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無關之人
第 47 章 無關之人
辛嘯發現自己正靠在嚴君的肩上,他不動聲色的轉了轉眼珠,發現嚴君正閉着眼睛,應該是沒有發現自己醒了。
他重新又閉上了眼睛,臉頰在嚴君肩頭蹭了蹭,給自己找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靠着,臉上浮上了一些小得意,嘴角不由得勾了起來。
突然覺得胸口癢,他忍了好一會,才無可奈何的把手伸進了前襟,掏出了他一直帶着的口笛。
嚴君這才發現辛嘯醒了,肩膀沒動,只是把頭扭了過來,看向辛嘯,辛嘯手裏把玩着那只口笛,也沒發現嚴君已經睜開了眼。
“口笛好像是闊城那一帶的樂器。”
想起辛嘯也是闊城人,嚴君總不免想和他說說闊城的事情。
辛嘯這邊反應很大,把腦袋撤了回去,倏地一下坐了起來,覺得嘴邊似乎有些潮濕,心道會不會是口水流出來了,這樣可沒臉見人了,又擡手去擦嘴角,手指幹幹的,他才松了口氣。
他揉了揉自己的臉頰,靠的時間太長,右臉頰紅紅的,又覺得麻了,他手中動作太多,口笛掉在了床板上。
嚴君撿起,細看了一會,又問:“罔城好像沒有口笛賣。”
辛嘯這才平心靜氣的靠回牆壁:“不知道,我來罔城之前就有了這個口笛,我也不會吹,沒事瞎搗鼓,也吹不出整首曲子。”
嚴君直接将口笛放在了唇邊,唇中送氣,手指輕撫,悠遠纏綿的曲子在小屋中響起。
辛嘯目不轉睛的看向嚴君,嗫嚅道:“你不嫌棄嗎,也不擦一擦,不過,你吹出來的曲子真好聽。”
嚴君一直低垂着眼,他記得十年前,在罔城的馬廄對面,他為了安撫一個手沾鮮血,瑟瑟發抖的小男孩,就将随身帶着的一只口笛送給了這個男孩。
一曲吹罷,嚴君垂下了手,手握着口笛半晌,才将口笛遞還到了辛嘯面前:“你剛才做夢了?”
辛嘯這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接過口笛,撫摸了片刻,重新揣回到了衣襟裏。
Advertisement
“到哪了?”
“回家了。”辛嘯的嘴角浮上淡淡的苦澀。
他把看到的都講給了嚴君,重點提到了山娲石:“我爹将山娲石懸在我床頂,致使石頭直接進了我身,這塊山娲,又給我招來了陰芽,我還真是榮幸,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都讓我一個人趕上了。”
嚴君見辛嘯神色變幻不定,想要說些什麽,門被打開了,看墳人站在門邊,他身後有一道明媚的陽光照了進來,辛嘯擡手遮了遮:“現在是什麽時候?”
話音剛落,他忽的站了起來,驚吓道:“不會一個晚上就過去了?”
看墳人手上托着疊的整整齊齊的一套衣服,放在了床沿上:“聽說你們要出城,要不要換上這個,我沒穿過,是準備和湘玉成婚後穿的,就這麽一直放着。”
辛嘯下意識的擺手:“不用。”
嚴君卻收了下來:“衣服要換,我就算改變你的容貌,也有可能被人認出。”
聞言,辛嘯若有所思,片刻後問:“上次在沒河巷,我變成了二拐和大臉的模樣,他們不還是沒認出我,那次我可沒換衣服。”
嚴君沉思片刻,搖了搖頭:“上次估計是僥幸,時間太短,人也多,他們精神都高度緊張,應該是沒注意到。”
也是,沒河巷先是認人,後來出現了黑霧,如此緊張的氣氛,又有誰會注意辛嘯的穿着。
看墳人給的是一件普通百姓的打扮,辛嘯就算穿上,也絲毫掩蓋不住他的與衆不同。
看墳人出了屋,順手把門帶上,嚴君也想出去,可辛嘯已經手腳利索的脫了上衣,正在側頭朝自己的腰上看。
嚴君腳步頓了頓,原本他想別過臉,可發現辛嘯這般動作,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不妥嗎?”
說話間,他也發現了辛嘯腰上的一處皮膚上,有着粉紅色的小點,數量不多,但在他白皙的皮膚上,還是不可避免的奪人眼球。
“這是我的胎記,”辛嘯揉了揉自己的腰,似乎想要抹去,又道,“我剛才和你說的,回家後發現我腰上的胎記突然沒了,真奇怪。”
他在嘀嘀咕咕,嚴君這邊催促道:“你快穿上吧,小心着涼。”
辛嘯擡頭,看向嚴君的神色有些古怪:“這天這麽熱,就算光着身體下水都不會着涼。”
嚴君沒再看他,走到門口,伸手就要去拉門,不過手中的動作很慢,像是在等着辛嘯。
辛嘯只能又手腳麻利的穿上了衣服,嚴君像是身後長了眼睛,在辛嘯靠近的時候開了門。
“我們怎麽出城?”辛嘯就站在門口,陽光在他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光暈,堅毅而優美的弧度。少了些陰寒,多了些和煦。
“圓頭巷後面就是清雅河。”看墳人已經繞到了小屋後。
辛嘯不由的把目光投向嚴君,嚴君朝他點了點頭:“清雅河就在屋後。”
沒走幾步,辛嘯就看到了湍急的河流,卻聽不見水流的聲音,他側耳聽了聽。
嚴君走到近前,在他耳邊道:“确實沒有聲音,我試着聽過。”
辛嘯扳正了自己的腦袋,在即将碰到嚴君的時候,身體朝一邊側了側:“又沒船,再說我變了模樣,就沒必要走水路。”
“你覺得變成誰比較合适?”嚴君雙手附于胸前,很是謙虛的問。
辛嘯想了想,指着看墳人:“要不我變成他那樣。”
“他很癡情的。”嚴君卻說了一句不着邊際的話。
辛嘯偏頭疑惑的看他:“啥,我只是變成他的臉,又不會,又不會對那湘玉姑娘。”
見辛嘯領會錯了意思,嚴君無奈的清了清嗓子:“你想變成誰的臉?”
辛嘯想了半天,也沒個答案,他在罔城裏見到的人,要麽是那些能被一眼認出的,還有就是嚴君沒見過的,他無奈的道:“算了,就他吧。”
看着辛嘯勉為其難的樣子,嚴君有些想笑,不過辛嘯接下來的話,讓他突然笑不出來了。
辛嘯突然道:“其實我,最想變成你。”
辛嘯并沒說完,他也是一怔,不知道自己說出這句話所為何意,倉促的将後面的兩個字咽進了肚子裏,幸好此時有只小船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看墳人對他們笑了笑:“這船我剛用過,去了一趟家,衣服就是剛拿過來的,辛公子,你确實要變成我的模樣,我和藥窮有上幾面之緣,現在我就去城外,想必藥窮是會帶上我的,”
辛嘯和嚴君均是一怔,辛嘯正想開口詢問,卻見看墳人已經轉身朝路邊走去,腳步篤定,辛嘯确定看墳人并不是信口開河。
二人上船後,小船自行往河中心飄去,河水順流而下,嚴君就坐在船頭,他側了一下頭,遠遠的瞟了一眼高出小屋的那個小土坡。
辛嘯這兩天的腦子裏滿滿的塞着各種事情,有對過去的回憶,也有對現在的不解,只是沒有對以後的打算。
他懶懶的躺在船尾,任由小船在河中左右搖擺,就像一張舒适的床,這次他是真的睡着了,沒有任何夢魇,也沒有一點回憶。
一只鬥笠扣在了他的臉上,辛嘯沒有去拿,只是懶懶的問了一句:“到哪了?”
他能感覺到,有幾艘或大或小的船,與他們的船挨挨擠擠,水流輕微的波動讓他翻了個身。
“快到扶河巷了。”傳來嚴君不遠不近的聲音。
辛嘯都感覺自己睡了一覺,怎麽才飄了這麽短的路,只是他不知道,他們所在的小船,在方家巷附近停了很久。
“現在是什麽時辰?”辛嘯在自己的前襟裏掏了掏,除了懷裏的口笛,好像掏不出任何東西,他有些緊張起來。
就在這時,一只手将一個紙團塞進了他的手:“你找什麽?是這個嗎?剛才從你衣服前襟裏掉出來的,我替你看過了,時辰尚早,現在巳時,正好出發。”
“我怎麽記得我們離開圓頭巷是辰時,怎麽沒有多久就到巳時了。”辛嘯準備掀開鬥笠去看紙團。
突感小船一陣晃悠,他拿着紙團的手挨上了河水,意識到自己再動上一動,就要掉進河裏。
他的手一松,紙團落水,沒入河水中消失不見,只能摸上船板,将自己從船邊翻回到了船板中央。
辛嘯沒說這個紙團是邱悅風給他的,嚴君也沒問,兩人都在心照不宣的猜測着邱悅風的良苦用心。
辛嘯帶着的佩劍滑到了船的一側,嚴君起身拿了過來,修長的手指摩挲着夜鳴的劍柄,上面深深的刻着一個口字。
“這是原先帶着的?”嚴君問。
“嗯,他們按照陰芽仿了一把劍,真是一模一樣,就連劍柄上的那個字。”辛嘯右臂撐起,無奈的笑了笑。
“陰芽劍上明明是個回字。”嚴君又道。
辛嘯呵呵一笑:“不會吧,這你都看不出來,外面的那一圈,是我劃上去的。”
“為何成了一個回字?”嚴君在一步一步的深入話題。
辛嘯側了個身:“不知道,就是想在外面畫一圈。”
“你為何出門帶着這把劍,沒帶陰芽?”
辛嘯将臉埋入臂彎,悶悶的道:“不想帶。”
辛嘯得知真相之後,就一直處在混亂的情緒之中,憤恨和自我勸慰交替進行,最後混雜成了不甘,總想做點什麽以示抗議。
這時小船已到玲巧路,随着身下一陣颠簸,辛嘯朝右一看,他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近這古怪的河水倒灌。
還沒看清楚怎麽回事,又是一陣颠簸,小船一下沖到了沒河巷下,同時也隐約看到了一個洞口。
待他扒着石壁仰望,就看到一個人正坐在洞口邊緣,頓時被吓了一跳,再次仔細一瞧,看清楚那人,正是在大集市遇到的長乾道長。
長乾還是和之前在藤椅上那般正襟危坐,從他的小眯縫眼裏,也看得出他是有一些詫異的,但看他的臉色,較上次晦暗許多。
“前輩,師伯,你怎麽坐在這啊?吓我一跳。”辛嘯腳下的小船随着河水上下起伏。
“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麽來了這裏?”長乾吹着唇邊的三绺胡須。
辛嘯回頭看了一眼船頭的嚴君,轉回頭來:“我們是路過。”
“那走吧。”長乾朝他們擺了擺手。
辛嘯還是不放心:“師伯,你是在這等人嗎?”
長乾依舊朝他們擺着手,不耐煩的道:“不等人,你們趕緊走。”
“道長。”船頭的嚴君突然越過了辛嘯,一把拉住了正朝後仰的長乾。
長乾被嚴君妥帖的靠着洞壁,辛嘯準備爬進洞口,被嚴君攔阻:“你在船上,不然小船會飄走。”
“師伯怎麽了?”辛嘯不無焦急的扒着洞口問。
長乾朝他揮了揮手:“沒事。”
但看他的面目黧黑,不像是他說的那樣沒事,辛嘯擔憂的問:“什麽沒事,你的臉都發黑了。”
長乾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擠出了一個很是難看的笑容:“我本來就黑。”
默然片刻,長乾朝洞外的天空看了一眼,無奈的道:“活着真好,我也知道,自知已經時日無多了,你剛才問我來這是不是等人的,我還能等誰,等你師父,我的師弟,我的親弟弟,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他去哪了,師伯你說什麽啊,什麽時日無多,你現在不是挺好的嘛。”
辛嘯想要安慰長乾,卻實在拿不出什麽有力的證據,只能蔫着腦袋,無精打采的道“師伯,師父在方家巷。”
“他沒事?”長乾這才放心的把身體全數靠在洞壁上,嘆了口氣,“他沒事就好,我想來這見他最後一面的。”
“我帶你去找師父。”辛嘯的眼淚奪眶而出,哭的就像個孩子。
長乾無力的伸手在他臉頰上摸了摸,摸了一手的濕潤:“哭什麽,一個大男人,你已經不是個孩子了。”
嚴君不由的問道:“前輩為何會如此,之前我們見到您還挺好的。”
長乾輕輕的拍了拍自己的斷肢:“常年在大集市,一個正常人再好的身體也會受影響,何況我這個廢人。”
“那你不要呆在那裏了,不住那了就好了。”辛嘯哽咽着道。
“幼稚,我不呆在那,呆在哪裏,這是我的使命,一個廢人,又不能像你師父那樣做很多事,大集市的冤魂太多,必須有一個坐得住的人在那鎮壓。”
辛嘯抹了把臉,竟摸到了一手的淚水,在肩頭上用力的蹭了蹭。
長乾深深的看向了他,眼裏竟戴上了些許歉疚,手搭在了辛嘯的肩上,長長的嘆息一聲:“只是你,唉,你原本是一個和這件事無關之人,是我們這些,這些無用的人,把你拉進了這件事,唉,多說無益,多說無益啊。”
辛嘯睜大了眼睛,視線被淚水糊住了,還是問道:“什麽無關,什麽這件事,師伯,是什麽事,我。”
千萬個念頭在辛嘯腦海中奔湧而過,如混沌的河水一般,在他這裏攪成了一團漿糊,他的嗓音幹澀,期待的看向長乾。
長乾卻合上眼睛,不說話了。
辛嘯轉頭去看嚴君,和嚴君對視片刻,嚴君早就猜出其中關卡,可是被長乾這麽一确定,心中五味雜陳,心被狠狠地揪了起來。
辛嘯張了張口,想要問些什麽,嚴君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他不想讓辛嘯知道這其中的叵測,也不想回答辛嘯的任何問題。
見狀,辛嘯只能不情不願的閉上了嘴。
“前輩,我去叫長坤道長來,辛嘯,你趕時間,一個人先去。”
嚴君的手在辛嘯臉上一晃,沒等辛嘯明白過來,腳下的船一個晃悠,又回到了玲巧路下。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