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扶危邁着悠閑的步伐走出百足洞,突如其來的光明讓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洞穴內隐約傳出長右的痛呼聲還有狼奪掙紮的響動,扶危沒有管這兩個人的死活,卻也不着急離開。

骨蓉常住的這片林子算是內域北部環境最好的地方了,除卻這裏,北部大部分地方都是一片黃沙,越接近北荒之地便越是荒蕪。

扶危沒有目的地往前走着,時不時揮手碾死一些礙眼的毒蟲,神情淡然至極,好像是在等候那些人出現的過程中随便打發打發時間。

待行至一塊較為空曠的地方後他突然停了下來。

周圍的景象與白素山流蘇樹周圍有些相似,只是少了中央一株參天的樹木,徒留一個幹枯的巨大木樁仍紮根在這裏。

毒蟲飛鳥似乎全都怕極了這個地方,腳下數十米範圍一片寂寥無聲,就連一絲風聲也無,宛若時間靜止。

危險來得太過突然,扶危駐足不過片刻,令人窒息的恐怖壓力猛然從四面八方向他壓過來,只見扶危臉色驟然蒼白,被這突如其來的磅礴妖力壓得直接單膝跪地,嘴角一絲鮮血順着光潔的下巴淌下,兩只手也不得不插進地面,勉強支撐着搖晃不穩的身體。

萬千草木逆風飛舞,漸漸在中央那塊木樁之上凝聚起一個模糊的人影,看輪廓似乎是個女人。

舉手投足便能壓制擊殺妖王的扶危,此刻連讓自己直起身來都做不到,他剛想擡起頭來與女人對視,卻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按住了後頸,逼得他本就顫抖的身軀又是一沉,幾乎要匍匐到地面上去。

“扶危,你膽子不小。”虛無卻又清晰的聲音自扶危頭頂傳來,可以聽出說話人的冰冷無情、高高在上,仿佛趴在她腳下的只是一只随時可以踩死的蝼蟻。

扶危語氣平靜,半點沒有因為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中而恐懼,只是迫于威壓,聲音不得不有些沉悶:“不敢,只是分內之事,未曾想竟惹了幾位大人不喜,實乃我之罪過。”

女人質問道:“分內之事?”

話音剛落,幻影裏突然又傳出另一道男人的聲音:“你方才已經知道骨蓉是我們的人,為何還是把她殺了!!”

這道男聲聽起來明顯不如之前的女人心思冷靜,一句話便可見其暴怒的情緒,簡直恨不得一把将扶危掐死。

扶危仍舊垂首,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骨蓉愚蠢難成大器,連我尚且比不過,又如何能為三位大人辦好差事,與其讓她打亂計劃,不如當做給其餘兩個妖王的震懾,今後再在內域行事也能方便許多。”

又一蒼老的聲音響起:“可骨蓉受我們命令去殺那流蘇樹妖,眼見便要成功,最終流蘇樹妖卻被你給救下,這總該是事實了吧!”

扶危垂眸埋首,沉悶的笑聲從胸口處傳出,“我方才說骨蓉辦事不力,會打亂計劃,說的便是這件事。”

“三位大人都被骨蓉的消息迷惑了,之所以留下流蘇樹妖的性命,是因為聯系着內域地脈的妖丹根本不在她體內,若骨蓉那日得手,才是真的給三位大人惹了大麻煩。”

幻影中的聲音霎時沉默,仿佛在靜靜思考扶危說的是真是假。

這三人被囚禁在北荒之地不知幾千年,要想打破北荒放逐之地的牢籠,便必須找到能控制屏障上地脈之力的蘇琉的妖丹,在這件事上他們絕對不容有失!

過了片刻,幻影中的聲音似乎信了扶危的說辭,男聲問道:“那你可查到妖丹在哪?”

扶危:“要想知道妖丹的下落便要先取得流蘇樹妖的信任,現下她還未曾完全相信與我,因此還沒有太多消息。”

男人對于這個答案似乎很是不滿,滿含威脅地說道:“我勸你別動什麽歪心思,老老實實地将妖丹找來,別忘了,你的命可還捏在我的手上!”

男人似是想給扶危一些教訓,也是借機敲打敲打,只見幻影雙手處紫光一閃,扶危本就煞白的臉色猛然變得更加難看。

劇烈的疼痛自心脈處蔓延至全身,雙臂終于再無力支撐身體,扶危徹底倒下,整潔的衣衫沾染了地面髒污的泥土,身體因劇痛而下意識地微微蜷縮。

他嘴唇失了血色,卻仍緊咬牙關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見這總是矜貴傲然的人如泥偶般被他推倒,渾身狼狽地在他腳下展現出不堪一擊的脆弱,幻影終于心滿意足地冷笑了一聲。

“好好辦事,希望下次再找你,你能有點進展。”

一陣清風吹過,幻影乍然消失。

那駭人的壓迫力也跟着無影無蹤,徒留一片泛着微光的葉子緩慢飄落,落在那塊幹枯的木樁上,連同木樁一起化作飛灰。

周圍仍是安靜得出奇,空中飛來幾只鳥雀落在木樁粉碎的地方歪頭啼叫着,樹林這才徹底恢複正常。

扶危仍趴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知是疼痛讓他無力起身,還是人已經暈厥了過去。

***

天色已至黃昏,霞光與暮色交接處亮着一彎殘月。

方才的幻影對自己控制扶危的手段有着絕對的自信,離開了便沒有想着時刻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地上的淺青色身影終于動了動。

扶危慢慢爬起來,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沒站住,随後也不管身上的髒污,緩慢卻平穩地向來的地方走去。

百足洞內空無一人,想來長右跟狼奪早就已近離去了,這裏又是骨蓉的住所,北境的小妖們輕易不敢踏入,此時倒成了扶危暫時休養的最佳地點。

扶危癱坐在寬敞的座椅上,心脈處的疼痛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他,但與方才相比已經好了太多,至少已經有力氣行走。

北荒放逐之地囚困了無數作惡多端的妖物,經過多年厮殺最終擁立了三大頭目,便是方才在幻影中說話的三人。

玄龜年邁守成,論妖力卻是三個頭目中最強的那一個。

蛇妖最善用毒,與骨蓉的毒又有所不同,他的毒最厲害之處在于可随時随地控制中毒之人毒發以及毒發的程度,毒名“傀儡心”。

扶危當年便是中了蛇妖均極的毒,才不得不聽從他們的命令,前往白素山尋找能毀掉北荒與內域封禁的流蘇樹妖,企圖在流蘇樹妖沉睡之際偷偷取得妖丹。

可三頭目沒想到的是,完全化作本體沉睡的流蘇樹妖,不僅無法接近,妖丹更是無法探尋。

所以扶危在白素山一待便是七百年。

七百年間他收攏衆妖,成為妖王之一,對北荒這邊的說辭是便于制約蘇醒後的流蘇樹妖,但其實他一直在等待蘇琉的醒來。

他怎麽可能乖乖地做一個提線傀儡,即便均極的毒他确實無法解除,但經過七百年的嘗試,他已經可以減緩毒發時的痛苦,方才在林間時也是特意表現得誇張了些,實際上并沒有正常毒發時那般難以忍受。

而最令他感到棘手的,既不是手握他性命的均極,也不是實力最強的玄龜。

骨蓉一死,他們在內域暫時便沒有了其他可用之人,從他們知曉他之前有所隐瞞卻依舊沒有立即殺了他就能看出,這兩人還需要靠他拿到蘇琉的妖丹,根本不會輕易讓他死了。

最麻煩的還是那個冷靜到沒有一絲感情的桑柳。

當年因為一場意外,三人撕開封禁逃出的計劃落空,最終只從打開的一絲縫隙中送出了幾片桑柳的葉子。

有了桑柳的葉子,他們這才有了與內域其他大妖聯系的方法,那片落在木樁上的葉子,便是他們與骨蓉聯絡、許以好處的媒介。

扶危便是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在茫茫內域找到幾片不起眼的樹葉,所以今後乃至現在到底還有多少妖聽命于北荒,目前根本無從得知。

只有未知與不可控才是最大的隐患。

月光皎潔,自百足洞頭頂的空隙灑下。

一道人影急匆匆地從外面跑進來,邊跑還邊抱怨着:“這什麽鬼地方,到處都是蟲子!”

人影進來後一眼就瞧見了半躺在椅子上,臉色蒼白的扶危。

他立馬收聲走近,彎腰打量着這個雙眸緊閉的人。

誰知扶危突然一下睜開眼睛,吓得來人猛地後退,拍着胸口道:“嚯!你吓我一跳,還以為你死了呢。”

扶危将人從頭看到腳,因為毒發的原因聲音輕緩了許多,但還是能聽出他話裏的嘲諷:“怎麽突然想起來自己是男非女了?”

豔娘,或者說是炎涼,他本來看扶危這虛弱的模樣多少還有點擔心同情的,這下心裏連僅存的那一點擔心也沒了,直接原地跳腳:“你有沒有良心啊!我身上的皮換來換去,一會兒男一會兒女都是為了誰!天天以豔娘的身份示人還不是因為你‘花名在外’,用那種身份待在你身邊最方便?”

扶危:“哦是嗎,我還以為你是真的喜歡男扮女裝,倒是我誤會了。”

炎涼看他這故意跟自己鬥嘴才能保持清醒的模樣,也就不跟他計較了,“男裝女裝對我而言都無所謂,反正就是換張皮的分別,言歸正傳,你說你惹他們幹嘛,明知道骨蓉是他們的人,一個小角色罷了,何必非要殺了。”

扶危痛楚難掩,頭腦卻清醒,清冷的眼底驀地露出一抹瘋狂,“就是要斬掉他們在內域所有的手腳才好,讓他們知道他們無人可用,只有我,也只能用我!”

“那長此以往,你能保證他們就能一直忍你?”

扶危勉強動了動身體,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擺在他們面前的總歸只有兩條路,得到蘇琉的妖丹,或者拿北荒全境的妖去填那道封禁,要想逃出北荒的牢籠,他們必須二擇其一。”

“均極、玄龜優柔寡斷,定是難以舍棄北荒的妖,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我的無所作為,最多便是以我的命來要挾。而桑柳不同,一旦她認準我這條路走不通,她會立即要求均極引發我身上的毒殺了我,進而選擇另一條路,到那時便是他們出現分歧的時候,有分歧便會有矛盾,只要再添把火矛盾便會變成難以彌補的鴻溝。”

炎涼仍是不解:“你是想先讓他們窩裏鬥,死傷一兩個?”

“那又怎樣,你的命不還是握在他們手裏,說沒就會沒。指不定到時候窩裏鬥的沒鬥完,先讓你毒發身亡。”

“何況萬一窩裏鬥的結果死的不是均極,而是桑柳呢?”

扶危突然就笑了出來,雙眸半阖,長長的睫羽擋下一片陰影,遮住了他眼裏的一切神色:“不會,就憑均極跟玄龜,怎可能是桑柳的對手。”

在他眼裏,冰冷無情的桑柳遠比另外兩個加起來還要難對付得多。

炎涼:“萬一呢?”

扶危:“萬一……我不也提前給自己留了保命的手段嗎。”

“什麽手段?”

扶危擡眼道:“蘇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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