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從生日前兩天開始到生日當天,裴小拾狀态一直不太穩定,有時電影看着看着突然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或者把自己縮成一小團擠在沙發腳,在萬賀呈看不見的角落會突然抱着腦袋抓自己頭發,要是萬賀呈在身邊,他就跑進浴室把自己關起來。

對萬賀呈說過一次重話,那時候是他突然發病,萬賀呈抱住他,他卻尖叫着把萬賀呈推開,對萬賀呈說“我恨你”。

“我恨你!”裴小拾掩面蹲在地上,胃酸倒流,喉嚨已經啞得快發不出聲兒了,卻還用氣聲不斷重複着,“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萬賀呈跟着蹲在他面前,把他擋臉的胳膊拉下來,說:“恨我吧,讓你變成這樣,我是很可恨。”

對萬賀呈說“恨”的是裴小拾,最後用力抱住萬賀呈的還是裴小拾,他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卻一滴淚再流不出來,用着崩潰又絕望的語氣說:“我變成這樣,你會不會有一點點的難過……你不會有的是不是?因為你覺得我這樣很傻,所以你心裏不會有一點點的感覺……對啊,你是萬賀呈,你怎麽會有感覺,就算我今天死在你面前,你明天也就把我忘了!”

這樣過分的話,裴小拾是第一次對萬賀呈說,甚至在說出口前,他都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念頭。也許是不知哪年哪月落進心底裏的一粒種子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長成無法忽視的存在,讓他從單純的抑郁變成躁狂和抑郁兼具的雙相障礙。

說了這樣一大段沒意義的話,果然萬賀呈不回話,裴小拾擡頭跟人視線相對,只感覺到萬賀呈的目光冷冰冰沒有溫度。

“你為什麽不說話,因為被我說中了是不是?”裴小拾癱軟在地上,腦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應激的産物,“我不該因為自己愛你,就要求你也愛我,你肯定覺得我像個小醜,覺得我很可笑……”

萬賀呈沉默半晌道:“你是不是真的想讨論這個?”

裴小拾艱難地咽着口水,低頭把臉藏進自己兩只手心,搖搖頭道:“我不想讨論什麽了,我現在腦子很亂,你先離我遠點兒。”

這是稍微從發病狀态中抽離一些出來的裴小拾,憑着本能不想傷害到萬賀呈。

“我不覺得你像小醜,也不覺得你可笑。我不知道你怎麽定義愛,但如果說我有對誰産生過類似愛的感覺,那只有你了。你想聽什麽?想聽我說‘我愛你’這種話?我沒說是因為我沒有把這種話挂在嘴邊說的習慣,但你要是想聽,我可以說。”

知道裴小拾是發病才說的那些重話,也許其中八九成是因為生病,但總有那麽一兩成來自裴小拾潛意識,所以萬賀呈不能忽視。

萬賀呈本不喜歡被什麽詞和概念束縛,但說一句話無非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如果這樣就能讓裴小拾開心一些,他可以不用這麽細究“愛”的定義。

裴小拾低頭看着地面發呆得有十幾秒才反應過來,怔怔擡起頭,神色又變了,眉頭不再是帶有攻擊性地擰着,舒展開了,卻陷入另一種極端,變得有些呆滞起來,又在地上坐了兩分鐘,才直起上半身,膝蓋貼着地面膝行兩步至萬賀呈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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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手搭着萬賀呈肩膀,跟人對視了一會兒,然後傾身把自己的耳朵靠近萬賀呈的嘴巴,低低道:“那你、那你貼着我的耳朵小聲說,不要太大聲被別人聽到。”

房間哪裏還有別人,再大聲又能大聲到哪裏去,一切不過是裴小拾怕幸福太大抱不住要弄丢,自己給自己搭建安全屋。

萬賀呈配合着他,伸出胳膊把他圈進懷裏抱住了,低頭在他耳邊,按他意思壓低聲音說了一次。

酒店房間隔音效果好,安靜又空曠只聽得見浴室偶爾傳出滴水的聲音。

萬賀呈說:“我愛你。”

又說:“但就算你愛的人不愛你,你也不該傷害自己。”

裴小拾聽見了前半句,自然也聽見了後半句。

“你會好起來的,你以前總覺得是自己不好,但你現在已經知道要恨我了。”萬賀呈說,“再多恨一點,殺了我總好過殺了你自己。”

裴小拾眼睛倏地瞪圓了,兩只手捂住萬賀呈嘴巴,一下從剛才的情緒裏清醒過來了,聽見萬賀呈說這話下意識是手足無措:“不許說這種話了,我誰也不殺,我不會傷害自己,更不會傷害你!”

裴小拾可以把所有最壞的念頭都放在自己身上,但聽不了萬賀呈說一句不吉利的話。

眼睛眨得厲害,聲音有些發顫:“你剛才說的第一句,我還要再聽一遍。”

是想再聽萬賀呈說一遍“我愛你”。

萬賀呈垂眼示意自己嘴巴被捂住,裴小拾這才跟碰到什麽燙手山芋一樣縮回手,犯了錯的雙手背在身後,視線也跟着移到一旁不敢看萬賀呈。

但等萬賀呈要說的時候,裴小拾又擡手捂住自己耳朵:“算了你不要現在說,留起來等以後我想聽的時候你再說……”

裴小拾心裏的浮萍會因萬賀呈的一舉一動而起起落落,剛才那一句“我愛你”已經快要傾覆他的世界,短時間內沒辦法承受兩次太強烈的幸福,太珍貴的藥材要囤起來等有需要的時候再用。

可是萬賀呈真的愛他嗎?是跟以前說過的“愛”一樣的愛嗎,還是只是因為他生病了,萬賀呈在安慰他?開心不過片刻,裴小拾又開始鑽牛角尖。

于是他擡頭問:“現在我讓你說什麽你都說嗎?”

萬賀呈回答:“不是,我只說自己想說的。”

萬賀呈的理性這時候反倒穩穩接住了下墜的裴小拾,裴小拾這下終于安心将那句“我愛你”收入囊中,盡管他現在已經知道一句“我愛你”并不等于能談戀愛,更不等于能永遠在一起。

裴小拾晃晃腦袋,不允許自己再想了,要把自己從牛角尖裏拉出來,他覺得自己從萬賀呈那裏得到的已經太多。

第二天就是裴小拾生日,因為裴小拾狀态不好,萬賀呈已經陪着他幾天沒有出過門,不管白天黑夜,兩人閑下來的時候不時會上床,因為裴小拾不管怎麽樣都願意,所以萬賀呈更要看他狀态,有時候看裴小拾只是想把人捆在身邊并不是真的想做,萬賀呈就拿毯子裹住他把人抱着,因為這兩件事有時候對裴小拾來說是一樣的。

裴小拾有時候想自己動,有時候又撓着萬賀呈的背要萬賀呈弄他,要萬賀呈動,又箍得人緊緊不讓人動,好像這樣就能把人一直留在他身體裏。

那些因為陷進牛角尖而說不出口的、沒辦法說的,裴小拾只想在此刻全都抱住,以此模糊一些不該模糊的邊界,得到自欺欺人的滿足——萬賀呈是他一個人的。

就算只活到今天好像也可以了。

萬賀呈把他掀翻擺成跪趴模樣,從後壓上去,捂住他的嘴,要他沒辦法再鑽牛角尖,又掐住他下颌,俯身貼着他的臉:“你說的沒錯,你要是死了,我會馬上忘記你,所以想讓我記住就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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