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提到蘇琉,炎涼表情十分不屑:“蘇琉?若蘇琉找回妖丹,她還管你死活?”
扶危輕輕擡眉,“哦,那你怎麽來了。”
炎涼一時語塞。
“……”他怎麽來了,他是被蘇琉趕來的!
所以他就是扶危用來測試蘇琉到底對他有多關心的一個工具。
“我服了,我真服了,我看你中的不是傀儡心,是窟窿心,心上全是眼兒。”
他還當扶危特地囑咐自己留在朝暮居,是放心不下蘇琉,還暗地裏想這家夥該不會對蘇琉動了什麽心吧,出個門還得找人照顧人家。
果然是他想多了,狗東西就是狗東西,蘇琉從一開始的溫柔單純變成現在這樣,這個狗東西有不可磨滅的功勞。
這倆人好啊,都喜歡拉扯試探,一個試探對方實力,一個試探對方關心程度。
“如您所願,家裏那位流蘇大人擔心你擔心得不得了,我就是來拉你回去的車夫,走吧上車吧。”炎涼什麽都不想說了,這倆人的事以後他再也不多問了,愛怎麽樣怎麽樣,讓他幹啥他幹啥就完了。
炎涼伸手想要攙扶危起來,卻被扶危攔下。
炎涼:“?”
扶危嘆了一口氣道:“不急着回去,今晚在這兒待一夜。”
他現在雖然意識清醒,但臉色究竟有多難看他心裏有數,若是就這麽回去,說不定要挨一頓數落的。
炎涼嫌棄地打量了百足洞一圈,這地方又潮濕又全是蟲子,幹嘛放着幹淨清幽的朝暮居不回,還要在這兒待一晚?
轉念一想,突然就想明白了:“哦——這是怕自己這幅模樣回去,家裏那位看見了不合适是吧。”
“行,待一晚就待一晚。”
***
第二日——
扶危躺在朝暮居的床上,左手是溫度适宜的參茶,右手是蘇琉親手做的點心,背靠軟枕手執一本閑書,養病養得怡然自得。
寝居的窗戶敞開着,蘇琉便坐在不遠處的石桌旁。
“灰徽,去看看你家神通廣大的主人還缺什麽不缺。”蘇琉接過灰徽奉上的茶水,表情淡然看不出喜怒。
灰徽小心打量了她一眼,雖然流蘇大人看着跟平時沒什麽兩樣,可打從主人回來,他就覺得這朝暮居內的氣氛有些不對,尤其是流蘇大人看了一眼臉色蒼白虛弱的主人之後,一句話都沒說直接就出了寝居,坐到了院子裏。
直覺告訴他,他現在什麽都不應該說。
果然蘇琉又接着說道:“你家主人此番出門可是功勞不小,憑一己之力對抗三位妖王,殺了一人還全身而退。”
她頓了頓,“哦,也不是全身而退,只是活着回來了而已。”
“咱們可得小心照料,這可是大功臣呢。”
灰徽莫名地咽了咽,只覺流蘇大人輕聲細語中似乎暗藏殺機,讓他背後一陣發涼,只得唯唯諾諾地沖蘇琉點了點頭,小跑着跑進屋內向扶危低聲問道:“主,主人,您可有不适,或者需要的東西?”
方才蘇琉的話扶危一字不落地聽了個清楚,此時他勉強張了張嘴,眼角餘光瞄了一眼窗外的蘇琉,而後輕聲回答:“沒什麽需要。”
灰徽心裏流淚,流蘇大人氣勢好強,竟連主人都不敢大聲說話。
灰徽彎了彎腰,小碎步又跑了出去,剛一出門便看見了他跟主人的救星,只覺得多話又愛欺負他的豔娘此時來的真是太是時候了!
接應扶危時是因為豔娘的身份太過紮眼,北境認識豔娘的實在太多,擔心路上會出不必要的麻煩,故而恢複了原本的面貌,回到白素山範圍內後,炎涼便又重新成為了妖王扶危的紅顏知己——豔娘。
豔娘進門後打眼一看,屋內躺着一個,屋外不遠處坐着一個,旁邊還站着一個小的,頓感新奇地說道:“這是就等我來三司會審了嗎。”
至于審誰,這還用說嗎,當然是那位“孤膽英雄”了。
蘇琉溫聲道:“這次真是多虧了你,若非你去接應,咱們扶危大人還不知道能不能平安歸來呢。”
一聽蘇琉對扶危這稱呼,豔娘就知道這院子裏的氣氛為什麽會這麽詭異了。
“這跟我可沒太大關系,我可是被你硬推去的。”豔娘邊說便往屋裏走去,“我進去探望探望咱們扶危大人。”
見着屋裏扶危的模樣後,豔娘口中“啧啧”聲不斷。
扶危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施以警告。
豔娘此時有蘇琉撐腰,哪還怕他的冷眼,直接幸災樂禍道:“哎呀,扶危大人這養病的待遇真的是好啊。”
窗外傳來蘇琉輕柔的話語:“不如讓扶危大人跟我們好好說道說道,他這傷是怎麽來的?”
“事先不願相告也就罷了,我當扶危大人運籌帷幄,誰知竟也會失算。”
扶危垂眸捏了捏眉心,無聲嘆了一口氣,解釋道:“并非受了重傷,只是恰好引發了舊疾,過幾日便可恢複。”
說完目光投向豔娘,豔娘即刻意會附和道:“啊對,他确實是有舊疾。”
蘇琉自院內起身走到窗口前,一手支在窗棱上看着扶危:“哦?是什麽樣的舊疾?”
平時謊話葷話張口就來的扶危,被蘇琉這麽一看,到嘴邊的話竟然也變得遲疑了。
“沒什麽……是我自身患有心疾,不會傷及性命,只是疼痛難忍。”
蘇琉很自然地歪頭又看向豔娘,語氣溫和帶笑:“是嗎?”
豔娘看了看扶危的眼色,回答道:“啊……是。”
蘇琉聽他睜着眼睛說瞎話,面上表情不變,一邊暗自咬牙一邊又忍不住擔憂:“既然疼痛難忍那便好生靜養吧。”
說完向豔娘點頭示意,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朝暮居。
扶危從窗戶看着她的背影,似是想開口喊住她,最終還是沒喊出口。
到底還是生氣了。
豔娘雙手環胸站在角落裏,搖頭感嘆道:“真是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扶危對着豔娘可就沒有什麽顧忌了,直接揮手再次将他送了出去。
“今後,我的寝居你還是別再進來了。”
豔娘站在窗外瞪直了眼睛,“又幹我什麽事兒了!?”
他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指着扶危說道:“地脈的事情我已經依照你的交代跟她說了,剩下的事你自己掂量着,不過奉勸你一句,現在什麽都不說,待最後和盤托出的時候,小心要吃大苦頭!”
他只是來看一眼,扶危沒有大問題的話,他就要去忙自己的事了。
切,他才懶得管這兩個人的情感糾紛呢。
扶危獨坐半晌,豔娘的話他何嘗不明白。
他并不是一定要隐瞞一切,他怕的只是蘇琉知道一切後,兩人之間那點微薄的信任會徹底支離破碎。
他與蘇琉之間起始于互相利用,現在來講本質上仍是互相利用,若再讓她知曉北荒諸事,難免不會懷疑他到底是真的假意與北荒頭目周旋,還是為了得到她的妖丹在欺騙她。
更遑論,在未真正見到蘇琉之前,乃至見到蘇琉之初,他的計劃一直都是挖出她的妖丹據為己有。
這點更是絕對不能讓蘇琉知道。
別人怎麽看他,他從不放在心上,但他就是不想懷疑、防備、疏離這些情緒,有一天會出現在蘇琉的眼裏。
蘇琉面無表情地回了流蘇庭,周身散發的冷氣跟眼底寒意讓平時愛接近她的小妖全都退避三舍。
她其實沒有多生氣,不願意将自己的短處跟弱點說與人聽,簡直再正常不過。
她不也早就猜到他實力強橫。
能直面三位妖王還殺了骨蓉也不算太超出預料。
舊疾也好、傷痛也罷,又不在自己身上,她用不着操心。
豔娘與他相伴百年,知道他的事情也再正常不過。
她這樣想着,心裏那點微妙的不舒服便徹底消失無蹤。
蘇琉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呼出,對着趴在桌邊偷偷打量着她的小妖伸出手。
小妖遲疑地跑過去,躍上蘇琉的掌心,那熟悉的溫柔撫摸便落在了頭頂。
能像現在這般悠閑度日、和平共處就已經很好了,其它的……還是沒有其它的最好。
當夜,久違的流蘇樹妖的記憶終于再次入了蘇琉的夢境。
仍舊是白花如雲的流蘇樹,仍舊是黛衣墨發的“扶危”與“她”,只是這次的夢境初一開始便充滿了壓抑,區別于往日的明媚輕松,夢中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流蘇樹妖雙目盈滿了淚水,繁花綠野不見,周圍的一切草木仿佛都随着她的內心一起恍若枯萎。
這一切的源頭皆因躺在樹下的那抹黛色身影。
夢中的“扶危”臉色是紙一般的白,不似今日見到的因傷病而虛弱的白,那是一個人瀕死時才會有的模樣。
夢中作為旁觀者的她一陣心悸,仿佛被夢裏的流蘇樹妖帶動了情緒,頓時竟也有了悲痛落淚的感覺。
淚水從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上同時滑下,蘇琉沉默地看着流蘇樹妖指尖顫抖着撫上眼前即将逝去之人的臉頰。
随後拿出了不知多少種靈藥,一株株地給人喂下。
垂死的人無法吞咽,她便自己嚼碎了,再兩唇相貼渡過去,只是那人好似一只碎痕遍布的玉盞,任憑再倒多少水進去,最終還是于事無補。
流蘇樹妖的淚水落在“扶危”的眼簾上,看上去就像他也在悲恸流淚。
漆黑的雙眸緩緩睜開,即便沉疴難愈,他依舊笑容慵懶、眼神溫潤,輕聲安慰中是不需要知道內容也能猜到的不舍。
在夢中蘇琉聽不清他們對話,只能從神态表情隐約猜到,“扶危”是在讓流蘇樹妖不要傷心,幾個模糊的字眼拼湊起來似是在說:不會立馬就死的,還能再活幾天。
真的是,頭一次見還有這麽安慰人的。
流蘇樹妖也成功因這句話破涕而笑。
在夢境的結尾,“扶危”似是又說了什麽,聽了這句話之後流蘇樹妖似是愣了愣,随後笑着流下了眼淚。
夢境戛然而止,現實中的蘇琉猛然驚醒。
此時仍是深夜,耳邊除了幾聲偶爾的蟲鳴,再聽不到任何聲響。
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竟是摸到了一把冰涼的淚水。
她分明沒有聽到夢裏的扶危最後究竟說了什麽,可她偏偏就是知道那句話的內容。
雖未天明,但此時蘇琉已全然沒了睡意。
她翻身下榻,坐到小樓的窗邊将窗戶打開。
她遠遠眺望着流蘇樹所在的方向,靜坐了半晌。
夜晚的涼風吹起她披散的發絲,讓她的頭腦更加清醒,也就更加地确定那不是她的錯覺。
她就是知道最後那句話的內容。
夢裏的“扶危”說:待我死後,就用你的流蘇花将我埋葬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