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印跡

10-印跡

繞城高速。

車輛疾馳,卷起懶散清涼的海風,飛出一道暗灰色殘影。

前方是高速出口,孟宴臣松油門,換擋,緩緩降下車速,他的臉依舊陰沉,好在心中怒火被風撲滅了一些。但也不是什麽好事兒,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麻木。

他沒有回自己的公寓,掉頭去了另一處地址。途中接到付聞櫻的電話,他很抵觸,卻不得不溫聲應對。

“媽,怎麽了。”

“項目怎麽樣?”付聞櫻問。

“不太順利,”他稍作停頓,“需要再讨論,我這周回不去了。”

話筒那頭安靜下來。

幾秒後,他聽到水流碰杯的聲音,想到付女士桌上的祁紅茶綠毛尖,他感覺自己和那些細瘦的茶葉沒分別,日複一日泡在水裏,由冷到熱,從裏到外被燙得渣都不剩。

“你見過宸宸了。”

“沒。”他靠邊停車,“我沒找過她。”

“周六什麽日子你清楚。”

“推遲吧,我和顧叔說一聲。”

“我已經告訴你妹妹了,”付聞櫻不理會,低聲道,“把你那些心思收起來,周五和她一起回家。”

他還要拒絕,付聞櫻先行挂斷電話。母親點到為止,口吻淡漠,什麽都沒說卻不亞于監視警告,空留他一腔怒氣卷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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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浮現一幕幕親密男女的影像,他是一面被砸到四分五裂的鏡子,低頭四顧,周圍倒映出頹然挫敗的自己,相似,又各不相同。還有朝思暮念的人,三年前、半月前、兩小時前……

每個女人都是葉梓宸,每個男人,都不是他自己。

孟宴臣一手摘了眼鏡甩在副駕駛,鏡片與座椅相撞,動靜不小,另一手掩面盡力平複。

他已習慣克制各種情緒,哪怕內心駭浪滔天,也能全部吞下,忍下,無聲纾解。但現在,焦躁與妒忌流竄于他的身體,異然清晰,每個角落都有。

他的心髒失序,胸腔起伏,幾次深呼吸都沒用,雙手不受控地握緊,松開,再握緊,依舊無法恢複冷靜。

這種感覺很少出現,是他刻意避免。

避免自己來找她,強忍着不去想她。

但他所做皆是徒勞,看似正确的忍耐與克制,卻将她推得更遠。內心裏,他是想讓她服軟的,但只要她開口,他能立刻搖着尾巴跑回去。

想聽她一句解釋,為什麽心意相通的下一刻,便把他抛于腦後?

他打了那麽多國際長途,要麽被挂斷,要麽敷衍了事,但他真的無心糾纏,只想親口和她道歉。

他知道錯了,不該沖動告白,胡亂帶她上了床,更不該忽略媽媽的提醒和威脅,以為愛情無價,能戰勝一切。其中最錯誤的一個認知,是他将自己看得太重,以為可以憑借哥哥的身份,以沖破禁忌不顧世俗為交換條件,留住葉梓宸,留住她的心。

渾渾噩噩過了這些年,孟宴臣逐漸懂了。其實他早該明白的,從那個交頸相纏的迷醉夜晚,不顧一切地纏綿動情,他便隐約察覺到了。

正如絕望前的希望,刺殺前的一顆糖。

她只給愛情一次機會,因她對愛情不抱希望,也沒有願求。

原以為他們是相愛,不曾想如此缥缈而短暫,假得很。

她想要的不是他,不是愛人,不是哥哥,不是任何一個男人。

她想要權力、地位、金錢牢牢握在手心的感覺,她專注于事業理想,深知父母的喜好期望,為了公司效益晝夜颠倒,為了得到認可主動調派基層……

她不知道,他好不容易盼她回國,卻又眼睜睜送她離開,他得用多少理由說服自己,相信愛還在,才能淡然自若地放她走。

這麽看來,她和他也挺像的。看着她一步步實現年少的目标,只敢默默關注她的生活,猜測她心中所想,其結果與事實對照,鋪天蓋地的失望令他認清現實。

她只在乎自己。她只愛自己。

年少情動,一時喜歡不代表一生愛戀,也許沖動使然,想要就要了。事後深思熟慮,不想要,便甩手扔去垃圾箱。

她想讓他忘記的,她不曾留戀的,不止消失在記憶中的那場黃昏,短暫而瘋狂的一段露水緣。

她是要将他存在過的痕跡,從生命中徹底抹去。

他不怪她,反而贊同她的做法,為這樣的決絕與果斷由衷欣慰。

看啊,他妹妹不是輕易陷入愛情的依附者,不會為某個男人放棄所擁有的一切,失去理想,失去屬于自己的人生。

只是有點不甘心。有點可惜。

如果心髒是一支蠟燭,那他的燭光早就滅了。黑暗一片,自然不知前方的路朝哪兒走,去找誰。

*

回國半年後,葉梓宸調去上海分公司,從此仿佛人間蒸發,沒再聯系過他,只有每季度的總部審查會議前才能和她說幾句話。

她會準時準點,以郵件的形式發送彙報簡綱與相關報表,通知他具體的會議安排,幫他買好機票,預訂一間舒适潔淨的酒店套房。

會議中,她公事公辦,一本正經地叫孟總。會議後,她極盡冷漠,毫不在意地回避他。

為了不讨人嫌,他也盡量疏遠,克制自己不要用一種注視愛人的目光,片刻不離地黏着她。但他忍不住,依然會偷偷跑去找她,尋些莫名其妙的借口延長出差時間,見了面不說話,只看她一眼,又滿不在乎地假裝忙碌。

不知道藏什麽,搞不清在騙誰。

孟宴臣是真搞不清狀況。她對自己冷淡,卻又沒那麽冷淡。

比如,每次會議前,他的位置總會放一盞茶杯,清甜的,微苦的,茶水随季節交替而發生變換,其他人則是一成不變的農夫山泉。

比如,他入住的酒店裝修簡約,商務必備,按理說全國各地都一樣,但他每次去,床頭櫃都會放一張相框,裏面躺着美麗的蝴蝶标本。

再比如,明明那麽讨厭他,卻總是意外而巧合般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以親吻摟抱的姿勢,以別人女友的身份。

看着她身邊一個又一個的男人,風格不同,脾性各異。相同的是他們都很優秀,無論品行相貌,經濟實力,亦或個人素養、家庭氛圍,暫且稱得上與她相配。

勉強相配。而已。

他當然了解得一清二楚,她的歷任男友全被他調查過。好像已經不在乎了,忘記心痛的感覺是什麽,沒有嫉妒,沒有憤怒和怨恨,只守着心裏那個極微小的角落,安靜等待傷口自動愈合。

但任何事情都有臨界點。聽完母親的暗示,記起不久後的訂婚宴,還有她和那個男秘書接吻撫摸的場景,随便哪件事都令他頭腦發昏,快氣瘋了。

他看得出來,名叫Evan的男人長得像誰。

她一次次挑戰他的底線,為的是什麽?

到底為什麽要這樣折磨他?

他沒法待在這生死界限的邊緣,無知無覺,無望地徘徊,只為等候一個可能。可是這麽多年,身心的氧氣就要耗盡,快掏空自己,卻仍等不到她的轉身。

難道他真的一點都不重要嗎?

她就如此狠心嗎……

為什麽。

為什麽?

他好想問問她,為什麽。

*

回到家,踢掉高跟鞋,葉梓宸徑直走向浴室。

身上汗津津的,粘着皮膚很難受,把外套放進髒衣簍,她一邊走,一邊解開內衣,剛進卧室便感覺怪異。輕喘了幾下,她停住動作,倚靠門邊,靜靜看向飄窗。

空氣裏有淡香,室內沒開燈,什麽都看不清。但她就是知道,那裏有人。

他正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葉梓宸勾唇輕笑,抽出胸-罩扔在床上,随後開始解扣子。她穿一件墨綠的絲質襯衣,面料滑,無需刻意敞開領口,上身已接近半裸。

到第四顆,那人再也坐不住,急促邁步朝她走過來,一把鉗制她手腕,潮熱的呼吸噴在她頸邊。

他在聞她身上的味道,或者說檢查。因為他的手已經探入衣衫,覆在腰際。

“你們做了什麽。”他問。

“什麽都做了。”

葉梓宸絲毫不在乎,伸手摸他的臉,“你想的話,不該來找我。”

這句話成功刺痛他,見他眼裏怒火翻騰,那張平靜的面容終于有了變化。

她覺得新鮮,高興了,甩開孟宴臣的手,連同腰上的。她很不舒服,剛才那裏被別人摸過,現在面對他,總有種偷情出軌的感覺。

話說她也談了好多男朋友,卻改不掉心裏那股別扭勁兒。

“有事兒?”葉梓宸将頭發撥到一側,淡定地摘耳釘,“別告訴我是來送請柬的。”

孟宴臣不說話,站在門邊沒動,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她不開燈,他也不提。她是怕自己被看穿,因為她的身體不受控制,腿軟到快要站不住,只好挪到床邊坐下,放松呼吸。

而他則是心虛,忐忑。只有在黑暗裏,在封閉的空間,他才能忘記身份,忘記父母,忘記一切阻礙他的東西。

他才敢和她牽手,從背後抱住她的腰,将人緊緊鎖在臂膀間,捧着她的臉求愛索吻,像她和那些男人一樣,滾到床上做同樣的事。

葉梓宸大腦空白,自己被他牢牢按在懷裏,被迫仰頭與他接吻,他的舌頭闖進來,舔過口腔每一處,纏着她像水草纏住瀕死的人。

他怎麽能把接吻搞得跟□□一樣……

她漸漸軟成一團棉花,被身體裏湧出的雨水打濕,綿綿無力,沉重又粘稠,只能窩在他的臂灣,擡手攀着他肩膀。他穿了黑襯衫,葉梓宸隔着輕薄布料胡亂摸了一陣,不得其法,身心的渴望得不到滿足。

這人太壞了,一雙手只管在她身上作亂,快要把她剝幹淨,自己卻衣冠楚楚像個紳士。且看他動情至此,是要滾床單的架勢,難道要不明不白與他攪和在一起?

她氣惱,推拒口中作惡的舌頭,使勁兒咬他。

下唇驟然傳來刺痛,孟宴臣如夢初醒,急喘着擡頭,神色透出茫然。她可沒嘴下留情,險些讓他負傷。

“怎麽了?”孟宴臣松了力氣,退開些許。

你還有臉問?葉梓宸扯着他襯衫衣領,“為什麽只脫我的衣服,你呢?”說着按住他的手臂,問:“你找我,只是想上-床?”

孟宴臣連忙搖頭,眼鏡早不知蹤影,近距離看他的雙眼,好似在夏季的淺海灘踩水,清爽卻熱烈,眼神混着蜂蜜,凝在她眉眼間,甜得發膩。葉梓宸本想罵他的,此刻卻毫無防備融化在這樣的目光裏,心中再哀怨,嘴邊也說不出狠話來。

“我不接受。”他嗓音滞悶。

“不接受什麽?”

“不想看別人親你。”

葉梓宸眨眨眼,無辜地笑,“Evan是我男朋友、”

“他也配?”

孟宴臣掐斷她的聲音,同時掐住她的腰,重新把人抱緊,額頭埋入她肩窩,像小動物般親昵蹭動。他的頭發落在脖子裏,茸茸的,葉梓宸感覺心軟。

“宸宸,這麽多年了,我一直想問你……”

她待在他懷裏,模樣乖順,滿含柔情與依戀。時隔多年,她再次露出這般神情實屬不易,唯有見到他,和他在一起時,她才能全然放松,什麽都不必想。

“你問,”她伸手環抱他的肩背,貼得更近,音調柔柔的:“我聽着呢。”

“我們為什麽會這樣,”他說,“你真以為我都忘了嗎?”

葉梓宸頓時愣住,腦袋生鏽一般呆滞,體內情潮冷卻,聽他再次重複,“為什麽?”

“我究竟算什麽……”

她深呼吸,收緊胳膊,借擁抱緩解內心的慌亂,側過臉,在他耳邊印上一吻,小心翼翼說着:“你知道了,什麽時候?”

“你回國那年。”

她明白了,“所以你談戀愛了。”

葉梓宸按亮床頭燈,輕輕推他,“你是恨我了,對嗎?”

迷蒙光線勾勒他的眉眼,褪去年少的青澀陽光,身前人的輪廓越發冷峻而成熟,如今是一塊經過完美雕刻的曜晶石了。她試圖在裏面尋找譏諷與報複的快感,可是沒有。

一點類似的情緒也沒有。

他好像始終在等待什麽,此刻總算如願,眸中柔光閃動,她只看到深刻的思念,委屈,源源不斷的濃烈的愛意。

葉梓宸眼睫濕潤,喉嚨不自覺緊繃,伸手按着他心口,“對不起……讓你這麽疼。”

心髒抽痛,陣陣窒息的感覺。他以為自己早就失去這種能力了,原來不是。

麻木的理智為他量身定做一個虛假外殼,他縮在殼裏不見天日,只想等她。年歲久了,這層殼與他的人皮混為一體,真假難辨,血肉難分,連自己都要被騙過去。

但她回來了,這殼子瞬間就碎了,紮進腑髒和血液漂流,還是疼的。

“試過。”他捏緊心上的那只軟骨,揉在掌中,“但沒用,我最該很自己。”

“十幾年瞻前顧後,沒為你犧牲過什麽,真情實意不過是感動自己……我甚至覺得沒那麽愛你了。”

他垂眸自嘲,神采不複以往,“我沒有想象中堅定,看來你的選擇沒錯。”

葉梓宸更覺心酸,忙搖頭,“別這樣,你不是一直在折磨自己嗎?”她靠近一點,輕輕抱着他,回想舊事。

“你大概猜到了,我有些神秘的能力,就像曾經的你和許沁。消除記憶很簡單,也是最輕松的解決辦法,睡一覺什麽都好了,就當從沒發生過。”

“我是有點自私,但我必須這麽做。”

葉梓宸微微嘆氣,頭腦清晰,“我們不能一錯再錯。”

孟宴臣更往她懷裏靠,忍住落淚的沖動,嗓音艱澀地嘆息,“是,我和你只有一種結果……”

“你不會舍棄爸媽,舍棄這個家,我也不會。”

他從妹妹懷裏擡起頭,眼前失焦,心似明鏡,和她相愛是不容置喙的事實,盡管她戀情不斷,他已有未婚妻,但他依舊認為愛是存在的。

這種感情不同于任何一種,糅雜着許多成分,她先是朋友,是家人,然後才是愛人。如果沒有那些純真而溫暖的點滴歲月,愛情也許會擦肩而過。

他很慶幸是哥哥,才能和她相互惦念,藕斷絲連,就算她換過成千上萬的男朋友,也換不掉哥哥。

但這身份只有一點不好。

愛,只能悄悄地。

“以後別躲着我了,正常點。”孟宴臣抱着她坐到床上,伸手捏着她的襯衫領口,一顆顆系扣子。

葉梓宸也自覺動起來,輕撫他的雙肩,撫平那裏起皺的布料,理好淩亂的領口。她有些猶豫,是該扣緊眼前的衣服,還是直接撕掉這層遮蔽物。手指摩挲了幾下,做回正常的妹妹。

“你真的要結婚?”她看似随意地問,垂眸盯着他的手指。

孟宴臣放開她,站起來開燈,室內瞬間明亮,他沒什麽害怕了。

“你呢?”他不答反問。

葉梓宸倒在床上,沒什麽想法,凝視正上方刺白的光,“我?如果條件允許,我當然選擇單身。”

私心裏,她想讓孟宴臣陪着自己,這樣就不算分開,還能有個念想和慰藉。也許某天,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地牽手。但理智阻止了她,不能把別人的真心當做他們尋求禁忌的墊腳石。

“別管我了,”她卷過被子罩住自己,翻身背對他,“請柬放下,周五一起回家。”

孟宴臣沒再多嘴,默默看她很久,最後只說,“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

那天直到深夜,他沒再碰她一下。只是安靜地看她睡覺。

她也配合,假裝自己真的睡着了。

直到房門緊閉,他離去。

天色蒙蒙亮,空中彌漫細雨,不見藍天,雨水落在玻璃上,将世界分割出一道道彎折的邊界。

她僵硬地爬起來,四肢很涼,如被利箭射穿,掠風而馳釘在靶樁,她無法動彈,只能忍着痛放空自己。

她知道,一切都結束。

那麽轟轟烈烈的開始,結束時卻如此平淡漫長。就像這場雨,透過窗紗打在身上,不至于刺骨,只有說不出的難受。

想了很多遍,反複琢磨最後那句話,依舊不懂他什麽意思。

永遠在一起……

哪種永遠?

怎麽在一起?

算了,她不想耗費時間處理感情問題,還是一段沒有未來的荒謬事。她緩慢挪動身體下床,去廚房自制一杯冰美式,空腹喝下去,感覺頭腦精神些了,脫掉皺巴巴的衣褲去沖澡。

雨停後,Evan撥來電話。為昨晚的沖動道歉。

他什麽時候這麽黏人了?葉梓宸有點心煩,她不喜歡沒有邊界感的關系,原本只當他是半個替身,他倒足夠盡職盡責,難不成動真心了?

“從今天起,你去設計部工作,也算是專業對口。”代表結束的信號猝不及防,她沒有半分猶豫,“具體事項會有HR通知你。”

看吧,她對別人多幹脆。

站在床邊換衣服時,想到幾小時前,他也曾坐在這裏,忍不住伸手撫摸那片床單,沒溫度了。有個念頭輕飄飄拂過心髒,她思索片刻,将手中的長裙放回衣櫃,換上一件黑襯衫,一片式半身裙。

不規則的裙擺斜斜分叉,版型設計獨特,剪裁精致,她面對全身鏡轉個圈,纖直的小腿若隐若現,裙擺綻放宛如撐開半面紙扇,利落又幹淨。

這就是她的衣服,太适合了。

但沒人知道,也是他送的生日禮物。

臨出門前,手機彈出一則訂票信息。明晚九點,上海直飛北京,商務艙,靠窗。

她做好準備了。

如果這就是最後的結局,她會衷心祝福。

願他此生幸福,順遂無憂。

......

後來,大概過去十幾年吧。

Alice回國創業,成立自己的設計品牌,經營一家商業攝影工作室,整天和不少明星模特打交道。她和葉梓宸共住一間三室公寓,雖說生活富裕不差錢,但兩人一致認為,房子只要遮風擋雨,有點溫度就好,什麽面積和裝修都是浮雲。

她一直單身,期間談過幾段戀愛,年輕的年長的,可愛的成熟的,玩過道具綁過人,小衆圈子也有涉獵,慢慢覺得男人都一樣,沒什麽吸引力了。

她是習以為常,縱欲過度。而葉梓宸恰好相反,簡直是禁欲高冷的代名詞。

Alice時常有種錯覺,面前的人究竟是葉梓宸,還是她那個非親非故的哥哥。

葉梓宸和她哥很像。

生活的大部分時間交給工作,不娛樂,不消遣,閑暇時靜坐于一扇屏風前,烹茶煮酒,聽曲看書。屏風并不華麗,也不是古色古香的風格,半透明的紗綢有些陳舊,借着光,能看到很多細小針孔,像是裝訂過什麽标本。

Alice只一眼就察覺這屏風有故事,但她沒有妄自猜測,閉口不言。

有時,葉梓宸會買一大籃鮮切花,向日葵、白桔梗、馥郁清香的栀子,每次都是這三種,每次只聽那首熟悉的鋼琴曲。

最好是下雨天,她坐在飄窗裏修剪花枝,側影恬淡清麗,分明很美,卻教人深感憂傷。

她和她哥都喜歡下雨天。

她還養了一只雪橇犬。毛茸茸的,抱着很有安全感。狗狗比男人可靠多了。

作為葉梓宸的鐵杆粉絲,她對孟家多少有些了解。付聞櫻罕見地沒有催婚,也不強迫葉梓宸進行商業聯姻。憑借國坤經年累月的發展與創新,其整體實力與未來前景均居于行業領先地位,實在不必犧牲兒女婚姻來締造商業網絡。況且葉梓宸已是公司高層,誰能和她聯姻啊,攀不上的。

說來也奇怪,她不結婚,那孟宴臣也同樣單身。

聽說她哥年輕時談過戀愛,女孩溫柔大方,氣質特別好,都快修成正果步入婚姻殿堂了,結果孟宴臣悔婚了。那女孩性格灑脫,行事幹練,也可能本就用情不深,得知消息後果斷放手,申請了國外博士繼續深造。

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誰會死皮賴臉挽留一個變心的男人呢。

這場婚事黃了,付女士氣得不輕,再沒心思給他張羅,久而久之便一直單着。

Alice覺得沒什麽,既然雙方無法磨合,就別在一起糟心了。現都講究獨身主義,專注充沛的個人精神世界,兒孫自有兒孫福,沒有兒孫我享福,誰還在乎綿延後代啊。

但葉梓宸很關心她哥的情感狀态。或者說,只關心一部分。

孟宴臣身邊多了誰,她門兒清,少了誰,她兩眼抓瞎。每次看見她哥,時而氣鼓鼓地耍脾氣,時而冷淡無表情,偶爾會敷衍地笑一笑,但等人走了,又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傻傻發呆。

Alice再粗的心腸也該領悟了。這不就是小情侶的吃醋,吵架,和好,暧昧……輪番上演嗎!但她也沒敢往深處琢磨,畢竟這不是小說,怎麽着都是一起長大的兄妹,算半個親生,現代社會不太能接受。

她是有種詭異感的,嘗試說服自己,堅定地站在好朋友這邊兒,但心裏多少不暢快,就像吞了一團頭發絲,吊胃得慌。

值得慶幸的是,葉梓宸和她哥并沒有出格舉動。或許以他們的身份,那些無意的肢體接觸,短暫的視線相交,每一聲“哥哥”,每一次轉身回望……便已是最大的出格了。

許多看似正常卻隐含秘密的細節偶然暴露,迎着一道道目光,他們想多堅持一會兒,最終卻不得不瑟縮着、鑽回陰暗潮濕的縫隙裏。

只有那裏,才是他們永恒的栖息地。

無論如何,希望葉梓宸和她哥身體健康,好好活着就行。

為什麽提到身體健康呢?

因為今兒是葉梓宸的四十五歲生日。還有什麽祝福或願望,能比身體健康來得更實在呢?

我把蛋糕切成三等份,畫蝴蝶的那塊兒給左邊,孟宴臣正慢悠悠地品紅酒。人到中年,宸兒總是唠叨他,喝酒傷身,以後老了沒人管你。

我心想她是嘴硬,真出事兒了,她第一個着急上火。

另一塊兒什麽都沒畫的,給右邊,宸兒舉起酒杯,雙眼有些迷離地看向窗外。

又下雨了。

每年生日,宸兒只要一個光禿禿的奶油抹面蛋糕。

她說,她想要的,都在身邊了。她不敢再許願,忍不住貪心,會被老天爺懲罰的。

以前我覺得她神神叨叨,現在,我有些明白了。

撐一把透明雨傘走在他們身後,相隔十米左右,我看着前方一對佳人。

昭昭歲月如長河。我們相遇過,分散過,迷失過,也重逢了。

河水就像天邊的雲,人間的雨,洶湧也寧靜,沒有将她和他之間的印跡抹去。

愛的印跡從未沉睡。

就像此刻,彼此緊握的手。

葉梓宸終于明白,那句話原來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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