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長乾仙去

第 52 章  長乾仙去

殷離正坐在石桌前,方植則恭敬的站在石桌邊,正十分周到的為他沏着茶水。

尹艮身形有點僵硬,饒是一個影子,辛嘯在身邊都能感受到他緊繃的神經,尹艮僵立了片刻,打算繞過石桌。

“怎麽,出現了?”殷離眼神犀利,傲慢的看着對面兩人。

“我只是一道殘影,請你不必挂懷,你多年前的目的已經達到,不過還真沒想到,你竟然又收了一個徒弟。”

尹艮看着殷離身後的方植,略帶嘲諷的道。

方植兩頰的肌肉不自然的抽動起來,手中的茶壺發出了輕微的撞擊聲,他深吸了口氣,将茶壺端端正正的放在了石桌上。

尹艮接着道:“看得出來,小兄弟,你也知道,我也曾經是他的徒弟,勸你好自為之。”

“那是因為你和他的想法不同,所以才會這樣,你這是咎由自取。”方植心虛的辯解。

辛嘯想起扶河巷洞口的長乾,唏噓不已,不過他不想現在告訴方植,于是定了定神,吹了聲口哨:“方植,沒想到,你認了兩個師父,還是不同類型的,怪不得你要在這裏,是等他嗎?”

方植的手從石桌上挪開,一言不發,低垂的眼眸掩去了他大半的瞳仁,睫毛在劇烈的顫動,像是在極力掩飾着什麽,看不出他眼底的轉瞬即逝的殺機。

殷離自顧自的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們現在要去罔城,我可以放你們走,但麻煩把石頭留在此處。”

殷離将茶杯擱在托盤裏,忽的手中用力,啪的一聲拍向了桌面,杯中茶水濺出,茶杯卻紋絲未動,沒有碎上一分。

辛嘯感覺到了竹林四周有氣流湧動,他迅速的環視一圈,做了記號的竹子周圍均是風吹草動。

又是一聲撞擊聲響,原本動都不動的七塊石頭瞬間原地蹦了起來,懸在了記號附近。

辛嘯心道不好,抽身想跑,他都沒跑幾步,七塊石頭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把他團團圍住,猶如一道鐵環,将他網在了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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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殷離興奮的一拍石桌,指向了辛嘯,“總算找到了。”

辛嘯準備矮身躲過石頭的擠壓,只覺身體一輕,整個人飄了起來,就在他的足尖快要脫離仙石的控制,一記掌風重重的拍了過來,他整個人猶如浮萍一般的朝一側傾斜。

“你他媽的,人呢?”辛嘯是在叫尹艮,此時的尹艮猶如一道空氣,沒有絲毫的存在感。

這時石桌邊卻有了響動,一陣瓷片的碎裂聲,緊接着一壺熱水朝辛嘯這邊澆了過來。

事态緊急,卻沒料到這時方植反應極快,一下就蹿了過來,攔在了茶水和辛嘯的中間。

方植剛想松口氣,剛低下頭,就看到茶水在他身前拐了個彎,就像蜿蜒的小溪,鬥折蛇行的奔着辛嘯而去。

這次他再也來不及,茶水不知為何,瞬間就破了仙石的控制,辛嘯一個打滾,瞬間跳出了仙石的包圍圈。

這時尹艮的殘影閃過,擋在了辛嘯的前面:“殷離,辛嘯現在不能動,破罔城的局,要靠他。”

辛嘯一下僵住,轉過身,用一種複雜的表情瞪着尹艮:“你是在利用我?”

尹艮扯了扯嘴角,笑容極為勉強,他的眼神像是在安慰辛嘯,不過他接下來的一句話還是惹惱了辛嘯:“不是我在利用你,是很多人在利用你。”

他說的就是實話,辛嘯也曾經想到過,但如此實話實說,辛嘯實在無法接受,他原本白皙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額頭上青筋直蹦。

殷離呵呵笑了兩聲:“只要山娲在,罔城需要的不是他。”

尹艮提醒:“陰芽已經認他為主了。”

說話間,七塊飛速旋轉的仙石轉眼間落了地,就在殷離注意力被分散的瞬間,辛嘯跳轉騰挪,很快就出了竹林,迅速的朝清雅山上跑去。

“你還在嗎?”辛嘯已經順着山路到了清雅山的半山腰。

“他不會上山,正忙着收拾他的那些寶貝。”耳邊傳來了尹艮的聲音。

“他怎麽來了,不是說他重傷難行嗎?”辛嘯嘲諷道。

“這你還問我,他就沒受傷,都是裝的,不然後來怎麽會去了尹家,然後去了辛家。”

辛嘯很快跑上了山頂,一陣粗重的喘氣:“他這次是來找我的?”

“算是吧,他肯定聽說了罔城的事情,還有陰芽出世,憑他的博學多才,掐指一算就能知道山娲也在。”

辛嘯心頭還有一個疑問:“輕州尹家,到底是怎麽回事,很多人都以為是你殺了你父親和你兩位兄長,以及其他人。”

身後卻沒尹艮的回應,辛嘯似乎感覺到了漂浮在空中的虛無,他轉身去看尹艮,尹艮還在,只是沒有出聲,默默的低着頭前行。

發覺辛嘯在看着自己,尹艮這才擡起了頭,淡淡的苦笑:“事實是怎樣的,你不是見到了嗎?”

辛嘯張了張口,遲疑良久,他在想着措辭,最後艱難的澀聲道:“那,豈不是冤枉了你。”

尹艮此時卻一笑了之:“都是身後之事了,我不關心這個,我的魂魄到現在還沒散,當務之急是想讓事情了結。”

“什麽事情?是剛才說的你們利用我的事情嗎?”

尹艮已經繞到了他身前,一聲不吭的加快了腳步,辛嘯匆匆的跟了上去,很快,兩人就到了清雅山頂。

“我還有件事想問下。”辛嘯轉到尹艮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尹艮一笑:“我只是個影子,你這樣豈不是多此一舉。”

“不是,我問的不是之前的事,我是想問圓貓是怎麽回事?”

尹艮悠悠的掃了辛嘯一眼:“殷家的傳遞術,那位嚴二公子不是和你說了嗎?況且你都用過了,在沒河巷。”

果真如此,辛嘯又問:“不僅是嚴家的易容術,我覺得還有其他。”

尹艮雙手附在胸前:“你感覺到了?我活着的時候,有一愛好就是學習各家絕學,到了癡迷的地步,想盡辦法,所以,你很幸運。”

話不用說的太過詳細,辛嘯也都明白,不然尹艮怎麽會拜殷離為師,他又聽到尹艮開口:

“除了嚴家的易容術,殷家的傳遞術,巽真的煉化術,就給你的那一顆聚神丸,還有梁家的分魄術,和尹家劍法。”

話音剛落,辛嘯心頭震動,真沒想到尹艮會了這麽多的功法,還盡數傳給了自己,他詫異的翻手去看。

“有些需要時間,易容術你會了,其他也不是你在這一時一刻就能輕松駕馭,我是沒時間了,所以只能傳給了你,也算是對你虧欠的補償吧。”

辛嘯剛想問沒時間了是什麽意思,但聽到最後一句,不禁愕然:“你對我虧欠什麽?”

尹艮面上依舊雲淡風輕:“不覺得我們這些人對你的安排,是你被迫承受的無妄之災嗎?”

辛嘯苦笑:“我不否認我是有恨,随着這件事真相的一層層在我面前剝開,知道你們也是被迫無奈,身不由已,我也沒有一開始那麽恨了,現在只想趕緊把這事結束。”

尹艮深深的看着辛嘯:“長坤道長這麽多年不容易,沒什麽人幫他,拖着一雙殘臂在罔城苦苦支撐。”

辛嘯知道,尹艮的魂魄附在陰芽劍上,有那麽幾年他幾乎是與長坤朝夕相處,長坤在罔城的一舉一動他是最清楚的。

辛嘯回視尹艮,等着尹艮接着說下去。

尹艮卻在這時停了下來,目光轉向了罔城的方向。

辛嘯順着他的視線望去,注意力霎時被轉移,茂密的樹林之下,再走上一段路就是罔城的北城門,此時的罔城灰蒙蒙的,像是被什麽給遮的嚴嚴實實。

“怎麽回事?”

尹艮就站在他的身邊,清隽的臉上盡是肅穆:“罔城出事了。”

就在此時,一道灼熱的陽光從連片的雲朵中穿插而出,辛嘯看清楚了,罔城的城牆已經不複存在。

映入他眼簾的是城裏的房屋和街道,雖然沒有任何阻隔,辛嘯已經料到,這遠比有城牆的時候更難進城。

寅今與辛嘯分別後,直接駕着小船走清雅河,快到沒河巷時,小船在水裏打了個旋,直接轉到了沒河巷的洞口。

正忙着撐船的寅今,擡頭看到一頭亂發,下身殘疾的長乾,頓時吓了一跳,不過他手下卻卸了一半的力。撐着竹竿沒有離開:“你是誰,怎麽在這?”

長乾呵呵笑着:“你是寅今,嚴君說你回來時會經過這裏,果然如此,麻煩你了。”

寅今将小船靠近長乾,上下打量着他:“這位老者,我能為你做些什麽?”

長乾擺手:“一會我的師弟要來,你就幫我看看他們來了沒有。”

寅今答應着,探頭朝玲巧路看了看,河道裏空空如也:“還沒,他們走的是水路嗎?”

“不知道,嚴君去找他們了。”長乾有氣無力的靠着洞壁,“你這有水嗎,我渴了。”

寅今忙将自己的水囊遞給了他,看長乾一副無力的樣子,只能扶着水囊,慢慢的将水倒進長乾張開的口中。

長乾喝了幾口,朝他擺了擺手,竭盡全力的将自己重新靠着牆壁,他的臉色愈發灰白了:“好了,謝謝!”

長乾道完謝,似乎有了些力氣,接着說道:“你知道嗎,我們當年在清雅山上,和譽壓堂的那一戰,發生了什麽嗎?”

寅今搖了搖頭,他根本不知道什麽清雅山一戰,只能懵懂的等着長乾接着說下去。

“我們在清雅山上設了八合陣,逼出了譽壓堂的落地七星陣,雖然不知道對方有幾個人,也不知道對方的那些人到底是誰,雙方從天亮鬥到天黑,鬥了個天昏地暗,打了個平局。”

寅今像聽天方夜譚般的不可置信,不過他還是不停的點着頭,雙眼睜得滴溜圓。

“可不知後來出了什麽岔子,我們的八合陣出現了一處缺口,落地七星陣也找到了我們這個纰漏,所以最後我們八個人是落荒而逃,傷的傷,殘的殘。”

長乾說到這裏突然不說了,只是定定的看向天空出神,唇邊的胡須不停的顫抖着。

“後來呢?”寅今忍不住問道。

長乾沒有收回視線,不過還是接着說了下去:“後來啊,我們從山上逃了下來,逃進了一片竹林,可有人不見了,我們五個人打算去找,留下了一個在竹林裏,就在我們四個找到附近的村口時,村民說不見的兩人進了村,我們只能進村去找,然後,我們就被一大片黃沙掩蓋了。”

“那前輩你的腿,是在那一次傷的嗎?”寅今不忍的将目光落在長乾空落落的長袍上。

“開始只是右腿傷了,我的腿,确切的說,是被那一片黃沙給生生的壓斷了。”

話音剛落,寅今不由的倒吸了口涼氣:“多大的一片黃沙啊,那村裏的人呢?”

“不見了,應該說是死了。”長乾說着,臉上浮上了深深的悲哀。

“死了,都被壓死了?”寅今手中的水囊就這麽落在了船艄上,他都沒有注意到,水囊裏的水濺濕了他的鞋子。

“像沙漠那般的黃沙,沙漠你見過嗎,都是普通人啊,怎麽可能受得住這些,黃沙走了,留下了一大片骸骨。”

“皮肉都沒了。”寅今覺得全身的毛孔一下子都炸開了,一股涼氣從頭灌到腳底。

“黃沙是燙的,等沙石離開,我也只剩下了兩根沒用的腿骨。”長乾嘆了口氣,“當時那簡直是滾燙的油鍋從天而降。”

不遠處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別提了,都是我沒保護好你。”

長坤就站在扶河橋上,一臉憔悴的看着自己的親哥哥,十根顫抖的手指摳住了扶河橋的石頭欄杆。

“你來了啊。”長乾一臉欣慰的看着長坤,朝他招了招手。

寅今只覺腳下船板一沉,就見一個和長乾一般模樣的老頭站在對面,只是一個雖然站着,但身形佝偻,而另一個坐着,卻是身板筆直。

嚴君站在扶河巷口:“當時留在竹林裏的那個人,是我父親嚴秋林嗎?”

長乾擡頭看他,點了點頭。

“那你們懷疑過他嗎?”

長乾猶豫了片刻,又點了點頭。

長坤佝偻的身形随着小船晃動:“這希望你能理解,因為當時只有嚴秋林毫發無傷,就想着讓他去抵擋落地七星陣,也能試探一下他到底是敵是友,只是,只是到現在,我們都沒查出當年的纰漏,到底出在了哪裏。”

“可我父親也沒能抵擋住落地七星陣的襲擊,最後導致了方家村的滅絕,和你們幾個人的重傷,你們有問過他嗎?”

等了很久,長乾沒有回應,長坤急忙将手探了過去,嚴君也一下子落到了船上,着急問道:“道長他怎麽了?”

指尖的呼吸微弱,長坤湊到了長乾耳邊:“哥,你有什麽話想說嗎?”

半晌後,長乾勉為其難的睜開了雙眼,沖着嚴君招了招手,嚴君扒着洞口靠近。

長乾喘息了一陣,用一種極低的聲音道:“你不要懷疑你父親,不管怎樣,他都是你父親,當時因為我們多疑,才造成了之後事态的嚴重,嚴秋林在我們離開之前,曾經勸過我們,讓我們不要去找殷離和尹艮,或許他已經發現了什麽,只是後來,事情發生了太多,才導致我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

由于話說的太多,長乾又是一陣喘息,長坤替他撫着胸口。

嚴君的手指緩緩用力,洞口的碎石被摳了下來,在河水中砸出了幾個水坑,波紋不斷:“我父親,回去後一直閉關,直到今年年初才下了山。”

長坤臉上頓時浮現了驚訝的神情:“當真,我看他走的時候很好,後來還給我寫了封信,然後就一直沒有他的消息,還有他這次回罔城看着也很好,他應該沒有什麽。”

嚴君搖了搖頭:“我不知,父親什麽都沒告訴過我。”

“如果你現在去問他,或許他會告訴你。”長坤将手指按在長乾的脈門上。

長乾艱難的睜開眼睛,窄窄的一條縫,卻有一道微弱的光:“嚴君,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最後那句話嗎?”

嚴君睜大了眼睛,迅速且堅決的點了點頭。

長乾又閉上了眼,靠着長坤的肩膀一動不動,嚴君一直緊張的看着他的臉,這時也伸出了手,想去一探究竟。

長乾忽然再次睜開了雙眼,渾濁的眼球沒有一絲光亮,他的聲音依舊很輕:“大集市還是需要有人,我在洞口設了八合陣,需要有人日夜看護,不然那些厲鬼冤魂就會出來,罔城就會陷入幽冥地界,這裏将會永處黑暗之中。

嚴君這才發現原本蔚藍的天空,漸漸的成了灰色,望向遠處都是霧蒙蒙的,他剛想開口說我去。

身後的寅今開了口:“我去,我看了這麽多年的墳,我已經習慣了。”

接着他像是看穿嚴君的心思,急忙阻止:“我雖然是個凡人,什麽仙法都不會,但看個陣還是看得住的,你不行,需要你的地方太多,鬼院什麽的地方,還有譽壓堂。”

嚴君只覺不妥,不過長坤接了話:“讓他試試,陣法不難看,只要有活氣,大集市的冤魂就不會出來作惡,畢竟他們也是凡人。”

長乾的目光逐漸黯淡,他留下了最後一句話:“長坤,好好對辛嘯,他是無辜的,還有,方植,唉,他還是記了這筆仇,算了,都過去了,帶我回去吧。”

長坤的手又一次開始的顫抖:“方植,什麽記仇?”

長坤雖然問了,但長乾沒有回應,長乾的手覆在了長坤的手上,從一開始的溫熱,到最後的冰涼寒意。

嚴君心頭就像堵了一塊巨石,長乾的話他都明白,同時也證明了辛嘯在這場大戲裏的角色,和他心中對辛嘯的愧意。同時,他也和長坤一樣,對方植和記仇這句話同樣存着疑問。

長坤嘆了口氣:“這一天,我應該早就料到,可是真的來了,我這,我這。”

他說不下去了,将長乾的手緊緊的握在了手心裏,那雙一直讓人覺得猥瑣的眼睛裏,滿含着悲楚的淚水。

“道長,長乾道長要回的地方,是哪裏?”嚴君将長乾的身體靠在自己肩頭,他想要做些什麽。

“長清河,我們出生的地方,我們拜師的地方,我們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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