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第二日一大早,負責看守祝餘山谷的兩名熊妖便連滾帶爬地跑到長右跟前禀報:“大人!大人不好了!”
長右剛被狼奪的一番言論擾亂了一整夜的思緒,大清早天剛微亮就聽見手下如此吵鬧,忍不住帶着火氣喝道:“什麽事情慌慌張張的!”
兩名熊妖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跪在地上十分小心地擡頭看了長右一眼,支支吾吾地說道:“山谷裏,山谷裏的那幾個祝餘草……他們……”
長右頗有些不耐煩,“他們又怎麽了!尋死覓活還是逃跑被抓回來了,不都是常有的事兒嗎?”
熊妖眼神閃躲:“都不是,是他們……可能快要不行了。”
長右這下坐不住了,“嚯”得一下站起來:“你說什麽不行了?!怎麽會不行了!昨天不都還好好的嗎!”
熊妖小心提醒道:“昨日您不是特別交代要讓他們長長記性的嗎,所以就沒有給他們傷藥,誰知道這群小妖居然孱弱成這樣,僅僅一晚上,就全都半死不活的了……”
另一名熊妖着急地向長右請罪:“都怪我二人沒能把他們看護好!大人願打願罰都行,只是眼看着迷谷山就要交給扶危跟流蘇兩位大人了,祝餘草更是珍貴萬分,這下子可怎麽跟兩位大人交代啊!”
聽完兩人的彙報,長右的眼前一陣發黑。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段時間處境本來就艱難,他都舍得把迷谷山送出去了,可偏偏在這最後關頭又出了這麽大的茬子!
他捶着腦門,雙眼閉起問道:“都還活着嗎……”
熊妖顫顫巍巍地跪在他腳下,沒敢說話。
看着手下這幅不成器的樣子,長右的咆哮聲幾乎傳遍了方圓數百米:“我問你們祝餘草都還活着嗎!!!!”
兩個熊妖被音浪吹出去,連滾好幾個圈才爬起來:“活着,活着!還活着!就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長右感覺自己腦門嗡嗡地響,“看看去!”
熊妖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跟上。
長右走出幾步又突然掉頭回來,沖着兩只熊的腦門一個一巴掌:“去拿傷藥去!拿最好的!”
“是是是……”兩個熊妖急匆匆地跑出去,迎面便碰上了向長右住處走來的蘇琉跟扶危。
兩只熊妖彎腰低頭,擦肩而過時隐晦地沖扶危擡了下眼,對他點了點頭。
長右現在最不希望看見的,應該就是眼前這兩個人了,可惜事情總是事與願違。
人都已經到了跟前了,他只好硬着頭皮走上去寒暄:“這一大早兩位怎麽沒多休息一會兒,莫非是住得不習慣?”
蘇琉客氣地說道:“就是睡得太好,所以一早起來便想出來四處逛逛,正好聽到了方才那聲中氣十足的怒喝。”
“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嗎?若是不介意,我倒是樂意幫忙。”
長右并不想讓蘇琉知道是祝餘草出了問題,最好一直都不過問,直到他将那群祝餘草重新養得活蹦亂跳地,再想起來還有這麽幾個東西才好。
“啊沒什麽大事,就是手下辦事不利,訓斥了幾句。”
蘇琉放心地說道:“原來是這樣,沒出什麽大事就好。我跟扶危剛想去祝餘山谷看看,昨日的祝禱舞沒能欣賞完覺得甚是可惜,想着今日再看一遍呢。”
“長右大人可要同去?”
蘇琉笑意淺淺,眸色認真,看上去像是真心在邀請。
這本來是長右最期望從蘇琉這裏得到的态度,此時卻讓他進退兩難,心裏一陣發苦,他咬着牙答應道:“好!我來為二位引路!”
越是靠近祝餘山谷,長右心裏便越是緊張。
他也拿不準手下說的祝餘草快不行了到底是不行到了什麽程度,萬一待會兒把兩人領進去了,只能看到一地屍體了該怎麽辦!
看着他四平八穩地走在兩人前頭,實際一路上一直閉着眼睛在祈禱。
但願兩個手下只是誇大其辭,至少給那群祝餘草留口氣,把祝禱舞跳完!
然而事實再次給了長右一記重擊。
清晨的祝餘山谷一片清幽,谷中籠罩着一層薄薄的青霧,精致的低矮木屋在霧氣中隐隐綽綽,看起來沒有一點兒生氣。
長右沒辦法,只能繼續裝作不知情:“或許是昨日一個個都受了傷,這會兒還爬不起來。”
正巧兩名熊妖拿着傷藥趕了過來。
“大人!傷藥拿來了!”
長右簡直恨不得給這兩個憨貨把嘴縫上!
蘇琉好奇地問道:“怎麽突然拿傷藥來了?長右大人受了傷?”
眼看想瞞也瞞不住了,待會兒一開屋子門,這傷藥到底是給誰用的還不是一目了然。
長右只得彎腰小心解釋:“其實是手下人來報,說是祝餘草妖受傷頗重,我這才訓斥他們沒有好好看護,随後便命令他們拿了些更好的傷藥過來。”
蘇琉倒也沒怪罪他先前欺騙,看着還頗為理解他:“原來是這樣,那就趕緊救治吧,祝餘草夭折任何一株可都是天大的損失。”
長右這才指揮着手下打開屋門。
黑漆漆的木屋內沒有一點光亮,随着屋門的緩緩開啓,光線照進來就如同一個驅散陰霾的過程。
木屋外部看着精巧,實際內裏卻簡陋狹小,平板木床上躺着昨日被長右反擊打傷的祝餘草妖,露在外頭的手臂蒼白無血色,呼吸淺到幾乎看不清腹部的起伏。
長右無疑是在場對祝餘草最為了解的人,只要打眼一看,心底便清楚這幾個祝餘草究竟傷到了何種程度。
他心裏直呼晦氣,兩個手下不僅沒有誇大其辭,甚至說的還含蓄不少。
這哪是快不行了,這分明馬上就要咽氣了!
其實要救也不是全無辦法,只是那樣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他可不願用手裏的種子,去換已經許諾送出去的祝餘草。
蘇琉繞過正抓耳撓腮的長右,湊到床前看了一眼,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內的陳設,意味深長地看向長右。
“長右大人這表面功夫做的倒是不錯嘛。”
長右“嘿嘿”一笑:“只是一群小妖罷了,能保住他們的性命,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蘇琉朝床上半死不活的祝餘草瞥過去:“長右大人做事我當然不會多問,只是這祝餘草妖的情況看着可不容樂觀吶。”
蘇琉待人一向是笑意溫和,言辭亦少有重話,像這般語氣危險,隐隐帶着威脅的态度,長右還是頭一次見。
“流蘇大人放心!我一定拿出最好的傷藥,盡力保全他們的性命!”長右內心掙紮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将另外一種辦法說出。
他提前将那批老的祝餘草轉移,就是為了能給自己留下點種子,他雖想攀上白素山這棵大樹,可也不願就此搭上他最後的一點兒念想。
扶危突然嫌棄似的敲了敲木屋的門板,發出的敲擊聲将長右的注意力拉了過去。
只見躬身踏入屋內的扶危像是誤入陋室的仙人,他作勢要在椅子上坐下,可當看清椅子上的灰塵時,還是選擇站在了蘇琉身旁。
扶危當着長右的面,将一縷極細的妖力探入祝餘草體內,看上去如同懸絲診脈一般。
片刻後,扶危收回妖力,淡淡地說了句:“沒救了。”
蘇琉狀若驚訝道:“怎會?!”
“我本對祝餘草寄以希望,還想着你的舊疾可以就此恢複呢,若是祝餘草都死了,等下一批長成,還不知道要等幾百年。”
蘇琉痛心失望的模樣讓長右冷汗直冒。
随後她眼神驀地一偏看向長右,語氣頗有些懷疑:“長右大人該不會是因為他們昨日的暗殺,便故意下了重手吧?”
“不,不是……”
長右張嘴剛想要解釋,便被蘇琉打斷。
蘇琉恍然大悟般說道:“啊~我終于明白為何這些祝餘草妖會是這般半死不活的模樣了。”
“你口口聲聲說願獻上祝餘草為扶危調養身體,可實際的做法好像不是這麽一回事啊,是不是心裏巴不得扶危一直身負舊疾啊?”蘇琉唇角彎起,眼神卻是冰冷至極,好似只待長右說出一個“是”字,便會立馬要了他的命。
長右終于有機會為自己辯解:“您聽我解釋啊!我是真不知道這些祝餘草這麽不禁折騰,昨日我分明沒有下死手啊!”
“都是,都是手下辦事不利!沒有盡快向我彙報,這才令事情嚴重到這種地步!”
見蘇琉仍然是一臉不信,長右恨不得對天發誓:“我長右對二位決沒有旁的心思!是真心實意擔心扶危身體的呀!”
蘇琉繼續緊逼:“可分明就有更好的法子救活這些祝餘草,還能令服用的效果翻倍,你為何只字不提!”
長右一下子被蘇琉的話問懵了,祝餘一族的秘術,她怎麽會知道?!
蘇琉:“長右大人真以為我沉睡得久了便一無所知嗎?”
“只要将三百年以上的祝餘草妖丹碾碎,和着焚燒後的精血注入其他祝餘草體內,便可一命換一命,還可激發血脈令他們原本的功效更強。”
“本來谷中的祝餘草好好的,我也想為長右大人留下些種子,便沒有提起此事,可你先是出手重傷後又緘口不言,就不得不讓我懷疑你真正的用心了。”
屋內頓時一片死寂。
長右哆嗦着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片刻後他“噗通”一聲單膝跪地,沖蘇琉大聲說道:“我願獻祭猿啼山留下的祝餘草,換取此處重傷草妖的性命!”
蘇琉滿意地點點頭,面上的寒霜遍布轉眼又恢複成往日的溫和淺笑:“看來是我誤會長右大人了。”
長右勉強一笑:“呵呵……”
“不如便讓我與扶危同去猿啼山,扶危本體妖身特殊,祝餘草血脈激發後,須得越早服用越好。”
長右又是一陣為難:“這……”
換作平常,長右打死也不可能讓蘇琉上他的猿啼山,可不知道蘇琉究竟是有意還是無心,竟然說扶危本體妖身特殊?
扶危的本體妖身到底是什麽根本沒人知道,他們一群人追查了上百年都沒能知道的秘密,難不成流蘇樹妖竟是知道?!
是了,憑這兩人之間的關系,怎麽可能不知道。
蘇琉這一句話無疑是一項極大的誘惑。
他不想知道扶危的本體嗎?他當然想知道!可他不想讓兩個人上猿啼山!
猿啼山是他的老巢,山上有太多見不得人的東西,誰知道讓這兩個人去了會生出什麽事端來。
長右遲疑了太久沒有說話,蘇琉緊接着又加了一塊砝碼:“不方便那就算了,我也只是考慮到扶危舊疾複發後還未完全恢複,以他目前本體的情況,貿然服下祝餘草恐效用太強一時無法完全受用,沒有一個安穩的地方立即靜養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我也不便強人所難,不如就……”
“不!方便!”長右急忙答應道:“沒什麽不方便的,猿啼山随時歡迎二位前來做客!”
扶危本體妖身的秘密對他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失了這次機會,以後說不定都不可能再有機會知道了。
長右吩咐熊妖拿來吊命的靈藥給祝餘草妖喂下,立即對蘇琉跟扶危拱了拱手:“我這就回猿啼山安排,最多三日,定向二位傳信!”
蘇琉道:“那就靜候長右大人佳音了。”
長右帶着熊妖直接從祝餘山谷離開,看起來真的很急。
扶危一言不發地攏着袖子走了出去,蘇琉自身後趕上來探身看他的表情。
扶危視線一偏,便看到蘇琉笑眯眯的模樣,腳下立即停住,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你利用我?”
蘇琉讨好似的抓住他的袖子:“說利用可就見外了,我們不是彼此信任的盟友嗎?”
“況且你不也順理成章地被我利用了。”
雖然被利用了,但扶危看着并不像生氣了的模樣。
蘇琉:“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
她兩手一攤,“皆大歡喜。”
扶危:“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
蘇琉迎上扶危暗色的眼眸。
他的眼瞳深處仿佛總蒙着一層看不清的冷霧,唯獨此刻冷霧被清淺笑意驅散,溫柔盡顯。
蘇琉慢慢靠近,溫熱吐息擦過扶危如玉的臉頰,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你想要長右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