疑問蘇琉便直接問了出來。

“并非故意假裝,只是時機未到便随他們作為而已。”扶危直視蘇琉帶着探究的眼神輕聲說道:“以後你就會懂了,有些事情,只要可控、心中有數便可不必理會。”

蘇琉捏着名單雙手撐在桌上,身子向扶危的方向探了探,接着問道:“現在你将名單給了我,意思是‘時機’到了?”

扶危雙眸如夜色般深沉,笑意浮于嘴角,“你就是最好的時機。”

說完便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飛瀑流泉。

蘇琉仔細回味着扶危這句話。

自她以流蘇樹妖的身份蘇醒過來,到蝶妖的刺殺,再到落烏山宴會,緊接着便是幾個妖王之間的平衡被徹底打破。

雷鷹身死,骨蓉、長右、狼奪的野心徹底暴露在人前。

這一連串的事情可以說全都是由她——流蘇樹妖作為起點。

因為她的回歸,因為她與扶危的聯手才激起了其他妖王的殺心,才有了蝶妖的刺殺、落烏山的試探,在落烏山也正是她揭露了雷鷹下毒,順便把刺殺一事的主使扣在了雷鷹頭上,才有了最後這個局面。

表面上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她本心。

她需要活命,需要自保,可真正在背後促成了這些事情發生的人是扶危。

流蘇樹下的早早等候,借選侍女一事将她蘇醒的消息完全散播出去,落烏山上有意無意地讓人誤解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

她蘇琉的出現,對扶危而言,的确是最好的時機。

蘇琉的身子向前探得更深,眉眼如春水溫柔依舊,眼底的神色卻如墨染般濃厚,櫻色唇瓣輕啓:“那是不是我怎麽做你都不會幹涉。”

扶危終于徹底轉回身來,他在蘇琉的眼睛裏看到了比任何景色都更能吸引他的顏色。

“對,之前我就說過,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會幹涉。”

蘇琉:“那如果我想把名單上的妖全殺了,也可以嗎?”

扶危亦探身,随着他的動作,傍晚的日光徹底離開他的身體,房間內已經有些昏暗,正值日夜交替之際,兩人一時間仿佛陷入了黑白交界的時刻,連內心都變得不可捉摸。

扶危:“可以。”

扶危甚至沒把蘇琉這句話當做玩笑,也沒打算給她反悔的餘地,當即便喚來了白素山衆妖的七名頭領。

“見過流蘇大人!”七名頭領齊齊向蘇琉見禮,這也是蘇琉與白素山衆妖的第一次接觸。

扶危向七名頭領命令道:“今後流蘇大人的命令等同于我的命令,白素山所屬妖衆,從前沒有派系之分,今後也不會有。”

七名頭領:“是!”

扶危側身看向蘇琉,眼含期待。

蘇琉拿出方才扶危給她的那張名單,指尖輕輕揮動,名單飛至七名頭領眼前。

輕柔嗓音中是不容置疑的語氣,內容是毫不留情的殘酷:“名單所寫所有妖,殺!”

七名頭領猛然擡頭看向她,雙眼睜大滿是駭然與不解。

其中幾名偷偷瞄向扶危,似乎是想求一個指示,得到的是扶危冰冷的回答:“我的命令從不容許質疑,流蘇大人的也一樣。”

泛着寒光的眼底閃過一抹銀色的月輝,幾名頭領頓時頭冒冷汗,跪地應道:“是!謹遵流蘇大人之令!”

***

夜晚的流蘇庭燈火零星,爬在牆上的野花盡數開放受月光滋養,花瓣散發着淺藍色的光暈。

蘇琉倚窗而坐,敲打着木質的窗臺,野花的藤蔓仿佛有靈性一般小心試探着纏上她的指尖,她卻對此毫無所查。

他敢,扶危他竟然真的敢。

那張各家眼線的名單上少說也有二十幾個妖,八成以上都是包含雷鷹在內的四個妖王派來的,一次性全都宰了他也不怕骨蓉三人聯手找上門來!

三家圍殺雷鷹時,他還說礙于周圍衆多眼線監視,他不會插手鷹翔山争鬥,可見這話全是水分。

扶危根本就不怕三家妖王聯手圍剿。

蘇琉抽回手指,無意間扯斷了纏繞在她手上的一根藤蔓觸須,未開靈智的小花妖發出小聲的啜泣,蘇琉猛地回過神來安撫地撫摸着小妖。

她低頭看着身前一方四方的矮桌,矮桌四邊各刻畫着一條橫平豎直的線,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棋盤的輪廓。

蘇琉不怎麽會下棋,勉強算是個臭棋簍子。

可她知道,每當開啓新的一局棋之前,先要做的便是把上一局殘留的棋子掃清,才能為下一局棋提供一個幹淨的棋盤。

有句老話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除了幹淨的棋盤,當然還要了解坐在你對面的對手以及你的隊友,到底有多深淺。

殺光所有眼線,不僅是為了掃清棋盤,也是她想看看,百年便登臨妖王之位的扶危,究竟有怎樣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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