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裴小拾生日這天與其他日子沒有什麽不同,萬賀呈連自己的生日都不在意,到了現在裴小拾也該知道“過生日”不過是萬賀呈把“看護”換了種好聽的說法,而“過完生日”便是萬賀呈給自己設定的離開期限,回深圳的機票訂在26日,也就是裴小拾生日第二天。

“萬哥,等你走後,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要上表演課,還要考駕照,雨浩後面會繼續跟在我身邊,我也會好好吃藥看醫生,所以你不用擔心我。”裴小拾這麽對萬賀呈說。

這些萬賀呈都知道,他前兩天私下打電話問過雨浩,知道生病時候的裴小拾雖然偏執,也基本都有遵醫囑按時吃藥和定期複診。

裴小拾一直都乖,除了病發的時候偶爾失控,大部分時間他都是不給別人帶來麻煩的人。

生日這天,裴小拾起了個大早,六點鐘就在酒店泳池游了好幾個來回,等萬賀呈也起床時,他已經換好衣服重新回到房間。

今天萬賀呈要幫裴小拾一起搬家,把安置房那邊的房子退了,東西搬回裴小拾在申城買的房子。

這件事提前幾天就商量好了的,萬賀呈提的,裴小拾第一次不願意,後來萬賀呈第二次提起,裴小拾才終于同意。

早上十點鐘萬賀呈開車帶裴小拾過去的時候,雨浩已經提前聯系了搬家公司在那邊等着了。

最後能收拾整理走的東西其實沒有多少,裴小拾身外之物不多,讓他随時可以抛下一切從一個地方跑到另一個地方,但因牽挂和負擔都在心上,所以怎麽跑也只是在回憶的牢籠裏游蕩。

安置房加裝了電梯,不再需要爬六七層樓,但電梯只停在六樓,如果要上七樓天臺,還是要走消防通道上去。

離開這棟樓之前,萬賀呈陪裴小拾上去了一趟頂樓,發現當年鋪滿各種管道的坑坑窪窪的天臺如今已經翻修成公共活動場地,水泥地鋪上木地板,違建的小房被拆掉蓋了空中花園,當年停水停電的問題如今得到很好的解決,除了小房被拆掉,從前裴小拾想象中裝修後的模樣現在全都有了,到處是花卉綠植,一串串彩燈橫穿過天臺,現在是白天看不見開燈後的光景,但萬賀呈知道一定很美。

天臺太小,以前又到處是崎岖不平滿地的管道,基本沒人到天臺曬被子,現在整改以後專門劃出一塊晾曬區,上樓的人也多了起來。

裴小拾站在庭院中間看着取代了小房的花圃,想象着當年出租房的布局和擺設,這一片是客廳,這一片是卧室,這一片是廚房……

萬賀呈站在以前伫立遠眺過的欄杆旁,裴小拾過來跟他并肩站着,又試探着要去拉他的手。

萬賀呈張開手心扣住他五指,依舊目視前方高高矮矮的樓層,問他:“是不是就算我永遠沒辦法像你愛我一樣愛你,你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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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不要跟我一樣,因為我愛一個人的方式是錯誤的……”裴小拾扯出一個淺淺的笑,心想,我已經陷進去了,沒辦法改正了。

看着遠方,萬賀呈這次想象的不再是城市的燈火,而是裴小拾過去每一次從城區趕回這荒郊野嶺的曲折路線。

他本來是不太需要“愛”這種東西的,可裴小拾捧着一顆跳動的鮮活心髒要獻給他,随之而來的有冬的火苗、夏的涼風、夜的曙光,他也才覺得有了“愛”好像也不太壞。

裴小拾珍惜他,所以他也曾經很珍惜過裴小拾,關于這一點他現在不會再有遲疑。

那年搬進頂樓後,從夏天到冬天,他的工作室終于在年底迎來新機遇,但好景不長,同一時間他和裴小拾的戀情也被裴家發現了。

那一年他知道了裴小拾的家世,知道了裴華永,也知道了裴小拾的其他家人和裴小拾的身世。

之前送裴小拾回過幾次家,只是看一眼那片老洋房,他就大概能想象到裴家的背景,如今才算是真正知道自己和裴小拾的差距。

最開始是裴家管家來工作室找過他一次,告訴他章秋芳在司機那裏盤問到了裴小拾最近幾年的行程,也從裴小拾口中逼問出了真相,而這件事裴華永已經知情。

裴家祖祖輩輩沒出過一個同性戀,裴華永接受不了自己兒子是個同性戀,當即喝令裴小拾跟萬賀呈分手,而裴小拾自然不同意,現在已經被家裏禁足了。

後來裴小拾找到機會跑出來,因為手機錢包都被沒收,他只能哭着找家裏保姆求來路費,然後打車來找萬賀呈。

打車是因為他為了離開被鎖住的房間,從二樓露臺跳下來的時候崴到了腳,保姆看他腳踝腫得跟饅頭一樣大,這才睜只眼閉只眼含淚放他離開。

一跛一跛金雞獨立爬上七樓天臺,再被萬賀呈背下樓去附近衛生所,從衛生所跳着腳出來要去拉萬賀呈的手,第一次被甩開。

裴小拾一下就崩潰了,轉到萬賀呈面前拉他胳膊:“你別生我氣,我以後不這樣了。”

裴小拾這時候腿腳不好,萬賀呈只要把頭轉開,裴小拾就要很費勁才能繞到萬賀呈面前。

“所以這就是你這個貴公子向我求愛的方式?”萬賀呈垂手捏住他手腕,“今天從二樓跳下來,明天要從幾樓?六樓?七樓?還是十七樓?”

裴小拾的眼淚風幹在臉上,他看着萬賀呈說這話時依舊冷靜無表情的面孔,一下不知道萬賀呈是不是也說了氣話,因為萬賀呈平時最不喜歡別人說氣話。

“你說氣話了……”裴小拾擡起胳膊蹭了把自己的臉,支支吾吾道,“是你說不能說氣話,說氣話降低溝通效率的……”

“無所謂。”萬賀呈松開他,轉身就走。

萬賀呈步伐邁得大,裴小拾追不上,蹲在地上捂住臉哭出聲:“萬賀呈你等等我,我腳疼死了。”

從二樓跳下來的時候沒感覺,單腳跳上七樓的時候沒感覺,被大夫用力掰着骨頭複位的時候也沒感覺,但從家裏跑出來卻被萬賀呈丢下的這一刻,裴小拾覺得自己從骨頭到心髒都快疼死了。

他以為萬賀呈不要他了,但萬賀呈還是回來了,眼神冷得能殺人,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又蹲下把他重新背起來了。

“我爸有沒有來找過你,”裴小拾趴在萬賀呈背上哽咽道,“有的話你也不要怕,我們不分手他也拿我們沒辦法。我才不怕他。”

“你爸沒來。”萬賀呈回答他。

萬賀呈确實一直以來沒見過裴華永本人,最多只在電視新聞和報刊雜志上見過,所以此刻也不算說謊。

回出租房路上,裴小拾歪着腦袋,臉貼在萬賀呈肩頭,睡過去前迷迷糊糊說了一句:“萬哥,我好餓,想吃你做的飯了。”

裴小拾在家絕食了兩天的事萬賀呈不會不知道,昨天管家過來找他也說了這件事,結果今天一大早他在出門上班前就在自家門口看見傷了腳的裴小拾。

後來裴小拾拍着胸口說,好在《安眠夜》再有兩個月才開拍,也就是明年二月,自己的腳還來得及恢複。

在管家上門找萬賀呈之前,他就已經跟裴小拾失聯了好幾天,最後一次跟裴小拾有聯系是裴小拾告訴他自己很快要進《安眠夜》的組了,他便以為裴小拾是進組去了,沒想到再得知裴小拾的消息是通過管家之口,知道了那些不該讓裴小拾一個人承受的事。

這天裴小拾躺在出租房床上,持續低燒了一整天,萬賀呈沒去工作室,在家照顧他。

裴小拾斷斷續續睡着不安穩的覺,被噩夢驚醒幾次,發現萬賀呈不在身邊,就下床穿拖鞋去找,客廳、廚房、天臺,不管在哪裏,最後總能找到人。

還好,萬賀呈一直在他身邊。

裴小拾跳樓也要跑出來的事很快裴家就都知道了,管家也來過出租房附近,因為地方太偏僻,管家沒辦法直接找到裴小拾,就在小區外面給裴小拾打電話,說要帶他去醫院做一次全身檢查以防萬一。

裴小拾無論如何不肯跟管家走,管家沒有辦法,只能把手機和錢包重新給他送過來。

裴小拾收下手機,卻把錢包還了回去,連帶着裏頭的現金和銀行卡。

“我自己可以養活自己。”裴小拾這麽對管家說。

演戲這行不确定性太強,要掙大錢就有風險且周期太長——之前裴小拾拍的網劇因為沒成功播出他到現在都沒拿到片酬。

裴小拾目前的情況只适合跟其他大學生一樣去掙快錢,膽子小卻跟着舍友在周末去鬼屋兼職npc,幾天不敢走夜路就換了份工作,搭乘長途公交搖搖晃晃進城又出城,在影視城裏當背景板群演,拍到淩晨多拿了50塊加班費,第二天直接累到在學校出晨功的時候站着睡着了,一腦袋磕在一旁柱子上。

裴家在裴小拾這裏沒了辦法,但還能拿捏得住萬賀呈,屢屢以遠低于市場價的價格搶走萬賀呈客戶,讓他幾個大單子接連打了水漂,這一點賠本買賣對大公司來說無關痛癢,但卻足夠重創一個剛剛起步、對每一單生意都投入百分百心血的小工作室。

次年二月,裴氏挖走了當時萬賀呈唯一的合夥人楊煜。

楊煜宣布撤資,萬賀呈對當時工作室的財産狀況進行結算,退還了屬于楊煜的財産份額——幾乎是全部。

那天是周五,下班回去就能看見從學校回來的裴小拾,但萬賀呈沒有馬上回家,他在小區樓下的長椅上坐了很久。

他知道這件事怪不了裴小拾,從裴家跑出來,努力脫離裴家生存,連過年都陪他窩在這寒酸的破地方,從不在乎錢到閉着眼都在算錢,從被“星探”騙幾千塊眼睛都不眨到為了省一點打車費主動選擇徒步兩公裏去最近的地鐵站,從只演自己想演的到為了錢到處演背景板,裴小拾沒做錯任何事。

下周就進《安眠夜》的組,等電影開機能提前拿到百分之三十的片酬——這足夠讓他們換一套大房子租了,說這話時候的裴小拾,眼裏的光萬賀呈看過一眼就不會忘。

裴小拾沒做錯任何事,可也不算做出正确的選擇。

可什麽才叫正确的選擇?是選擇分手嗎?然後彼此忘掉這幾年的所有一切,好像對方從來沒出現在自己生活裏一樣。

萬賀呈大可離開申城從頭開始,不會叫那籠罩在上空的陰霾長久困住他,只是突然不知道該拿裴小拾怎麽辦了。

會因為這種事猶豫,是這時候的萬賀呈還沒想跟裴小拾分手,但凡有一點分手的念頭,他都能迅速做出決定。

在長椅上從晚上八點鐘一直坐到十點,擡頭可以看見頂樓的燈光,知道裴小拾現在就在家裏等他,萬賀呈卻遲遲沒有上樓。

他想起了小時候,想起那些年許淑英偶爾帶他回一次雲城,所有親戚都跟避着瘟神一樣避着他,好像挨着他了,就要對他這個孤兒負責了。

可是等他長大,卻有了一個裴小拾排除萬難也要緊緊抱住他。

他也因此第一次想要抱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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