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成束的光自樹木枝葉間的縫隙落下,連空氣中最細小的塵埃都看得清清楚楚。

靜谧的碧波幽潭邊,連一絲絲風都感受不到,三把躺椅,三個人,躺在這片密林深處,恍若三個與世無争的閑散居士。

蘇琉邊嘆氣邊感慨道:“我常常因為套路不夠深而感覺與你們格格不入。”

南境妖王的左膀右臂,整座猿啼山的大總管,山貓大人,竟然是豔娘的分身幻化的!?

這讓長右情何以堪。

而且這還只是豔娘的九道分身之一,刨去本尊還有眼前的這一個,還有她所不知道的另外七個仍四散在內域各處。

難怪扶危的消息總是這麽靈通,這不靈通才有鬼了!別人都是竊取情報,豔娘直接就站在情報的源頭!

蘇琉測了側頭,看着頂着山貓皮的狐貍精伸了個懶腰,而後飛快将目光收了回來。

一旦帶入了這是豔娘這個認知,她就再也無法直視山貓這幅尊容了。

誰能容忍一個留着貓胡子的高大男人,實際上是一位你所熟識的貌美如花的友人。

豔娘撐起身子,隔着扶危沖着蘇琉這頭喊道:“套路深的可不是我啊,分明是咱們的扶危大人。”

“我巴不得天天躺在白素山上吃喝不愁,可惜是個丫鬟命,天天在外東跑西颠。”

扶危睜開一只眼睛瞥了豔娘一眼:“你的各個分身之間心意相通可自由切換意識,屬于‘豔娘’的那一道如今正在白素山吃香喝辣。”

“丫鬟命?少在這兒告我的黑狀。”

豔娘剜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反正按你的行事作風,這山上肯定不止我一個暗線,幹脆放我收工回家多好。”

“行了行了,閑話到此為止,這地方雖然安全,但我也不能一直待在這兒,咱們長話短說。”

豔娘直接從躺椅上起身,伸展了幾下筋骨:“你們方才說的那個什麽祝魚制定的計劃,我勸你們別插手了,根本就是癡心妄想,不可能實現。”

她掰着手指頭細數:“首先,想在長右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獻祭場地就絕不可能,其次,如果區區一個小草妖就能将長右以及一幹守衛全都引開,那這堂堂南境妖王的洞府,豈不徹底成了笑話。”

“長右這個人,怕死怕得要命,別看這山上鳥語花香、枝繁葉茂,幾乎幾步就是一個守衛,為了安排現在這樣一個供咱們談話的地方,你不知道我提前費了多少工夫。”

最後豔娘沖扶危埋怨道:“你們也是閑的,要我說就讓祝餘一族自己折騰去得了,我反正是一點兒也看不上他們,尤其是那個族長祝廣秋。”

扶危聽了她的埋怨也只是扯了下嘴角,“急躁,你不妨先聽聽蘇琉的意思。”

蘇琉自袖中掏出一個精致的糕點盒子,四下看了看沒找到什麽能放的地方,便只好托在掌心,遞給二人。

豔娘眼睛一亮,先吃為敬。

盒子不大,只四塊點心,每人一塊兒後正好多出一個,待豔娘再想伸手去拿,卻見剩下的一塊兒已經被蘇琉遞給了扶危。

蘇琉邊擦着手指邊溫聲說着:“我從不覺得單憑祝魚的計劃就能救出祝餘一族,從祝魚的角度來想,這确實已經是可行性最高的辦法,但可行性最高并不代表成功率也高。”

豔娘來了興致:“那你的是什麽打算,快說快說。”

扶危替蘇琉說道:“你想想長右最要緊的東西是什麽。”

豔娘毫不遲疑:“他的命。”

扶危:“其次呢。”

豔娘:“滿山的寶貝。”

“如果讓他在自己的性命跟寶貝當中選,你說他會選什麽?”

豔娘肯定地回答:“當然是他自己的命了!”

蘇琉接過話:“我的确打算幫祝魚一把,但并不打算做祝餘一族的救世主,無論有我沒我他們都會實行他們的計劃,我要做的,只是在不影響自身的條件下順手給些便利條件罷了。”

蘇琉将擦手的絲帕扔到地上,“若是只能全靠他人相助,自身沒有一點應變能力,那我要她何用。”

豔娘點了點頭:“你說的也對。”

“蘇琉要的是祝魚,那你要的就是長右的命咯?”豔娘轉頭看向扶危。

潭水的波光映在扶危的臉上,跳動的躍光令他的神色顯得模糊不清,唯獨雙眸冷如凜冬。

“自長右接受了蘇琉的引誘,因好奇我的妖身答應請我二人上山那一刻,他就不可能再活着了。”

豔娘笑了笑拖長了聲音道:“行——你們兩個,一個取長右的命,一個借長右惜命助祝魚一臂之力,配合得真是越來越默契了。”

“打算怎麽做啊?我猿啼山大管家山貓,肯定是你們的得力助手。”

蘇琉自躺椅上起身,他們已經在這裏呆的夠久了,再不出現恐怕要引人懷疑。

她邊起身邊說道:“祝餘草獻祭燒的是妖丹,點燃的是妖火,屆時我會暗中讓這把火燒的旺一些,燒得到處都是才好。”

“其實我本意只是打算聽一聽那日周圍的安排,略加指點一下守衛的位置以及薄弱處就好。”蘇琉伸手将仍懶散在躺椅上的扶危拉起來,“可扶危聽了,卻說不如簡單直接一些,正好也順應他自己的計劃。”

扶危哪敢真的勞駕蘇琉拉他起身,順着力道反握住蘇琉的手便起了身。

“妖火可不是普通的火,一旦燒成一片,再想撲滅可就難了,若是一個不慎引火上身,非去掉大半條命不可。”

扶危将蘇琉袖擺的一處褶皺撫平,指尖勾着她袖上的一條鵝黃緞帶,漫不經心地說道:“所以為了他自己跟手下的性命,到時他一定不會再去追一群弱小的草妖,畢竟跑了的東西還能再抓回來,命沒了可就什麽都沒了。”

蘇琉手腕一收,緞帶脫離那根白皙手指的戲弄,“這辦法是好,就是提供的便利太多了。”

引妖火蔓延,這件事對已經可以使用體內妖力的蘇琉來說并不難,她本就是流蘇樹妖,控制被焚燒妖丹的妖力走向并不比聆聽萬物難多少。

只是讓豔娘疑惑的是,要殺長右何必費這麽大功夫。

“你能輕而易舉殺死骨蓉,為何這回殺個長右,還要湊什麽天時地利人和?”

這話明顯是在問扶危,可扶危卻沒有回答他,而是垂首直視着蘇琉的眼睛問道:“你覺得,我來做妖主如何?”

墨色的眼底虹光如水,溫柔至極,語氣清淺得像在問“今晚吃什麽”這般簡單。

蘇琉舉起手掌,掌心将那溫和得有些過分的眼神遮擋住。

借着平靜的口吻,掩蓋內心因扶危而驟起的淩亂:“你想做那就去做,問我做什麽。”

扶危淺笑着将擋住他視線的手從眼前拿下來,手落下的剎那間,蘇琉已經轉過身去,走向不遠處顏色碧藍的潭水。

蘇琉的聲音自潭水邊傳來,遠遠地向豔娘解釋:“他假作接納長右的歸順,是想在內域博個好名聲,不管是曾經敵對還是往日中立的妖,見他連長右都能接納,便可放心地投入白素山麾下。不直接取長右性命,而是借着妖火意外讓他葬身火海,為的也是這點。”

“咱們扶危大人要的是讓衆妖歸順,心甘情願效命于他,而非因恐懼被迫臣服。”

蘇琉明白此等做法對于掌權人來說再正常不過,況且長右本就不是真心歸順,可還是在心裏暗暗吐槽了一句“表裏不一的男人不能要”,就好像在用站不住腳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一般。

豔娘聽了蘇琉的解釋,口中“啧啧”聲不斷,“這長右生前被你們耍的團團轉,連死都得死的有點價值,遇見你們兩個,他可真是遭老罪咯。”

三把躺椅直接被豔娘揮手燒毀,此地再無他們三人的半點蹤跡。

豔娘拍着手道:“聊也聊完了,你們要是想在這山上逛逛,我就……”

“轟——”遠處一聲巨響伴随着大片樹木倒地的聲音打斷了豔娘的話。

蘇琉正撩着清澈的潭水,原本平靜的水面也随着這一聲巨響蕩起層層細紋。

三人同時向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

從回聲來判斷,他們所處的地方距離聲音發出的地方應當很遠。

蘇琉回到二人身旁:“在猿啼山上,能靠一擊便有這般聲勢的,應該只有長右本人了吧。”

豔娘:“确實是長右,這般剛猛的力道,也就他了。”

扶危問道:“方才山上出了什麽事情,能讓他一聽便急匆匆地走了。”

豔娘:“就是祝餘一族的那個老族長,祝廣秋,隔三差五就要在山上鬧一場,守衛又礙于不敢随便殺了他,所以常常都是通知長右親自來處理,一般來說都是關押了事,今天怎麽鬧出這麽大動靜?”

豔娘心裏直犯嘀咕,憑祝廣秋的實力,最多也就能欺負欺負那些不敢真正傷他的守衛,長右親自出馬三兩下就能把這老頭制服才對,難道是說了什麽,引得長右動了真火?

身為一族之長,本該冷靜籌謀,照顧族人才是,怎會如此沖動偏激,真惹了長右不快,他們豈不是更沒好果子吃?

蘇琉有些想不明白:“祝餘一族以往的待遇不好嗎?還是年老的幾位在猿啼山受了什麽折磨?”

豔娘拉長了聲音回道:“都沒有——”

他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這祝廣秋是真糊塗還是假清高,你說祝餘一族都這樣了,他還不好好想想如何保命,一大把年紀了天天要死要活,看着是寧死不屈了,可實際上有什麽意義呢,既保不住他族人的命,也沒法對長右造成一星半點傷害。”

說完他語重心長地拍着蘇琉的肩膀道:“得虧你只是想收那個祝魚當手下,若你是想将祝餘一族納入麾下,我早就勸你了,千萬別!”

蘇琉沒想到他對祝餘一族會是這種态度:“我只知那群小輩想法做事都激進了些,莫非還有其他不妥?”

豔娘道:“祝餘一族最大的不妥,就是看不清形勢。”

“若是在上古年間,祝餘一族确實地位尊崇,族中亦有實力強大者庇護,可現在他們只是一群別人眼裏的肥肉罷了,當年祝廣秋得到長右的庇護,以徹底歸順為條件,換得了迷谷山與祝餘山谷,又因為祝餘孱弱,求了長右派手下保護他們的安全,以為他們一族從此便可以高枕無憂,安然度日。”

“可他沒想過,長右答應他這麽多,怎麽可能僅是一句口頭上的歸順就能應付的,後來眼見長右不肯再為他們提供保護與吃食住處,祝廣秋這才許諾願以自身血肉交換,還得等他差不多壽終正寝的時候。”

蘇琉聽完這才知道祝餘一族何至淪落到現在這般境地,不願付出任何代價,卻想得到最好的回報,這位老族長想得實在是太多了,便是她初來妖域時,都沒這麽天真過。

幾人當即打算立刻離開,豔娘正好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麽事,分開的檔口,蘇琉突然扯住了豔娘:“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豔娘跟扶危同時看向她。

豔娘:“盡管說就行。”

蘇琉:“幫我盯住祝餘一族。”

一個看不清形勢的種族,在遇到生死關口的時候,最容易出現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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